那米先生接了道:“以在下之见,自古以来阉人当政无有善终,以东汉蔡伦造纸之千秋大功,后来也是死得凄惨,更何况作恶多端如刘谨,英宗先帝宠幸王振,王振还不是被棰成肉泥?在下见大人这些日穷于应付,无暇细思,受大人厚恩,有些小见识不敢不说,就谨眼下势大,但必定有败亡之日,阿附为其党,那是自找死路,眼下朝中李东阳大人虽看来跟刘谨交得好,但是李大人却暗中救了不少敌对刘谨的大臣,这人用心之深刘谨竟就不防他,纵是宁王也跟刘谨同党,其间成败,不出三年必然分晓!”
王从善越听越是动容,神情一震:“不错,这些日子我确是乱了方寸了。竟不曾好好想过。你先下去,让我好好斟酌一番。”随又想起了其中关窍,“只是眼下那没鸟的家伙我们着实惹他不起呀?”
那米先生看了王从善这在要紧关头紧张得连了脏话都骂了出来,轻轻笑了笑:“大人不必太急,天就是垮了下来总要有了个子大的人去扛,此事何况并非全然不可解。不知大人可曾听过当年武当山上张三丰张真人创的太极拳法?里面有一路就是要人拖,大人只要向了京里大老爷们使些钱,或是仍巡抚山东省,要么调抚他处,总之不要回朝,九千岁他老人家应付朝里的事情罢了,总没空来对付老爷你这样的外官,至于他手下的人就很好打发的,只不跟刘谨反脸,总也不要走得太近,宁王那副样子小人看他也是在找死,当真是猪蠢蛋笨,一堆屎也只能成大粪,再没别的用处。现在乱象四起,大人不妨还可以暗里跟刘谨小小的做些个手脚——这也是在下觉了刘谨必亡大人可以赌一把的意思,但其中定夺大人作主。”
王从善一怔:“那太监现下不是好惹的,本官可没胆子却捅老虎屁股上的刀子。”
米书兰道:“那大人就两面都不得罪就是了,只等能判定胜场,在结果出来前我们就要先打没落水但已注定要落水的落水狗,事情一完了再用些工夫,大人总不会太吃亏的。大人以为如何?”
王从善忍不住叹了口气:“难哪!”
米先生道:“大人,你读熟书史,可曾总过了阉人的下场?你看看自汉以来弘恭石显十常侍,本朝王振,跟了这眼下的刘谨何其相似,都是深得皇上亲信重用位之高权之重,俱是一时无双,可有何人善终?刘谨照了那些前人的格式而为,若是三年不败亡,在下情愿输了项上人头!”
王从善一呆:“米先生何苦如此?这些年来多亏你了,你的话我岂不听?先生你既是料定刘谨那厮必亡,那刘谨必定难长久。眼下司空城的事我们又当怎样处置?”
米书兰微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大不了给刘谨送上五万两银子,托了人再说些好话,总可以销去些他的火气。这回司空城的事自然不是五万两银子就能了结了的,最好是向了皇上贡些东西去,也向皇上为了此事请罪一下,这样总可以万全的了。”
王从善怔了半天忽地失笑:“眼下是先要过了关再说,留了青山在,银子后面再赚总不会太迟。虽是银子比命还宝贵,但没了命银子再多也是别人的了。我又何苦来由?米先生你说的很是,大不了白做了一年的官,费上三十来万两总能打发下来了。只是上奏的表章,还当米先生你的妙笔才好,务要做得水滴不露日后纵是刘谨死了查起后帐也不能牵到本官身上才好。”
那米先生道:“这个在下自当尽心,不劳大人费心。晚生这就告退了。”
商千刀此时被老家人推起来坐在地上,双掌抵在他的后心,竟是用了自己的内力帮商千刀疗伤,虽有了太清宫清灵散,但严厉手上那半寸厚的老茧岂是轻易就能有的?那一掌不但断了商千刀几条肋骨,更是震得他五脏移位筋脉散乱,加了当时硬撑了回来,身上所受之伤只是看得老家人都不禁直抽凉气。
他心头微有些明白,但一口内气有了那老家人极强的内功引导,自己还是捉不住游丝一般的内力。
司空城人虽是醒着,但什么事都做不成。老家人当年竟也是江湖大高手,两把弯刀穿了他的琵琶骨,气海曲池足三里涌泉几处穴上都插了根针,钉得他心头明白一丝气也提不起,看着老态龙钟的这老不死的老鬼老头老王八蛋老混蛋老不死的老家伙,司空城那样的精明竟也是看他半点都不出。刀针下手手法之高明,只怕他自己也跟不上。
“济南商千刀求见!”想起那天晚上商千刀一副化子打扮进了天齐庙说的话,司空城才又吃了一惊,商千刀怎的会是济南城的人,明明他是济城之人,怎的反倒去关洛闯字号?
老家人给他送饭时冷冷地道:“你也不用打主意了,商大少不杀你,是因为他还没资格杀你,真正要杀你的另有其人,就是老主人的独子。”
司空城倒说不出话了,他想了想,随即就想到了这老家人口中老主人的儿子必定就是人厨子的儿子了。
司空城道:“人厨子是你主人?”
老家人把了那冷饭咸菜的碗扔在地上,那碗摔在地上就破了,冷饭咸菜散到了地上,筷子也跌在了地上。
老家人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大老爷,请吃饭了。”说完再不看他一眼,驼了背蹒跚着走了出去。
司空城饿了四五天了,从没想到过在自己家里连狗都不吃的东西竟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诱惑力,本来装在碗里的话他要吃的,可是眼下倒在了地上,司空城心头涌起了杀机。
司空城简直恨不得一刀砍了这老得实在不像话的老不死的成七十八段,怎奈自己纵是武功一点不受制也不见得就是这老家伙老东西的敌手,更何况眼下连了根手指都动不了,这许久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查过,他实是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亦或是手下人和王从善根本没用心找?这人心思心机俱是一时首选,往往别人想通一件事他心头已是想通了很多的事,越想越是头上冒汗,连了穿骨之苦都忘了:王从善打的什么主意?莫非是见找不着自己九千岁他老人家定会怪他,不若把了自己从神机营带出的人全都杀了灭口,然后自己想怎么说就说什么,赔些珍宝给了九千岁,再顺了他的毛给他挠挠,只怕刘谨就还真放得王从善过了,刘谨当初也跟自己说过的,人若是死了对自己再是忠心都他娘的比上活着对自己居心不好的人假意的奉承!
平时他只觉了这话实是高明之极,有理之极。本来刀带铁链穿了琵琶骨他都不消沉,但在了自己身处绝境时一想起了刘谨的话,司空城脸上死若冷灰,心头唯一的指望就是手下人快快地找到这里来。
再深想一层,整个人都绝望了:手下人根本就不是商千刀和这老鬼的对手,来了自己也根本逃不出去,只是白送了性命。更何况还有那古怪的少年?他虽不知那少年伤势如何,但有了商千刀和这老家人那样的大行家,总是可以治得他好的,半个月来谁也不敢说商千刀就没治得那少年完全回复。合了三人之力,比了当日人厨子师徒四人那阵势也只怕差不到太多。
蚂蚁爬上了那饭,却又走了,司空城呆呆地看着,直到了一条线爬来的蚂蚁来搬饭了,司空城呆呆地连眼都不曾眨过一眨。
向冲天在城里避开了官兵,跑到了竹林寺的废堆里头,看了那雪已是大得很了,自己身上却因昨天天上太阳那样的好,也穿得不多,这鬼天一把耍得他可真吃不消,想了又想,蹲了在烧得残断的墙角里缩了身子发颤打战,嘴巴哆嗦着,其实下雪时雪再大也不怎的冷法,只是这大冬天里头朔风乱吹,刮在脸上有若刀割,这次他半路上偷偷跑回了济南要找商千刀,身上带的银子却是不多,在入城门时好不容易捺了性子把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官兵,但还是打了架硬闯进来,杀神机营的人他也没顾得上自己肚子饿了,这一阵使出了身法好一阵才停下来,顿时又冷又是饿,齐地发作,向冲天不由哭笑不得。正在犹疑,陡地闻到了一阵酒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