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个月亮的照映之下,道格露出野兽一般的狞笑,如果这里是地狱,如果躺在地上的无辜百姓是冤魂,那道格肯定是这层血狱的守卫,他的表情明明白白的透出享受的意味,他沉浸在这样可怕的气氛之中,享受着杀戮的快感与决定生死的权力。
深吸了两口气,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衬上红色的月亮,让道格彻底的兴奋起来。
他参加过几次村祭?三次?四次?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给他这么大的满足感。
他奇怪自己想法的改变,一刻钟之前,他还为了排列尸体清洗脏器这种小事感到愤怒,几小时之前,他也为了这类任务的没有挑战性感到无力,但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的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他感受到体内贲流的血液正冲击着他的脑袋,他想要高喊!想要狂奔!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做出这样不适当举动的严重性。
偷眼瞄着莱恩诺斯,王举行第一次村祭的时候,莱恩也在场,当时,她只差没有把手中的长剑插入王的胸膛。
她是那样的愤怒、悲伤,但她也明白,不管她怎么做,死去的百姓再也活转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道格不禁骄傲起来,“他们是死在我的枪下!”
和妹妹一样,莱恩诺斯的双眼睁的好大,一千零八十九个,恰恰好,一千零八十九个人,在父王的指令之下,又出现了一千零八十九个无辜的灵魂。
上次也是这么多的人吗?莱恩脑中闪过几个月前看到的画面。一样的血腥,一样的恶心。
三个圆圈,由小而大,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他们的内脏在涂了油膏的身体的左侧,当三个月圆出现的瞬间…
“点火!”道格用尽了气力,高声大喊了出来。
围在外圈的帝国军,以准确无比的技术,射出火箭,几乎是同时的,一千零八十九个尸块一起焚出焰焰的光圈,燃亮了整个村落。
站在高地上的观礼者,无一不为这样的气势震动着,道格甚至兴奋到手舞足蹈起来,海克拉斯也从车内走了出来,想要将眼前的情况看的更清楚一些。
葛罗丽亚紧紧揪着胸口,这样的场面令她窒息,她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只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这么多的死亡,这么可怕的火焰,在冉冉上升的烟尘中,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看到灵魂哭泣的表情…
葛罗丽亚掩住脸面,再也无法坚强下去地倒在海克拉斯的车内。
莱恩诺斯没有注意到妹妹的举动,紧握住拳,她朝着底下的军队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然后拉着身旁的人闪到车后。
飕飕飕飕!
帝国军的铁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划破长空,猛射着高台上的所有人,仆婢、侍卫,还有道格。
为了今天,莱恩等待了好久,杀掉道格,简单、杀掉侍卫,简单、拢络帝军,简单…但是,要如何在不伤害父王还要可以顺便解决海克则是难上加难。
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紧紧抓着妹妹的手,如果说这个计划有什么意外,就是带着葛罗丽亚出城吧。
“可以放手了吗?”
这是谁的声音?在遍地哀鸣声中出现在她身边的这句话,是谁的声音?
放手…她握着的,是谁的手?这么大,这么冰冷…这是谁的手?如果她抓着的不是葛罗丽亚,那么,“葛罗丽亚!”
莱恩激动的想要冲出去,却被一股大力硬压了下来,从盔甲中,她看到的,是海克拉斯嵌在漠然表情上的淡色眼珠。
葛罗丽亚,葛罗丽亚呢?
葛罗丽亚此刻躲在椅子底下,恐惧得快要晕死过去,这一切发生的是这样的突然,前一刻她还躲在车内为死去的人哀悼着,然后,她差一点点就成为被哀悼的人。
铁箭还在射着,完全没有避开这辆大车的意思。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葛罗丽亚想把自己缩的小小的,可是骨甲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够勉强塞到椅子底下,这个她觉的最安全的地方。
这样的恐惧还要持续多久呢?帝国军怎么会这样呢?先是残杀百姓,然后想要杀死她们…海克殿下呢?应该坐在这辆车里的海克殿下呢?葛罗丽亚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真心为他耽忧起来,如果此刻他还坐在车中,那不是死定了吗?他是这样的高大英挺,椅子底下的小空间,他是怎么样也躲不进来的…不,他也不会委曲自己躲在椅子底下吧。
“出来!”
“呀!”谁?是谁想把自己抓出来,葛罗丽亚的眼睛被过大的头盔罩住,没有办法看清东西,但是,她依旧感觉的到来人的恶意。
挣扎着,她不想让那人抓到,但却来是被他一把拎了起来,那个人的身上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他抓起葛罗丽亚,往肩上一抡,便飞快的跑着。
葛罗丽亚被这个陌生人扛在肩上,耳边呼啸着不停歇的铁箭,鼻中嗅闻着可怕的味道,几个巅簸,便晕过去了。
莱恩格开了压着她的海克拉斯,冲到外面去,海克没有再阻止她,与她相同的,海克拉斯也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实在太有趣了,先是让他见识了恶心到底的村祭,接着,又出现了帝军的叛乱,这些军人是想要杀死谁呢?
葛罗丽亚,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刚刚抓着他躲起来的,也是个女人吧,这个国家没有有用的男人了吗?怎么连将领都是女人?
“葛罗丽亚!葛罗丽亚…丽丽!”
尸体!整个高地都是尸体,尸体!触目所及,都是尸体!
莱恩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葛罗丽亚呢?
底下三个火圈兀自燃烧着,猛烈的火光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决定究竟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八个侍卫九个仆人九个女婢,七歪八扭的,被铁箭射杀成奇怪的形状,扭曲在她眼前,这些人都是因为她的决定而死亡的,咬着下唇,莱恩强硬的告诉自己,这样的牺牲是必要的。
但,当她看见一脸惊讶的坐在大石上瞧着这一切的海克拉斯的时候,坚强的意志便荡然无存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在车上的,你应该是这些尸体中的一个部分!”歇斯底理的,莱恩大喊了出来,她脱掉了碍事的盔帽,抓起海克拉斯,发泄似的质问着。
“葛罗丽亚呢?你把我妹妹藏到那里去了!你这个恶魔!”
海克拉斯放任自己被莱恩诺斯抓着,他太惊讶了,盔甲之中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老天,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要跟她Zuo爱!
“先坐下。”强制的,海克拉斯将莱恩按在他刚刚坐着的那块大石上,好好坐着,“慢慢说清楚,妳妹妹叫做葛罗丽亚?为什么妳以为我把妳的妹妹藏起来了?”
莱恩怎么也想不到,公子哥儿模样的海克拉斯,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让她无法动弹,用力格开海克的双手,“不要碰我。”
“好。”海克拉斯一脚前一脚后,双手抱胸地站在她面前,微微歪着脑袋,露出他一惯懒洋洋的笑容,“我知道了,妳妹妹就是那个穿着小号骨甲一直在偷看我的那个侍卫。”
“他被那个将军带走了吧。”
“嗯?”那个将军?道格?
“站在这高地上的,只有他们两个不见了。”
莱恩四下看了看,海克拉斯说的没有错,高地上,果然只有他们不见了。
“司令。”带头的帝国军对着莱恩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遵照司令的指示对着高地放箭,道格将军身中数箭之后,突然奔入殿下的车中,之后,抱出一样东西逃跑了。”
“我明白了,现在计划临时更动,你们先去我师父那里,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会去跟你们会合。”莱恩一板一眼的发出命令,海克拉斯冷眼旁观着,很难想象这个女人在刚刚会有那样惊徨失措的神情。
“是。”带头的军官连询问都没有,整理了队伍,带着部下便离开了这个村落。
帝国军果然训练有素,从放火、放箭到离开,整个过程简单又迅速,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开了这个村落,海克拉斯抬头看着天,交会的三个月亮甚至还没有完全分开呢。
“我们呢?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莱恩这才注意到,刚刚竟然没有让军队顺便把身旁的海克给解决掉,顺手抽出束在腿侧的小剑,一甩一抖之间,小剑舞成扇羽,拢住海克的前胸。
对于海克拉斯,莱恩有着说不出的恨意,这绝对的一招,莱恩必要看到海克开膛破肚才会甘心。
海克拉斯并没有看出莱恩的心意,但,莱恩全身蒸腾的杀气,却令他在她出招之前,惊觉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虽然没能让他躲过莱恩的杀手,却堪堪救了自己的性命,让小剑没有划的实了。
“妳要杀我?”海克拉斯看着自己胸前的伤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竟然有女人会想要了结自己?想起刚才的惊险,海克不再敢小觑眼前的女人,狼狈的躲了起来。
莱恩一招不成,别招又起,就见她一手挥动着小剑,一脚挑起侍卫腰间的长刀,接住后,左右开弓地往海克身上招呼。
如果说这里是寻常的高地,海克拉斯在莱恩接连的突击之下,早已是一块死肉,但,遍地的尸首与被血渍沾得湿黏的土地,接连阻挠了莱恩的动作,也给了海克拉斯一些喘息的机会。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海克拉斯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在危难之际,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以成为救命的武器,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分。
迅速的,海克矮下身子,往莱恩的小腿扑撞过去。
莱恩急时伸腿横扫,却忽略了档在身边的大车,这一腿不但没有避过海克的撞击,还因为大车的关系,让重心不稳的她,整个人扑倒在车上。
“妳没事吧!”海克扶着莱恩问道。
“先耽心你自己吧。”反手一剑,莱恩快而准确的将小剑插入海克拉斯的胸膛,却听到锵的一声,小剑反而折断了。
海克抓住莱恩的手,将她手中断裂的小剑取下,“女孩子家不应该动刀动枪的。”
“你…”莱恩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他是铁铸的吗?这样一剑下去,怎么会毫发无伤?
海克拉斯读出她的疑惑,也皱起了眉,“我不知道。”将破碎的衣服扯去,指着贴身穿着的一小片护甲。
“这是我离开弗斯特的时候,母后给我的。”
莱恩呼呼的喘着气,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她今天试图杀过他几次?放箭杀不死他,突袭杀不了他,现在他就在自己眼前一剑插下去,竟还是伤不了他分毫?
“妳怎么了?不舒服吗?刚刚撞的疼了?”
莱恩一手格开海克,狠瞪他一眼,“不准碰我。”
“好。”海克不以为意的笑一笑,“我们找个地方梳洗一下吧,这里是个村落,肯定有澡堂之类的地方。”
莱恩扭头望着兀自燃烧的火圈,火势已经大不如前,一阵一阵的烟雾遮蔽了整个夜空。
“妳们王怎么会想出这么可怕的祭祀?”
“我们王?这不是你教他的?”
“我?”海克不可思议的摇摇头,轻笑道,“我跟妳们王这几年说的话还没我跟妳说的话多呢。”用手指将长发顺了顺,“咦…那是什么?”原本正专心于整理自己的海克拉斯,指着往上冒着的烟雾,失声叫了起来,“一棵大树吗?”
莱恩正在思考着海克话里的真实,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做是邪恶的代表,他轻视女人,蔑视道德,崇拜异神,但此刻在他眼前的,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王子…
听到海克的惊呼,莱恩将注意力也放到那片浓厚的烟雾上,果然,黑烟中,明明白白的出现一棵大树,一棵光秃秃却很大很大的树,一棵她明明白白知道在那里的大树。
“奴!”
“奴?”
“这是奴!妖魔的圣树,在冰冻高原上,有一块地方是四季恒春的,在那片林地中,有一棵大树,叫做奴,就是长成这个样子。”
“妳去过?”
“没有。”
“妳妹妹会不会就被那个将军抓到这个地方了?我看那个将军一副着了魔的模样,他可能先我们一步看到这个邪恶的祭典中的异象,而把它当作了神迹什么的,所以带着你妹妹去献给邪神了。”海克拉斯一边拉扯着身上的衣服,一边不经意的推论着,身为王储的他,从小受过最严谨的一项训练就是冥想,在各种不合理的环境下做出最快速的推论,已经成为他的专长了。
莱恩的脑筋快速的评估着海克话里的可能性,然后完全认同了海克的推论,奴!将身上的盔甲全部除去,她一定要比道格先一步到奴。
莱恩没有多花精神在海克身上,转身就走,海克一挺胸,也跟了上去,“我们要去奴吗?”
“我要去,你请便。”
“不杀我了?”
“我杀不死你。”
“妳不怕我回去跟王说妳做的好事?企图谋杀我,策动帝军叛变,破坏村祭?”
“你!”
“走吧,我们一起去奴救你妹妹。”海克边说边牵了两匹马。
莱恩抿着唇,忍住气愤,接过疆绳,在海克面前,她好像永远没有办法占到上风,上马后,莱恩没有再理会过海克,只个一劲儿的往前冲。
这场叛变,因为她的自以为是,枉死了多少人?真实到底是什么?自己一直信奉的正义真的是正确的吗?如果这些死亡是必须的牺牲,那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样这么样这么样的难过呢?
跟在她身后的海克拉斯,完全不知道女孩的想法,只是很努力的在夜色中跟着她,好久好久了,海克都没有这种活过的感觉,他要跟着她,救出她的弟弟也好,救出她的妹妹也罢,他跟定她了,至少,在回弗斯特当王之前,他是跟定她了。
黑暗中,赶路的并不是只有海克拉斯和莱恩,一样的黑暗中,道格,横抱着全身软瘫的葛罗丽亚,摇摇晃晃的骑在马上。
他的头脑越来越不能够思考,穿着铠甲的身上,插着三支铁箭,刚刚还疼着呢,现在,却连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
只要到了那里就好了,道格安慰着自己,在那场可怕的箭雨中,他清清楚楚的接收到了神示,奴!
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到过那个地方,那是一个怪里怪气却相当神圣的地方,回想起来,自己还挺喜欢那里的。至于自己是为了什么跑到那里去的呢?道格想不起来了。
马晃的好厉害,道格有点想吐,他的胸口热热闷闷的,他的双腿也变得有些奇怪,箭上有毒吗?还是…这里有敌人?
将马放在路旁,道格下了马,拔下箭,将铠甲除去,就着月光,道格看不太清楚身上的伤口,呼呼的喘了两口气,还有多久才到呢?为什么刚刚他的部下会对着高地发箭呢?为什么他会看到奴呢?为什么他必须带着车子里的人到奴那里去呢?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让道格厌烦起来。
思考一向不是他的专长,平顺了气息之后,道格回过头来牵马,却发现黑暗中,出现了好多好多黄色的光点。
华勒宾!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道格小心的靠尽马匹,华勒宾很少集体行动的,可是这边汇集了这么多这么多…光是他看得到的,起码就有个卅五十只吧,他们发现自己了吗?
“胡!胡!”
带头的华勒宾慢慢的走到道格身前,口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想要跟他沟通。
华勒宾会说话的吗?正当道格这么想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妖魔的意思,他们是来帮自己的。
道格没有多想,只是走入了那群暗黄色眼珠的华勒宾中,跟着他们,一起消失在更深一层的黑暗里。
马儿露出恐惧的神色,见主人离开,不安的嘶鸣了起来。
咻咻!两声,从黑暗中射出两箭,恰恰射入了马儿的头中,马儿抽搐两下便歪倒在地。
慢慢的,马帝从藏匿的树后现了身,出来找食物的他,无意间竟看到这么多的华勒宾带走了一个可怕的军人,轻手轻脚的走到马儿身边,带着歉意为它祷告了一会儿。
“好马儿,今儿个杀了你是万不得以的,如果你的叫声又把它们惹回来,那就惨了。”
马儿的死亡让葛罗丽亚结实的摔了下来,也摔醒了她。
马帝走到摔在马边的那人的身边,踢了两下,没死!这么小的个子,是个孩子吗?
除去他的面罩,看到他的脸面,马帝真的呆掉了,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样美丽的女孩?
女孩好像很害怕,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抖动得相当厉害,红红的小嘴也抿成奇怪的形状。
“妳不要怕。”着魔似的,马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穿成这样很难受吧。”看着她一身又厚又脏的骨甲,马帝一边安慰着葛罗丽亚,一边帮她脱去骨甲,“我叫马帝,我朋友受伤了,现在就躲在这附近,妳呢?妳的家人呢?”
女孩的个子瘦小,模样可怜,再看看她穿着的衣衫,都是用相当高贵的材料裁制的,马帝直觉她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被刚刚那个跟着华勒宾离开的可怕男子所掳劫。
马帝温和的声音让葛罗丽亚稍稍放了点心,面对这样的殷殷垂询,如果再置之不理,也太没有礼貌了,怯怯的睁开眼,葛罗丽亚小小声的回应道,“你好,我叫做葛罗丽亚…这里好黑…怎么这么黑…一点光,一点点光亮都没有!你在那里,刚刚说话的人,你在我眼前吗?我看不到了吗?”
马帝见女孩晕了,不知怎的,反而觉得松了口气,比较起来,一个晕过去的女孩子可比一个活活泼泼的女生好应付的多了呢。
对了,他出来可不是为了这女孩呢,他是出来觅食的,只没想到刚好会撞见这么多事,现在亚契一定很着急吧。
“刚好。”马帝不再多想的,割下两条后腿,拿着粗绳打了个结,将马腿挂在肩上,“她也不能不管。”抱起葛罗丽亚,马帝快速的回到他们隐身的地方,即使身上多了这么多东西,他的速度还是没有丝毫减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