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以蕊往写字楼踱去,目光空洞地往写字楼前那片土石漫天的工地看去——鼻腔似乎塞了灰尘,干涩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大兴土木,什么时候能弄好?”“老做这么白痴的事情,不会又让我和扫描仪厮守一天吧……”戴以蕊越想越蔫,睡了一夜,那晕车的呕吐感似乎还在,想着那台扫描仪就……还有啊,那个带她的律师一直没见着,那个律师助理,那个小哥哥,戴以蕊想起来就好笑:
戴以蕊道:“老师好。”
小哥哥道:“不,不要叫我老师,叫我慧斌。”
戴以蕊道:“还是叫老师。”
小哥哥道:“我跟你差不多大,叫我慧斌。”
戴以蕊笑,小哥哥竟窘得四处张望,仿佛不好意思。戴以蕊觉得有趣,道:“怎么?你是不是看我穿得怪模怪样的,怕我了?”
小哥哥道:“漂,漂亮女孩子都挺可怕的。”
戴以蕊乐了,道:“哦?是吗?我漂亮吗?慧斌小哥哥?”
慧斌更窘,道:“你……你漂不漂亮自己知道,我要去做事了。”
“等等,”戴以蕊道,“上官律师什么时候来?”
“我也不知道,上官律师行踪飘忽不定惯了,我虽是他的助理也没经常见着他。”
“哦,是吗?那,老师,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戴以蕊笑吟吟地说。
“没,没有,不要叫我老师,我,我刚毕业没多久,不要叫我老师。”
“我就要叫你老师,我觉得有趣,啊哈哈——”戴以蕊大笑,笑声却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断电的电视机一般骤然无声。
慧斌小心地看了戴以蕊一眼,笑声问:“怎么了?”
“为什么你们两层楼都没什么人?”戴以蕊道。
“律师都是这样的,没什么规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要打卡。”
“哦,是吗?”戴以蕊不爽道,“那就我们实习生要打卡了。”
“我,我不知道,我去忙了。”慧斌一副溜之不及的样子。戴以蕊又叫住他:“小老师诶,你给我点事做好吗?”
“你,看下桌上的卷宗吧。上官律师下午可能会来。”慧斌终于成功溜走。
“老师,您今天还叫我看卷宗吗?给我点事做吧。”戴以蕊道。
“你真要做事?”慧斌不那么窘了。
“是啊。”
“那我可叫你做了,你可别后悔啊。”
“不,不会的,你要我做什么?”
慧斌从办公室里搬出来一大箱文件,道:“这些你去扫描一下。”
“你说什么?”
“把这些都扫描一下,这一本一本的又不能拆开批量扫描,要一页一页扫,所以很慢,这本来是我做的,可是你既然要事做……”
“嘿!你这小老师挺坏的嘛,可是……上官律师呢?”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你要是不做,就看卷宗好了,我去扫描。”
“苍天哪!律师助理就做这种事吗?太没智商了吧?”
“好,那我去扫描了。”慧斌故意冷冷地说。
“我去吧我去吧,慧斌老师。”戴以蕊笑吟吟地说。
于是……下文不用猜了,戴以蕊整整三天都在扫描。
“死慧斌臭慧斌,忽悠我!苍天啊!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我不要与扫描仪厮守了,这辐射都要赶上日本福岛核泄漏了。那个该死的上官日,怎么还不来啊……”戴以蕊想着,目光又飘向灰土蒙蒙的工地,一阵呕吐的冲动——晕车,吃饱了晕车,饿着也晕车,站着晕车,坐着还是晕车——在公车上颠个半小时已经死了七分了,难不成还要拿剩下的三分去扫描?
戴以蕊想着要怎么把慧斌小老师给整一顿,眼睛又飘向工地——这儿除了门前俩石狮子,真没什么可看了——突然,这个词一出现,就该知道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黄尘飞扬的工地上出现一个与飞扬的黄尘极不搭调的一个人,仿佛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来——要是前面这土石漫天的工地上出来个灰头土脸的工友,那正常;要是后面这严肃挺拔的写字楼里出来个衣衫翩跹的白领,那也正常——可偏偏就是这土石漫天的工地里出来个衣衫翩跹的白领!
那衣衫翩跹的走近了:“长得还真不错,是个帅哥。”戴以蕊想,“可这衣服,整齐是整齐,质量好像不大好,感觉像是个卖保险的。”那衣衫翩跹的帅哥看了戴以蕊一眼,心下想:“现在女孩子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简直——有碍公序良俗。”
那帅哥大步流星地走进写字楼,戴以蕊也跟着进去,那帅哥奇怪地看了戴以蕊一眼,又想:“长得还挺不错的,就是穿得太可怕的了,还有这头发——不可理喻。”
进了电梯,戴以蕊不觉开口道:“帅哥,你是十三层保险公司的吗?”
帅哥哼了一声:“不是。”
“那就是十八层融资公司的?”
帅哥又哼了一声:“不是?”
“你是会计?”
“不是!”
“你真的很像保险公司的。”
帅哥想:“现在的女孩子好不正经,见人就叫帅哥,还乱搭讪。”帅哥走了出去,戴以蕊也走了出去,二人奇怪地对视一眼,戴以蕊惊道:“你是这里的……”帅哥冷冷道:“律师!”说着,帅哥刷卡开了门,对前台的小美女点头笑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去。戴以蕊大惊之下也赶紧打了一下卡(实习生要打卡),然后追着那帅哥去了。
那帅哥吃力地拉开一扇玻璃门(门比较重),戴以蕊擦着帅哥蹿了进去,好奇地看着他,帅哥想说什么又没说。那帅哥走一步戴以蕊也走一步,那帅哥转了个弯戴以蕊也转了个弯,那帅哥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下戴以蕊也在那间办公室前停下,帅哥有些恼火地看了一眼戴以蕊,还是没说什么。
帅哥把电脑包放下,拿钥匙开门,戴以蕊吃惊地看着他开的那扇门,道:“您是……上官日律师的——助理吗?”
“我就是上官日,您有什么事吗,小姐?”帅哥道。
“什么?你说你是……”戴以蕊把帅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上官日……律师……”
“没错,我知道我不像律师,我像卖保险的,不是吗?”上官日道。
“呃,”戴以蕊正了正身子,“刚才失礼了,我是新来的大三实习生,我叫戴以蕊,我是您带的学生,您……太年轻了,我没想到……”
“你就是戴以蕊?”上官日道,扫了一眼戴以蕊金色的爆炸头,紧身T-恤,短到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脚链,人字拖——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怎么穿成这样——上官日皱了皱眉,看了看戴以蕊清丽的眉目——明明是个古典美人,却打扮得像个太妹。
上官日接着道:“我也没多老,二十六岁,我不是合伙人,只是个律师,其他实习生都是合伙人带的,要不你去行政部申请换一个吧。”
“老师……”戴以蕊怯怯地说,“您是不是觉得我穿得很讨厌呢?”
“你自己知道就好,这里是律所,女生虽然不用穿正装但也不能穿成你这样,你看看人家都穿什么。”
“是,是,我应该穿得像个卖保险的。”戴以蕊扬起下巴,斜了上官日一眼。
“我现在是你老师,希望你礼貌点,戴以蕊女士!”上官日正色道,“你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第一天,我看卷宗,第二天我扫描,第三天我扫描,第四天我还在扫描。”
“好,你觉得这些事情很白痴是不是?”
戴以蕊闻言,顿觉怒火中烧,但随即冷静下来,略带讥讽地说:“不敢不敢,工作都是一样的,只是劳心劳力之别。”
“也没什么啊,我刚工作的时候就扫地扫了一个月。”上官日道,“把慧斌叫进来。”
“慧斌,你把这个拿去每张复印三份。”上官日指了指桌上一大叠材料。又转向戴以蕊道:“把这卷宗拿去,写一份管辖权异议书。十二点之前交给我。”
“老师,有范本吗?”戴以蕊道。
“没有。”上官日冷冷道。戴以蕊不语。上官日道:“我知道你老师没教过,但这个很简单呀,民事诉讼法总学过吧?”
戴以蕊瞪了上官日一眼,抱着一叠卷就要出去,慧斌却挡了一下,满脸期待地看着上官日,上官日道:“怎么了,慧斌?”“老师我……”慧斌低头,欲言又止。
“人家让你扫一个月地,你就让人家复印半年吗?我什么都不会你就刁难我。”戴以蕊道。
上官日站了起来,戴以蕊立刻道:“怎么?大律师心眼就这么小吗?才说说就生气了。”戴以蕊拉着慧斌道:“走,慧斌老师,扫地也会成佛的,时候未到而已。”
“扫地也会成佛的?”上官日念了念这句话,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