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以蕊把一叠卷宗的代理词抽了出来,扫了几眼,又把那叠卷宗翻了翻,抬头一看,发现慧斌正以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她,戴以蕊于是道:“慧斌老师,这个,您看怎么写?我觉得这个管辖没错啊?是想拖延诉讼吧?”
“我不知道。”慧斌低声说。
“合同纠纷管辖权是合同履行地或被告住所地没错吧?合同履行地是湖里啊,这个转让股权的公司也在湖里,这个管辖没错啊,要是说一定有问题的话,就是这个被告的住所地在思明。是不是,慧斌老师?”戴以蕊问。
“你自己看吧,我去做事了。”慧斌黯然道。
“哼!不教就不教,有什么了不起,小男孩!”戴以蕊嘟囔着,上网找了个范本开始写。
“真够蹉跎的,写个管辖权异议书都去了一个上午。”戴以蕊站起来,又看了两眼,突然又坐下,“不对,用二十二条不对,这个前后因果矛盾,不对,还是用二十四条,可是二十四条理由不成立,还是应该在湖里啊,可是……还是二十四条。”戴以蕊于是又改了一遍。
“你等一下。”上官日一边拨电话一边说。
“可以了,你写好了吗?拿来我看看。”上官日接过戴以蕊手中的文书,“你先出去吧。”戴以蕊瞪了他一眼,心想:“上官日你好大的谱儿!”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上官日用红笔在上面划了一道。
“我……我也觉得不能这样,可是,可是这合同履行地就是湖里啊,湖里法院有管辖权,但要是异议的话,只能说这被告住所地是思明,但这两个是选择的关系,这是合同纠纷吧?”
“对。”
“如果说股权是广义的票据的话,票据支付地还是……”
“这当然不是票据!”
“那,这理由只有被告是公民那二十二条,二十四条……”
“你可以当二十四条不存在,异议不一定要得到法院的支持,但起码得先说服自己,你这文书逻辑明显站不住。”
“用二十二条人家肯定会用二十四条反驳的,这不会成立的,分明就是拖延诉讼!”
上官日双手环胸,偏着头看着戴以蕊。
“好,我改,因为被告是公民,所以由被告住所地管辖是吧?用二十二条哦?”
上官日“嗯”了一声,转身回办公室,突然又回头说了一句:“只有一个理由不要分成两点写,一点就行。”
“嗯,这理由对了,但要注意法言法语。”上官日道。
“我怎么没法言法语了?网上范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戴以蕊竟咆哮起来。
“你……行,你有法言法语,就这样了,下午跟我去见这个委托人。”
“这样就行了?”戴以蕊有些吃惊。
“行啊,就这样的。”
戴以蕊展颜道:“是吗?那我好有成就感哦。那,老师,我可以下班了吗?”
“律师没有上下班的概念,你想走就走吧。”
“问题是现在都一点多了,去哪吃饭啊?”
“其实我们是刚搬过来的,我也不清楚。”
“老师。”慧斌敲了敲门,“您和以蕊要不要吃饭?我叫了外卖。”
“好啊,都有什么?”戴以蕊笑吟吟地接过。上官日却把脸一沉,道:“我们这里不准吃东西,你不知道吗?要招来蟑螂老鼠那还得了?”
“你办公室又没监控,吃点怕什么,总比饿着好,这种人,别理他。”戴以蕊说着,把慧斌推出去。“喂,外面有监控,进来吃。”上官日又把二人拉回来。
“你下午穿正常点,这样不好。”上官日道。
“我没正常的衣服,你叫他去吧。”戴以蕊道。
“行,那你就扫描一下午吧。”
“老师啊,我要准备司法考试,不要这样行不行?”
“你这实习算学分的。”
“我知道。”
“那你不去也行,你把另一个案子的代理词写了。”
“哦。”戴以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慧斌又满脸期待地看着上官日,叫了一声“老师……”
“现在五点多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回所里,我看看戴以蕊有没早退。”上官日道。
“老师……”慧斌吞吞吐吐,“我,我也回去一下,我忘东西了。”
“不懂就是不懂!你也想想你几岁了!这么多年是白混的吗?我哪能跟你比!”
“这又怎么了!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二人正好听见戴以蕊用“咆哮体”打电话。
上官日道:“你注意点影响。”
“做律师的男人全都是心理变态!都下班了你管我讲电话!”戴以蕊继续咆哮。
“戴以蕊!我是老师,你这样跟我说话!”
“你是老师!你才几岁你好意思做我老师?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就大慧斌三岁也好意思对他吆五喝六,你不过是比我们这些白痴多懂一点!”
“你嫌我小啊?可以啊,我们所里年纪大的律师多得是。”
“那倒不用,那些年纪大的被我一气心脏病发作,我还成过失致人死亡了。”
上官日喘着气怒视着戴以蕊。
“怎么?你还敢打我吗?”戴以蕊嚣张地说瞪了上官日一眼。
“你……你要是个男的……”上官日指着戴以蕊。
“我要是个男的你也不敢打我!因为你是律师,你!不!敢!”戴以蕊由咆哮转为“咬牙切齿”,“我最讨厌做律师的男人!一丘之貉!”
上官日开口骂人也不是,沉默又不爽,只好继续做金刚怒目状。
“代理词!”戴以蕊把一叠纸甩到上官日怀里,上官日立即道:“哪有这么长的代理词?减掉!”
“你先看一下嘛!没这么长说不清楚。”戴以蕊半咆哮地说。
戴以蕊见上官日浓眉深锁,老半天连口大气也没出,于是道:“老师,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等一下……”上官日话音未落,戴以蕊又咆哮起来:“上官日!你有完没完!”
“戴以蕊!我是你老师!”上官日亦咆哮。
“有话快说!”戴以蕊道。
“这第三点是你自己想的?你跟其他律师讨论过?”
“没有,是我自己写的,以前听过类似的案例。”
“你真没跟人讨论过?”
“没有就是没有!这要保密的我怎么不知道!”戴以蕊咆哮不绝。
“不是,你这一点,很高明,我没想到。”上官日温和地说。
戴以蕊“哦”了一声。
“你,还有点,啰嗦,太文学化……”上官日似循循善诱,却被戴以蕊咆哮断了:“啰嗦你删了,文学你改成法言法语不就好了,你何苦故意为难我!你自己明明十分钟就可以搞定,却折腾我一下午,然后又不用。你们为什么都这个样子!锻炼人是这样锻炼的吗?我错在哪里哪里不好你说啊!那么假大空的我怎么知道!”
“你真奇怪,谁得罪你了吗?”上官日道。
“没有!”
“我们再把这个改一下吧,我等会送你回去,慧斌,你去买一份外卖。”上官日微笑,柔声道。戴以蕊看了一会上官日那英俊的脸,怒气渐渐消散(鬼知道她的怒气是哪里来的),道:“老师,请指教。”
“来我办公室——”上官日突然发现律所几乎没人,而他和戴以蕊“孤男寡女”,好像……随即改口道,“就在你座位上吧,慧斌,你,你快去快回。”
“老师,外卖……”慧斌看见上官日和戴以蕊,又黯然低头,不说话了。
“天哪,老师,你给删掉四分之三啊……”戴以蕊叫苦。
“你那样啰啰嗦嗦的法官会睡着的,我要是这么跟你说话你不得把我骂死。”上官日道。
“不过这样确实顺畅多了。”戴以蕊展颜道。“突然觉得好有成就感啊——”戴以蕊长长伸了个懒腰,一脸的满足,道:“原来当律师的男人也有不坏的。”戴以蕊发现慧斌,道:“慧斌老师,你回来了?”
“不要叫我老师,我不是……”慧斌低声道。
“喂,你们要从这工地穿过去吗?你们穿得像个卖保险的,走工地好奇怪。”戴以蕊道。
“你过不去吗?你这古里古怪的鞋子行吗?”上官日道。
“不行你背我过去吗?”戴以蕊含笑道。
“行啊,来啊,我背你,来啊——”上官日道。对付皮厚的女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皮厚,上官日要是跟慧斌一样老是被戴以蕊窘到,估计接下来一个月要被戴以蕊整惨——事实证明,即使皮厚,还是得时不时挨整。
“我……我……慧斌,我们从外面绕过去,不要走工地。”戴以蕊说着,拉着慧斌跑了。
“两位,我等你们很久了,两点之间线段距离最短,能少走一段干嘛不少走。”上官日斜倚一辆车,双手环胸道。
戴以蕊瞄了一眼上官日的车,露出鄙夷的神色。上官日道:“怎么了?大小姐?嫌我车差是不是?车能跑起来不就行了,跑起来轮子不掉车门不掉人也不掉就好了嘛。”
戴以蕊大笑,道:“你穿衣服是不是也抱着这种想法?”
“总比你穿得好!你何必这样刻意标新立异。”上官日道。
“到了,还真怀念法学院,要不,我跟你上去走走?”上官日道。
“诶,学长,怀念归怀念,还是不要上去的好。要是人家以为你是我男朋友……”戴以蕊道。上官日立刻叫起来:“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还有,我怎么一到这边就降级成学长了?”
“好,有本事你下来跟我走上去,法学院就那么几个人,三分之二是女生。”
上官日想想,也是,这种构造的学院那谣言最少以光速传播,只好作罢,道:“行,那你自己上去吧,明天早点到,我八点半会来。教你看一份合同。”
“真的?那好啊。”戴以蕊笑着跑开了,随即又跑回来,“不对啊,明天是星期六!太好了!嘿嘿——老师再见——”
上官日笑着摇了摇头,突然触及慧斌的目光,心中一震,道:“怎么了,你?”
“没有,没什么。”慧斌低着头。
“你有事。”上官日看了看慧斌,“你是不是……喜欢她?”
“没有!”慧斌的声音立刻低了下来,“我没有喜欢她……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