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没经过我同意能不能不要动我的东西!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收拾,不用麻烦你。小姐,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不用你管。”整个法务部回荡着蓝天翔的声音,所有的人再一次静静地看着宁玉,所有的人都敢怒不敢言,不是因为蓝天翔是他们的上司,不是的,蓝天翔不是上司,甚至不是前辈,他们是刚被校园招聘进来的新职员,没错,其实还没有毕业,只是在毕业前先接受三个月的培训。可是为什么蓝天翔可以这样对宁玉说话,而所有的人都不敢帮宁玉多说一句话呢?
宁玉低着头,默默地转身,这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看着蓝天翔——蓝天翔却没有看他——蓝天翔眼中根本看不见几个人,或者换个成语来说,这个人目中无人——他走过去,搂着宁玉的肩膀,宁玉丹唇微启,正欲开口,那人示意她不要说话,他一字一句地对蓝天翔说:“蓝天翔,我告诉你,你对她客气点!你不要以为你比我们多拿一千块钱就可以对她呼来喝去,你虽是组长,可是她和你的职位,是一样的。”
“什么?”蓝天翔一脸惊奇地看着宁玉,“你说她……她……”
“她和我们一样是法务,你以为她是什么东西?你的私人秘书?”唐绍齐站起来,但是没有走动,“她只是助人为乐帮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整理整理办公室而已,你的文件那么乱,都掉到地上了,她帮你捡起来整理整理而已,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要骂人家。这几天宁玉没少帮我们,你把好心全当驴肝肺。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要忍着你吗?你以为你真比我们强多少吗?”唐绍齐冷笑,坐下。
蓝天翔又以怀疑的眼光扫了一遍宁玉——这个小模小样,小鸟依人的小姑娘——她是法务?和他蓝天翔一样是南弘(南弘地产)的法务?天下还会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蓝天翔本就是个很没有幽默细胞的人,他觉得这件事真的很好笑。
“哦,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法务部的行政秘书,”蓝天翔皮笑肉不笑地动了一下嘴唇,表示笑过了,“你是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人家是本科生。”一个不辨雌雄的人说,说话的人你觉得是男的就越看越觉得像男的,你觉得是女的还是越看越觉得像男的——在这个流行中性之美的时代,在南弘这杀气腾腾的法务部,一个女人长得这样不辨雌雄,非但不是罪过,还是美德——长成宁玉这样,倒是有些不应该了。
“哦,是吗?我还以为这次招的全是硕士生,你什么时候从北京过来的?”或许蓝天翔本是想寒暄,可是什么寒暄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哪怕他问“吃饭了吗”你都会觉得像是古代昏官在审犯人,听这个人说话是那么地不舒服,不舒服到你连着三天听这个人说话后第四天不听这个人说话就会觉得天好像宽了不少。
“我们不是从北京过来的,我们是从厦门过来的,这次招的除了我们两个,全是清华的硕士,知道我们是哪个学校的吗?厦门大学!你知道厦门大学吗?想你这个孤陋寡闻的人也不知道。”宁玉身边的那男生咬牙切齿地说。宁玉被这学长搞得哭笑不得,低声道:“晨炉学长,北方人不知道厦大的,我们……”
“诶诶,谁说北方人不知道厦大,我就知道,美丽的厦门大学都不知道,也太孤陋寡闻了。”唐绍齐接口道,“我还去过呢,你们的芙蓉餐厅特别好吃,很好。”
“哼,”蓝天翔冷笑一声,“我可不知道那种野鸡大学。”
张晨炉闻言,一阵怒火直冲头顶——那还真是有怒发冲冠的感觉,还好没戴帽子——厦门大学好赖是个“985”,足以雄视福建,虽然厦大的学生也知道,厦大出了福建省身价就跌了,但怎么一到上海竟成了“野鸡大学”?
“行,行,我们都是野鸡,”韩博文站起来,这是个活泼热情的上海男生,他是这样活泼热情,要不是他那口上海腔普通话,人家是不会相信他是上海土著居民的,“清华的是家鸡,虽然复旦大学在综合排名上超过厦门大学,但不幸的是厦大法学院就是刚好排在复旦法学院前面的,更排在华政(华东政法大学)前面,所以除了清华是家鸡,厦大复旦华政都是野鸡。”
张晨炉第一个笑起来,剩下的人跟着笑起来,这个办公室都是新人,南弘今年下血本请来9个高素质人才——6个清华硕士(4个法学硕士,2个本科非法学法律硕士),1个复旦法学硕士,1个厦大本科非法学法律硕士,还有一个——就是宁玉。
“唉,你们离哈佛有多远,我们离你们就有多远——有本事就超越哈佛呀,别尽欺负中国人。”张晨炉拿下巴指了指蓝天翔,两手按着宁玉小小的肩膀送她到座位上,这实在是个不幸的位子——刚好在蓝天翔对面。
“哎呀,我们可没有超越哈佛的自信,只能在PRC(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显摆显摆。”唐绍齐道。唐绍齐是蓝天翔研究生的舍友,研究生是两人间,跟这样的人住一间宿舍不成疯子就成圣人,奇怪的是唐绍齐既没有成为疯子也没有成为圣人,他挺正常的,只是时不时地要讥讽一下蓝天翔,以免被气成疯子。
众人又是一阵笑,当然,蓝天翔是不会跟着笑的,他要跟着笑就跟这一群俗人就没什么区别了。
这时候,进来一个中年律师,众人起身道:“黄律师。”
黄律师看了看宁玉,道:“宁玉,你来第三天了,明天就要开始培训了,你比清华的硕士们自然要差点,得多花点功夫,不过不用担心,你以后不一定比他们差,我就是厦大的本科生,你的经济法老师还是我的老师。”黄律师刚把目光投向张晨炉,张晨炉就自己跳出来道:“我知道,宁玉比他们差,我比宁玉还差,我本科非法学,比宁玉还少学一年,我会更加努力的。”
黄律师笑了笑,对张晨炉道:“对了,你本科是学什么的?”
“英语,是野鸡大学的,不是厦大的。”张晨炉调侃地说。众人脸上亦含着笑。
“我和小李本科也不是法学,严格算起来只学了两年,研三基本没课,您可不能搞地方保护主义,光罩着自己学妹。”小叶道。
“诶?说地方保护主义你跟复旦和华政的人说吧,上海法律界除了复旦华政,其他人都是第三种人。”黄律师笑道。
“谁能保护我啊?”韩博文道。
“除了他们八个和我,以及寥寥几个其他律师,法务部剩下的人一半复旦一半华政,你说谁能保护你?”黄律师道,“听说你是个捣蛋鬼,你可少给我添乱。”
“天哪——”韩博文叫起来,“谁说我是捣蛋鬼,谁诽谤我?”
“行了你,”黄律师道,“看都看得出来,还用人家说?我们法务部都是男人,杀气腾腾地快成军队了,就宁玉一个女孩子,年纪又小,你们可得照顾着点。”
“黄律师,人家也是女孩子。”那位不辨雌雄的陈超说,众人哄笑。韩博文道:“HR是没看清楚你简历上的性别,面试中一直没发现你是女的才招你进来的。”
“别乱说,没那回事,法务部又不是澡堂子,哪有全招男人的道理。”黄律师道。
“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蓝天翔站起来,指了指宁玉说。
黄律师和蓝天翔大眼瞪小眼,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宁玉,三天前才见第一次。”黄律师急于澄清宁玉和自己没有关系,反而增添了蓝天翔的怀疑,使他更相信宁玉是借着黄律师的裙带关系进来的,刚好宁玉的母亲姓黄,于是外界传言黄律师是宁玉的堂舅。
“黄律师,我们明天什么时候上课?”唐绍齐先说话,打破短暂的尴尬。
“明天九点,你们还没见到自己老师的都可以见到老师,你们清华的也只有复旦的律师教你们,律师们没有清华的,但我们有经验,老师就是老师,哪怕老师年轻,你们要尊重老师,知道吗?还有,你们毕业后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证后都挂会到南广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黄律师道。
等黄律师走了,韩博文问大家:“诶,听说南弘的培训很魔鬼耶,我其实本科硕士都基本没学地产,我硕士是刑法的。”
“我们也没学地产啊,我俩本科学的是化学,法律硕士学的东西比法学本科还少点。”小李说,“我俩”指的是他和小叶。
“我们就,呃——”唐绍齐拿下巴指了指蓝天翔的后背,“学了点地产,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啦。”又对一脸凝重的宁玉说:“宁玉,你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我们这些男人顶着。”
“你真不用担心啦,你本科成绩那么好,你比我通多了,有我给你垫底呢。”张晨炉道。
“学长,我们不要丢厦大的脸了。”宁玉幽怨地看着张晨炉。
“不过,恕我直言,”唐绍齐道,“你俩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因为黄律师是法务部的经理?还是,黄律师真是宁玉的堂舅?”
“哎呀?”宁玉奇道,“谁说黄律师是我堂舅?我三天前才认识黄律师。”
“是我,是我投错简历——刚好一个有毛病的律所不在法学院宣讲而跑到南弘旁边那间教室,宁玉要上课,让同学帮她投简历,她同学突然不想去了,刚好看见我们几个研究生过去,就把简历交给我,我走着走着就和我同学走散了,等我进去投了简历才知道投错了,我也没告诉宁玉,因为我那时候不认识她。宁玉报的是律所的地产部,一轮面试下来居然没有发现面错了,等到进了二面才知道面的不是律所,后来……”“后来大家都跟我说南弘是上海地产大鳄,让我赶紧签了。”宁玉接过张晨炉的话。
“这样也行,唉——”韩博文道。
“厦门大学是南弘校园宣讲最后一站,你们清华有两个人拒签,法务还差两个,我俩凑数的,其他部门都招土木、建筑、工程的。”张晨炉道。
“哼!丢人,还有脸说。”蓝天翔起身离去。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宁玉一脸无辜地说,“二面的时候HR问我的都是不相干的其他东西。”宁玉眼前浮现起那个儒雅的中年HR的面孔。
“可能……我想是我们男的太多了,有些事情反而不好办,我想你肯定有你的优点。”唐绍齐道。看来只能如此解释了,和清华的硕士们比,宁玉这个厦大的本科生实在是弱势群体,张晨炉就算了,好歹是硕士,还是男生。
第一个老师。
“宁玉,你懂了吗?我看你的表情很困惑,要不要再讲一遍。”老师看着宁玉朦胧的眼神说。宁玉看了看笔记,哗啦啦地说了一通,老师惊讶于宁玉的记性,看了宁玉两秒道:“你都记的这么清楚了,我想你三天以后就懂了,我再说一遍也就这些了。”
“可是,我也不懂什么意思。”韩博文道。
“你们上课之前能不能预习一下?”蓝天翔冷冷地说。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
老师还是看着宁玉问:“你们老师是这么上课的吗?在学校还有课吗?”
宁玉受宠若惊地看看四座,确定老师是在和她说话:“我学分已经满了,我们老师,上课用PPT。”
老师道:“我是觉得那种东西影响我发挥也影响你们吸收,不过也行,那下节课就用PPT。”
第二个老师。
“宁玉,你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您刚才说……”
“那我再算一遍。”……“现在懂了吗?”
“哦。”
“我看你还是不会,没关系,我再说简单点。”
“老师!请顾及大家的感受,这是在给我们九个人上课,不是她一个人。”蓝天翔道。
“这个我会算,下课我教她。”唐绍齐道。
第三个老师。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宁玉你有吗?”
……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要从哪里开始说呢?我……这个问题,我们可能有点代沟,法律思维差别太大,这个我下次上课再回答你吧。”
“会这么想简直就是愚蠢,连最基本的几个概念都没搞清楚。”蓝天翔冷冷地说,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却只能在后面白他一眼。
“那……蓝天翔,你是这个班的班长,下课后你教宁玉吧。”老师成功地把重担卸载了。
第四个老师:黄律师。
“宁玉,你说是不是?”
“你懂了吗,宁玉?不懂你要说。”
“休息一下,把这个问题消化一下。”
“休息一下,把这个问题消化一下。”
“老师!我们不需要消化,这里只有宁玉一个人消化不良。”蓝天翔又开始做恶人,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乐得休息一下,而他一个人就这么没个消停——机器人还得加油呢,他这个人连水都不用喝一口。”
“那个,我也消化不良。”张晨炉道。
“消化不良,用斯达舒。”韩博文笑道,“这个,我会,我教你们。”
“喂,你说黄律师不是你舅舅我都不信了。”张晨炉道。
“你们……人家只不过是照顾弱势群体。”宁玉无奈地说。
“宁玉,你笔记借我看一下。”陈超道。过了一会,陈超指着一片笔记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搞不懂耶。”
“我也不懂,先背下来吧,过几天就懂了,我发现前面的不懂,学到后面就通了,所以先记下来。”宁玉道。
“我觉得也是。”韩博文道,“不过我好讨厌背书。”
蓝天翔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虽小,但每个人都听见了,每个人都很不爽,但每个人都没说话。
“我决定,实行连坐,每半个月一次考试,只要有一个人不通过,九个人都重考。”黄律师道。
“老师,我们很感动,我知道是为了我们三个。”韩博文道,“可是我们也不忍心害了大家,我们三个连坐就好了。”韩博文现在也把自己和张晨炉、宁玉一起归入弱势群体的行列,虽然复旦的老师们也很关注他们这个学弟,可是韩博文越来越像“扶不起的阿斗”,张晨炉和宁玉就不用说了,他俩一开始就很像“扶不起的阿斗”。
“这个,清华的学生,素质是比较高,但其他学校的同学也不要气馁,我是希望大家互相帮助。”黄律师道,“我给你们叫了外卖。”
“天哪!”唐绍齐叫起来,“我们日以继夜夜以继日,连饭也不能出去吃了!”
“我给你们好吃的,我请你们吃,你们还叫。”黄律师道,忽而转向宁玉,“你喜不喜欢吃土笋冻?”
“听说那是海里的一种虫子,长得那么恶心,我一直不敢吃。”张晨炉道。
“哈?虫子!好恶心哦。”陈超说这话终于有点像女生了。
“不是啦,土笋冻是笋,厦门中山路有卖的,厦门特产,挺好吃的。”宁玉道。
“土笋冻真的是虫子,而且那冻是虫子煮出来的汁。”黄律师道,“你喜欢吃就好,我好不容易在上海找到一家地道的,我拿进来给你们吃吧,不吃就化成水了。”
众人面面相觑——虫子煮出来的汁!这能也能吃?
“大家快吃啊,不吃就化了,这很贵的,这小小一盘两百多块呢。”黄律师说着,“自己美美地吃了一块。”
宁玉因为吃过,也跟着吃了。张晨炉见宁玉吃了,也吃了一块,道:“诶?真的不错耶。”众人也跟着吃了起来,只要好吃,虫子就虫子呗——蓝天翔却冷冷地坐在一旁,黄律师道:“天翔,你也吃点吧。”蓝天翔道:“我不喜欢吃零食。”
黄律师有些尴尬,道:“天翔,他们有些方面确实比不上你,但我们是一个团队,我希望你认识到这一点,没有团队,一个人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觉得我们是低他一等的人,自然不屑和我们在一起。”唐绍齐道。
“那我们这种野鸡大学出来的人,自然是低他两等了。”张晨炉故意看着黄律师说。宁玉用手肘碰了张晨炉一下,道:“学长……不要离间队友。”
“行,我不说了,我们要是混不下去就回厦门去——当我们的地头蛇,是不是啊,宁玉?”张晨炉道。
“不许你们给厦大丢脸!”黄律师道,“没志气,厦大校训是什么你们忘了?要自强不息!才几天就想放弃。”
“对,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张晨炉道。
“学长,你叛变给清华了,厦大是‘自强不息,止于至善’,清华才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宁玉道。
“清华是厚德载物,但有些人德薄得连自己都载不起来,别说载物了。”小叶道,谁都明白他说的这个人是谁,但蓝天翔骄傲得根本不屑开口争辩。
“诶?”宁玉和张晨炉同时直起身子,对视一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电脑后的黄律师,黄律师和宁玉、张晨炉的眼中都出现一种奇特的默契。
“这什么歌?唱的什么我怎么一句听不懂,好像很古奥。”韩博文道。
“自强,自强,学海何洋洋?谁欤操钥发其藏?鹭江深且长,致吾知于无疆。吁嗟乎,南方之强!自强,自强,人生何茫茫?谁欤普渡驾慈航?鹭江深且长,充吾爱于无疆。吁嗟乎,南方之强!”宁玉一字一句轻轻地说着,众人静静地听着。
静默几秒之后,唐绍齐道:“第二句是什么?谁欤……”
“谁欤操钥发其藏?谁拿着钥匙打开知识的宝藏?”张晨炉道。
“这话说得好!谁欤操钥发其藏?”小李道。
“只有这三个月,五月份大家要分开两个月回去准备毕业,我希望,七月份的时候能见到你们九个人都在南弘。”黄律师收起电脑,走了出去。
“刚才那是什么歌?”韩博文问。
“厦大的校歌。”张晨炉道,“我们努力学习吧,要不会株连大家的。”
“我饿了,魔鬼训练营,还不让吃饱。”小李道。
“不是没吃饱,是消化了,我也饿。”韩博文道。
“谁有东西吃?”唐绍齐道,然后搜寻目标——发现宁玉坐在角落里——更重要的发现是宁玉桌上有半个面包!刚动了贼念,宁玉却拿起那面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个小模小样,小鸟依人的女孩子怎么可以有这种吃相?唐绍齐又看了看另一个角落——蓝天翔好像从来都不需要吃东西,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吃饭的。
张晨炉轻轻地走到宁玉面前,拍了拍宁玉的肩膀,宁玉已经把面包吃完了,抬头看着张晨炉,张晨炉轻声道:“还有东西吃吗?”宁玉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张晨炉蹙眉道:“你看得怎么样了?好恶心呀,比司考还恶心。”
“不,像高数一样恶心……我们以后就靠这种东西吃饭吗?”宁玉幽幽道。
“听说还有更恶心的,我们只是第一阶段。”韩博文蹭了过来,“宁玉有东西吃吗?”宁玉这个“小贴心”常常会给大家带些小东西吃,当然,蓝天翔从来不吃“小贴心”的小东西,因为蓝天翔一直认为跟宁玉这种人在一起工作是一种耻辱,哪怕所有的人都认为宁玉是“小贴心”,他也觉得宁玉是“小恶心”。
宁玉幽怨地看着大家失望的表情。
唐绍齐道:“你跟黄律师说说,让叫人送点东西过来吃。”
“我发短信了,说大家很饿,可是黄律师说饿点清醒。”宁玉道。
“你要说你饿了——”众人一起开口一起闭口,当然,蓝天翔不会说话的。
“干脆放我们回去算了,都这么晚了。”韩博文道。
“我们还是要点吃的。”宁玉说着,拨通了黄律师的电话。
“宁玉啊,你书看得怎么样了?”大半夜的,黄律师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地精神抖擞。
“老师啊,我们都很饿,能不能回去,明天再读?”
“不行,明天有明天的功课,你饿吗?”
“我饿。”
那边黄律师笑了一下,道:“要吃什么?”
“肉。”宁玉作出了最简洁的回答。
黄律师不觉笑出声来,道:“好好,你要吃什么肉?”
“给每个人送一只手扒鸡,再送一锅米饭来。”
“是送一桶米饭来,我们这么多男人。”韩博文把头伸到电话前说。
十五分钟后,真有人给每人送了一只手扒鸡和一桶米饭。不过来人交待:“黄律师说了,十分钟内吃完,吃完继续读书。”
很多男生吃饭,哪怕是不饿,吃相也很豪放——饿的时候,简直如狼似虎,狼吞虎咽——可是有一个人还是坐在角落里不动。唐绍齐叫了他一声:“喂,蓝天翔,你也过来吃点吧,你肯定也饿了。”
“不用。”蓝天翔说话总是那么简洁,因为他太骄傲,骄傲得不屑和这群俗人多说一句话。
宁玉嫣然笑道:“蓝天翔是不是印度人?我听说印度人是不让人看见他们吃东西的。”众人一阵哄笑,蓝天翔却冷冷地看了宁玉一眼——宁玉被他的目光刺得全身一震,不过这人好像是第一次正眼看她。宁玉盛了一碗饭,拿一只手扒鸡、一对一次性塑料手套、一包纸巾,放到蓝天翔面前。
蓝天翔看了看那些东西,又看了看宁玉,说了一声:“谢谢。”众人惊奇无比,这个人竟然会说“谢谢”。其实蓝天翔也很饿,甚至比他们每一个人都饿,他想的东西比谁都多,吃的却比谁都少,因为大家在正餐之外都吃了别的东西,他却没有。
原以为蓝天翔的吃相会很优雅,可是他吃起东西来和那群男生竟没什么区别——他吃得比他们还快。
“喝杯水吧。”宁玉端了一杯水给蓝天翔,蓝天翔接过,仰起脖子就喝了,谁也没见过他喝水,他应该比谁都渴。
“我们八个人居然有三种观点。”唐绍齐苦恼地说,“这一题无法解决。”
“平常我相信你们清华的,可是这次,我觉得我是对的。”宁玉坚持自己的观点。
“对,我坚持我们的观点。”张晨炉道。
“这次我也站在厦大这一党。”韩博文道。
“你早就是厦大那一党了,你们三个老是以错误的观点互相污染。”陈超道。
“我们有的时候也会对的,比如说这次。”张晨炉道。
“我们问个律师吧。”宁玉道。众人表示同意,跟着宁玉拥到电脑前。
“学长,在吗?有疑难杂症。”宁玉发了个QQ信息。
“你还不睡啊?”
宁玉马上开了视频,那边一接,立马吓了一跳:“天哪!你宿舍怎么会有这么多男人?”
“不是啊,学长,我在南弘地产培训,这个案子不解决我们不能回去的。”
“哦,你说说看。”
……
“完了,更乱了,现在出现第四种观点了。”唐绍齐叫道。
“诶?话不能这么说的,其实每一种观点都是没错的,就看哪一种最强大。你们自己解决吧,我明天还要开庭,去睡了。上海现在挺冷的吧?厦门倒挺暖和的,你多穿点。在上海不好混,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别给厦大丢脸哈。”
“要不我们再问一个律师吧。”韩博文道。
“现在快一点了……”张晨炉幽幽道。
“我有第五种观点。”这个添乱的声音竟然是蓝天翔发出的。
“算了,我们就按蓝天翔的方案吧。”小李说着,打了个哈欠,“再不解决我们不要睡了。”“就按蓝天翔的方案吧,他正确的概率比我们都大点。”小叶说。这两个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观点永远那么一致。
“我们回去再想想吧,明天再说,意见不一致就把五种观点都写上去。”唐绍齐道。
“早上好。”宁玉甜甜地笑着。
“早。”蓝天翔闷闷地应了一声,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轻男人能无视美女甜甜的笑。
“你来得很早呀。”宁玉还是甜甜地笑着。
“你更早。”蓝天翔又哼了一声。
“我有一题不懂,你可以教我吗?”
“你说吧。”
……
“你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你怎么会……”蓝天翔看着宁玉,眼里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愤怒与悲哀。这时候陈超进来了,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挑了挑浓眉。
“知道我为什么只叫你们两个吗?”黄律师看着蓝天翔和宁玉。
“因为我,快挂了,下次还有更难的可能真的挂了。”宁玉弱弱地说。
“蓝天翔,你是班长,你应该帮助有困难的同学。”黄律师道。
“我有我自己的事,我不能保证教会她。”蓝天翔冷冷地说。
面对着蓝天翔刺骨的冷漠和轻蔑,宁玉默默地低下头去。
“喂喂,我电脑好像有点问题。”韩博文叫起来。
“好像是中毒了额——”小叶道。
“韩博文,我真的很想掐死你,你那U盘从哪里搞来的病毒,害我也中毒了。”唐绍齐道。
“最近很流行一种U盘病毒,大家注意点,不要乱用U盘。”宁玉正姗姗进来,张晨炉却道:“不幸言中,我们都中毒了。”“啊?”宁玉花容失色,“谁,谁弄出来的?难道我也……”
宁玉打开电脑,边点鼠标边说:“太倒霉了,又搞上这种病毒。”然后拔出又插上U盘开始折腾,一边对众人说:“中毒的赶紧把电脑关了,以免其他文件被感染。”
“借用一下你们电脑,我好像中毒了。”旁边办公室的人过来了,众人无奈地说:“我们也中毒了。”
“谁的U盘中毒了,然后发了一个文件到FTP上,结果下载的人都中毒了。”宁玉道。
“那个文件不是我发的!真不是我。”韩博文急忙道。“跟你那个是一样的。”宁玉一边和韩博文说话,随手拨了个电话道:“你给我发个程序过来,我们法务部的电脑都中毒了,用我的方法杀毒太慢了,快点,我们马上就要工作了。”
“编程啊?我头痛……”那边一个懒懒的男声说。“不准头痛!快点起来,等你十分钟!”宁玉对着电话吼道。
几分钟后,门口出现一个慌乱的大男孩,众人一见他却叫道:“中毒了,快来修电脑。”那大男孩叫道:“天哪!不会吧!就我一个网管,我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我好了,谁做好文件备份的可以直接用我的程序,这个程序有一定的危险性,可能破坏病毒的同时会破坏被感染的文件,不过我所有的文件都有在邮箱上备份,我不怕。”宁玉对众人道。
“你好周全啊,我没备份,会不会……惨啦!”韩博文叫道。
“我看看你的。”宁玉打开韩博文的电脑,摆弄了十来分钟,道,“行了。”
“你那程序给我看看。”网管男孩道。三分钟后,网管男孩道:“你那高人在哪里啊?这样好像挺危险的。”话音刚落,宁玉已经把手机放到网管耳边,道:“你跟他说说。”
“行,宁玉,你来帮我一下可以吗?”网管道。
“啊?我还要上课呢,这个我又不懂,我只会照人家说的做而已。”宁玉诚实地说。
“网络瘫痪你们还上什么课?都来帮我,照我说的做。”网管说着,大家正乐得清闲,就呼啦啦跟网管跑了。
“由于法务部系统正在维护,黄律师准我们放假一天,我们去玩吧,来上海这么久基本没出去过。”陈超道,众人一致表示同意。
“也行,博文带路,我们先回去换件衣服,一起吃个午饭再去。”宁玉话音刚落,男生们应了一声好,竟哗啦一下不见了——连张晨炉都跟着跑了,办公室只剩下宁玉、蓝天翔和陈超。陈超和宁玉面面相觑了一会,道:“要不,我们俩下午去逛逛街?买件衣服?”
宁玉“哈?”了一声,陈超颇尴尬地说:“我,我也会买衣服的,我是女生啊。”
“好吧,那你回宿舍等我。”宁玉道,“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因为宁玉注意到蓝天翔的电脑好像没有修过,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等陈超走了,宁玉小心翼翼地问蓝天翔:“你,下午和他们出去吗?”
“不去。”蓝天翔还是那么简洁。
宁玉和蓝天翔单独在一起,简直窘迫不堪,只好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忙吧。”
“等一下。”蓝天翔叫住宁玉,“你帮我看看我电脑是不是也中毒了。”
“呃——”宁玉看着蓝天翔的电脑桌面,那桌面干净得像是擦过的,也是,他这么无趣的人难道还能在他电脑里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你也中毒了,我告诉你怎么弄,你自己操作吧。”“别人都能放心让你弄,难道我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蓝天翔冷冰冰地说,搞得宁玉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