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心，你，去给赵律师当跟班。”一庄严持重的中年律师道。
“啊？”伊心站了起来，“老师说什么？”
“小张去福州了，他是个有身份的律师，怎么能一个人出去办事。”中年律师道——这个道理就仿佛一百五十年前的欧洲淑女不能在没有婢女陪同的情况下一个人到街上去一般牢不可破。
伊心强忍着笑，应了一声“好”。中年律师亦笑道：“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我可不像他，去吧，就在楼下会计师事务所。”
“赵律师，这个是你新助理吗？小张呢？小姑娘长得真水灵。”一中年男子道。
“小张去福州了，她是主任助理，姓伊，是我临时借来的跟班。”赵律师笑道。那中年男子亦笑。
“诶，姚会计来了，可以开始了。”一人道。伊心循声望去——竟是姚桑晨！许久不见，他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一点也没变。
姚桑晨优雅地与众人打招呼，看见伊心，他还是那么温和优雅，他浅笑：“怎么称呼？”伊心心中不悦：“哼！这个死人，又玩什么花样，竟然装作不认识我！认识我很丢脸吗？”伊心长睫一煽，扬起一个俏皮的笑，道：“伊心。”那姚桑晨却一点也不理解伊心的笑，正经得仿佛正在布道的神父一般说了一声“您好”。伊心又是生气又是吃惊又有点好笑——他到底怎么了？
他以前，那个笑得张狂放肆的男孩哪里去了？那个嚣张得怒发冲冠的菠萝头哪里去了？那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哪里去了？而眼前这个男人，斯文客气得像——没错，就像古龙在《萧十一郎》里形容那个一板一眼的杨开泰一样——像一块刚出炉的硬面饼！
才工作多久，那个活灵活现的大男孩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他的皮肤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白皙？他的头发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乖巧？他双眉间的张狂如何变成这隐隐的忧郁？他是不是，还瘦了些？
“等一下！”姚桑晨蹿进电梯，随即端端正正站好，标标准准地微笑。
伊心带着讥讽的笑道：“姚先生，您好像变白了许多。”
姚桑晨一愣，矜持温和地浅浅一笑，道：“可能有吧。”
伊心满以为姚桑晨会立即原形毕露，拉着她大呼小叫，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硬装到底——又在搞什么鬼？又没其他人。
“你还真是滚石不生苔，又换了个工作。”伊心含笑看着姚桑晨。
“我……”姚桑晨一脸无辜地看着伊心，“没有啊，我一直在这里工作的。”
伊心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娇嗔道：“你这人还真是，水仙就是不开花——装蒜到底啊！你当你穿上西装我就不认识你了啊？”
“伊小姐，我们以前，认识吗？”姚桑晨越说越真，好像真的不认识伊心。
“你……”伊心语塞，“你以前不是做室内设计的吗？你已经换了N个工作，还敢说你一直在这里！”
姚桑晨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地一笑，道：“哦，你说那个……”伊心却生气了，正欲开口，电梯门开了，伊心大步出门，姚桑晨随后跟出道：“伊小姐，请您听我解释。”
“哦，姚先生，我从这边走，您呢？”伊心往左姚桑晨也往左，伊心往右姚桑晨也往右，伊心嗔道：“姚先生！您到底要往哪里走？”
姚桑晨尴尬，道：“我，我要开车，要不这样，我送您回去好不好？”
“不用，我还要到街上逛逛，您还是早点回去陪女朋友吧！”
“我没女朋友啊——”姚桑晨还是挡在伊心面前。
“哦？你们在又分开了？”伊心讥讽地说，“没事，你们过几天又好了。”
“呃，不，我……”姚桑晨窘在那里。伊心不客气地瞪了姚桑晨一眼道：“我们没见过几次面，你不认识我就算了，但你别随便骗人！”言讫，转身傲然而去。
姚桑晨看着伊心的背影消失，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路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姚桑晨，姚桑晨还是忍不住要笑——这实在是太好笑了，不是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姚桑晨！伊心你认识吧？”
“咦哟，一大早的搞什么狮子吼。小伊伊啊——认识认识——嘿嘿，怎么了？你看上她了？啊，哈？”
“什么嘛！都是你，害我……”
“啊？什么？我又害你了？不会吧！小伊伊那么温柔不可能抓着你训一顿的。”
“啊，是啊，我已经替你挨了好多训。”
“嗯，啊——”
“你，明天给我过来！听到了没有！”
“嗯，啊——”
“我的一世清白啊，都是因为你。”
“嗯，啊——”
“不要嗯啊了！过来啊，记得！”
“嗨，姚会计，好早。”前台小美女惊奇地发现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满脸放光神光照人的姚桑晨！
“小美女，你好！”姚桑晨嚣张地笑着，与他那冲天菠萝似的头发相得益彰，“小伊伊，心心，我的意思是说，伊心来了吗？”
“还没，律师们大部分都快中午的时候来上班。”前台小美女道。
“哈？这么爽？那我什么时候也来做律师好了——那她位子在哪里？我去等他。”姚桑晨眉飞色舞地说——说眉飞色舞一点也不过分，他那眉毛眼睛简直在跳舞。
前台小美女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转角，转而对同伴道：“你不觉得他怪怪的，他平常就……”她正正经经地站起来，一板一眼地点一下头，僵僵地微笑道“您好”——“像这样，今天他……那个发型……”
“小伊伊！”姚桑晨横空蹦出，伊心吓得惊叫一声，电脑包掉在地上，姚桑晨赶忙拣起，夸张地吹了几口道：“没摔坏没摔坏。”
伊心以一种看外星生物的惊诧看着姚桑晨嚣张的笑和直冲宵汉的菠萝头，惊诧得无语。
“小伊伊，好久不见，你漂亮了不少，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伊心大惑不解地看着姚桑晨，心想：“他？怎么又变回来了？”
姚桑晨吧啦吧啦地眨了眨眼睛道：“心心，怎么了？我又变帅了是不是？”
伊心指着姚桑晨衣服前面那说不出是什么的怪物，蹙眉道：“你们所……能穿这样？”
“能啊！怎么不能？”姚桑晨手一撑，坐上桌子，“很有个性吧，我的衣服？”还没等伊心回答，姚桑晨就从桌子上跳下来，扶着伊心的肩道：“心心，你穿这个真好看，oficelady！”
“你……”伊心娇嗔道，“你昨天干嘛装得不认识我？”
“逗你玩！嘿嘿！”姚桑晨一波接一波，大笑不止。
伊心嘴角抽搐，无奈道：“你可真会装淑……装绅士。”
“那当然，我本来就是gentelman——”姚桑晨得意地把手一摊，随即又拉着伊心的手道，“小丫头，不生气了，中午请你吃牛排。”
“早上好。”姚桑晨优雅矜持地对前台的小美女打招呼，一身得体的正装。
“姚会计！你什么时候下去了！”前台小美女叫道，“还有你的头发，怎么弄回去了！”
“我……”姚桑晨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刚才看见我来了吗？那我刚才去哪里了？”
前台小美女看着姚桑晨，仿佛姚桑晨在讲鬼话。
姚桑晨柔柔地浅笑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姚桑晨，你来了吗？”姚桑晨叫着，向办公区走去，姚桑晨嘴里叫着姚桑晨，却蹦出来一个姚桑晨：“哥！我早来了！”那个姚桑晨粗鲁地在这个姚桑晨的肩膀锤了一下。
伊心惊鄂地看着两个姚桑晨：“天！你们双胞胎啊！”
“对呀！”两个姚桑晨一齐开口一齐闭口。
“天哪！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区别？”能来围观的人都来围观了，虽然双胞胎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还是让人有围观的欲望。
“区别可大了，小伊伊哦？”姚桑晨眉毛眼睛又对着伊心跳舞，指着另一个道，“你看这个姚梓晨，像块棺材板一样没意思，哪像我……”“哪像你像个癞蛤蟆一样上蹿下跳。”姚梓晨接口道。
“诶，哥，本是同根生，相损何太急？你笑我和笑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拜托哦，明明是你先损我的。”姚梓晨这时也不像刚出炉的硬面饼了，反而像个赌气的小男孩——似乎所有的人都“扑棱扑棱”地得像一锅被烧开的水——有姚桑晨这样的人在，棺材板也会跳舞。
“看吧，老哥，你还是小白脸。”姚桑晨在姚梓晨脸上抹了一把，姚梓晨往后一躲拨开姚桑晨的魔爪，姚桑晨又提了提姚梓晨的衣服道，“你还是鸡爪子。”
“你们两个放在一起我知道梓晨更白一点，你们两个分来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了，而且桑晨好像也白了不少。”伊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不会吧！”姚桑晨紧张地摸了摸脸，“我又白了？我要去晒，我要下工地，我不要躲在办公室里画图了。我不要人家叫我小白脸，我是实力派，耶！”
“得，你还是乖乖呆着画图吧，你这炮仗下工地，指不定就要去找楼下的保险公司了。”姚梓晨悠悠道。
“那该死的保险公司，要多收我一半的保费，他们说我这个职业很危险要下工地，我说我不要下工地，我就画图。”姚桑晨叫道，“但我现在就要下工地，要不我白交那么多保费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伊心和姚梓晨撞了个满怀。
“姚会计，对不起啊，撞到您了。”伊心忙道歉。
“哦，没事。”姚梓晨使劲睁了几下眼睛，“伊小姐，您是舍弟的朋友，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伊心笑道：“姚公子，都什么年代了还舍弟？不知姚公子有没看过萧十一郎？”
姚梓晨又使劲睁了睁眼睛道：“古龙的那个吗？有点印像——”接着，姚梓晨恍然大悟地一笑，“您是不是想说我‘像一块刚出炉的硬面饼’？”
伊心掩口而笑，道：“非也非也，刚出炉的硬面饼绝对不会说自己是块刚出炉的硬面饼。”
“刚出炉的硬面饼，总比我弟那个棺材板好。”姚梓晨柔柔地浅笑，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优雅得体的男人——只是过犹不及，过分的优雅得体就成了刚出炉的硬面饼。
“你还将你弟比做癞蛤蟆、炮仗。”伊心笑道。
“他伶牙俐齿古灵精怪，我却中规中矩一板一眼，从小到大，人家都喜欢他。”
“怎么？你嫉妒他了？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刚出炉的硬面饼。”
“不知道，我们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服读一样的书玩一样的游戏，除了长得像，性格几乎是相反的。女孩子们都喜欢他，她们都喜欢拿我取笑。桑晨那张嘴是够招人喜欢的，你也喜欢他吧？他是很可爱。”
伊心把脸一红，道：“我们，其实没见过几次，是网友啊。”
“哪里，在网上反而无话不谈。桑晨和他女朋友，从高中就在一起了，但是相隔两地，这些年一直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不过那个女孩子脾气确实很不好，桑晨那么招人喜欢，她怎么能和他吵架呢？”
伊心看着姚梓晨温馨的笑容，想：“这个哥哥还真是喜欢他的弟弟呢。”于是道：“你脾气这么好，是不是从来没跟人吵过架呢？”
“我……也有啦……就是……”姚梓晨低头，目光朦胧地看着伊心。
伊心吃吃笑着：“如来尚作狮子吼，何况……”
“如来尚做狮子吼，何况和尚？这是《小李飞刀》里面李寻欢上少林那一段的吧？”姚梓晨接口。
“你也喜欢古龙？”伊心道。
“桑晨喜欢。”姚梓晨道。
“桑晨他对女孩子都很好吗？”
“很好啊，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就是对所有女孩子都太好了，所以他女朋友吃醋。”
“不是，他很有分寸……不过……我隐形眼镜掉了，麻烦帮我找一下。”
“你这个人，眼镜都掉了那么久了，这会才说。你，现在看得见吗？”
“看得见，我三百多度。”
“眼睛戴好了吗？”
“好了。”姚梓晨又恢复了优雅得体，“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好吗？”
“你们小时候这么有趣啊？”伊心笑道。
“是很有趣，”姚梓晨道，“你和桑晨就是在网上认识的吗？”
“也不是，”伊心道，“我们不在网上认识，只是认识以后大部分都在网上聊，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你愿意说我就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