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千年前,一个寒冷,无月的夜晚……
这座海岛的西边,漆黑,冰冷,但平缓的海岸,一群离开家园的人们登陆。
虽然体温严重流失,体力几乎耗尽……
同时,身后还不断有熟悉的声音消失……但,他们仍低嚎着,呕吐着,一点又一点,奋力地攀上干燥的石地,一点又一点,将身体拉离了仍在吞噬着同胞的大海。
他们,活下来了。
虽然很凄惨,虽然很艰辛,但仰躺在浅蓝色石地上边流泪,边喘气的他们,的确活了下来。
原本抱着可能全数赴死的决心,却活着仰躺在隔天朦胧阳光下的他们,很激动地发现,也许因为昨夜那股突然冒出,卷着他们移动,既冰冷又奇怪海朝的关系,居然有超过数千的族人活了下来。
这发现,让他们欢愉地扯开沙哑的嗓子,简短又直接地唱嚎出对于海潮的谢意。
但……
没有高兴多久,很快,他们又面临了新的问题。
接近殉死的心态,加上濒临极限的距离,让他们跃入海中时,不但身上没有携带任何食水,甚至就连御寒的衣物都少到了一个极限。
而在寒夜中海泳,他们流失的并不只有体温而已。
不管是游泳途中吞下的碱涩海水,或是因体能接近崩溃的呕吐,都再再让他们发软,发酸的身体,不断地流失水分。而这时,已经到达了相当危险的地步。
仅仅第二天下午,意外发现族人存活数量不少的他们,又再次失去了数十名体弱的同胞。
知道这样下去,覆灭只是迟早的他们,几个还有些许体力的人,相互扶持着,满跚着,朝着这座传说海岛的内陆探索。
虽然这种平坦的海岛,一般来说,不可能会有任何像河流或是水池之类能够留存淡水的地方,但,他们也只能够硬着头皮找了。
如果这地方完全找不到淡水,那么不要说体弱的族人,就算是他们,也只能多活个两三天。
希望并不大。
但双目迷蒙的他们,仍一边怀抱着某种不甘心,但某方面又期待解脱的奇怪心态,握紧开始颤抖的双手,舔着干裂嘴角渗出的猩碱,缓慢地走着……
走着走着……
他们渐渐发现,这地方,不管是身前,身后,脚下,脚上,似乎除了异常平坦的石面,还是只有石面。
时间流逝,而死亡,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随着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接近岛屿中央,他们的内心也越来越绝望。
对于这些拼着一口气,就抛离面临灭亡危机的部落、老弱的家人……
只为了一个自由,延续的可能,就愿意慷慨赴死的年轻人来说,突然就要负担数千残存同胞的生死,也许还是太重了一点。
几个人,在越来越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与紧紧缠绕着内心的绝望中,或先或后地缓缓停下了脚步。
倒下吧……
放弃吧……
你们已经努力过了……
反正,原本就没有想过能活下来……
何必再继续痛苦地挣扎呢?
闭上眼睛吧……
我们尽力了……
模模糊糊的,许多他们一直不愿意去想的句子,似近似远地自他们脑中浮起。
那一刻,情况相当危险。
不过,在一股突然抚过他们身体,带着隐约水气,和朦胧鼓舞声的微风吹过后,他们还是再次尝试着振奋起精神,继续朝着上风处走去。
不久,也不知道是幸运,或是奇迹,他们居然在海岛中央发现了一座巨大的湖泊。
那是一口清澈,无波,接近透明,又深不见底的巨大湖泊。
原本就很虚弱的身体,因为这段时间的勉强下来,已经越来越接近崩溃的他们,这时也顾不得这地方有口湖泊是多奇怪的事情,就直接趴着,爬着,用手肘,用膝盖,用全身还能动的肌肉,挣扎着,匐卜着扑了上去。他们将头整个埋进湖水中,彷彿想溺死自己一般,大口大口地灌起了水来。
一口又一口,他们奋力地,欣喜地将眼前的透明液体吸入嘴中,咽下喉咙,再奋力吞入肚内。
一边喝,他们一边用双手捧起了液体,将这些清凉的液体泼在他们自身燥热的身体上。
如同清水滴入沙地般,清澈的液体,缓慢又和缓地浸润着一具具在吞咽声中舒展的肉体。
浑身湿透的他们,彷彿被什么迷惑,又彷彿被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掳获般,他们再次低下头,继续忘我地吞噬着眼前无色无味的清澈液体。
直到所有人肚子都接近灌满,感觉到有些疼痛的饱胀感后,他们才回复理智。
但,恢复了几丝体力的他们,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据说……
那是毫无味道,又轻又滑,似乎不是水,但却又很像水的液体。
总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身体没什么异状,精神还好上不少的他们,确定了这些液体能喝。
于是,当天深夜,存活下来的年轻人们全都或晚或早地移动到了这座湖泊旁边。
虽然,有一部分身体较差的同胞,在喝了水之后抱着肚子不断翻滚,显得相当痛苦,甚至有少数死亡的案例。但,终于看到生存希望的族人们,仍将这座湖泊看作天赐的礼物。
这潭湖水,也许有些小问题,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绝对是迫切,且足以关呼生命的存在。
况且,只要有了稳定的水源,他们不管要生活,或者是庆祝都容易许多。
他们活下来了,再次活下来了。
接下来,要解决的食物问题,并不是很困难。
原本就有不少人生活在海岸边的他们,对于要教导身边的同胞如何利用大海吃饭,并重新操起捕鱼,或猎杀水生魔兽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抵触。
至于。地方几乎没有燃料的问题……
似乎也没什么大关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喝了几天这座湖的水之后,他们原本就不算畏寒的身体,更比原本要不怕冷了一些。
这让他们对于在这地方生存下去,更有信心,且开始觉得,在这边,他们拥有某种如同命运般的幸运眷顾。
至于他们平日的食物,不管是将补到的渔获和猎物直接晒干,或用海盐腌制。还是当场生剖沾海水吃都可以。
野蛮人的饮食……与卫生文化,一向都不算发达。
于是,他们喧闹着,嗥叫着,度过了几个晚上。
并且,在这几天中,他们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地方的水生动物不但相当丰富,且体型都异常庞大。
虽然这对于捕杀作业会带来更多麻烦,但对于他们这些各部落的精英年轻人来说,比起些许麻烦,能确保食物充足绝对是更重要的。
虽然其中也不泛一些强大的水生魔兽,零星伤亡也不算少,但靠着团队合作,加上能存活的族人几乎都不是弱者,因此,拥有大量闲暇高手,与丰富捕猎经验的他们,顺利地取得了丰富的食物。
他们,在距一步步陷入战乱的东北大陆有相当距离,坐落于东方外海的一座小岛上,安心地住了下来。
一块块刻着古老刻印的骨片,被他们小心摆到了湖泊的旁边。
围着摆放骨片的石板,他们手握着手,仰头高声嗥叫了起来……
在祖灵与自然精灵的庇护下,我们,存活着!
那一刻,他们不管对于生活,或未来,都充满了希望……
而就这样,过了数个月后……
比起刚来到这座海岛,他们的人数又减少了将近一成。
但生活逐渐稳定下来的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让族群自由繁衍的条件。
这边的气候,虽然一直阴雾湿冷,但却异常地稳定。偶尔,也会有温暖的阳光洒落。
缓缓适应这些的他们,感觉,似乎被这个地方接受了……
他们歌唱着,高声嚎叫出谢意。
时间静静地流逝,东北大陆仍是一片混乱,人类联军与兽人帝国开始接触……
他门,生活着……
然后,数月又过去了……
骄傲热血的青年们,一步步茁壮成熟,青涩冲动的少女们,体态也逐渐丰满。
接着,数年过去了……
已经建立起简单领导结构的他们,很自然地,开始有了后代的出生。
这段时间,他们仍生活在清澈的湖水旁,并在湖泊边设立了一座简单的祭坛,用血食和强大魔兽的生命祭拜着代表天,地与在这边逝去灵魂的骨片,并找出了几位专门祭祀,与感应天地的巫士后代,负责看管祭坛。
一切,似乎都很平缓,很平静地进行着……
东北大陆的战乱影响不到他们,就连传讯的青燕,都中断了许久。
虽然很安稳,但他们与世隔绝了。
待在这边,慢慢壮大,当有一天人类联军逼迫到兽人帝国发生动乱时,就趁机夺回家园……这段话,是当时他们互相打气的方法。
虽然生活的不算是轻松写意,但他们仍稳定地狩猎着明天的粮食,感到欣喜地抚育着后代,并……一天天感觉到自身隐约的改变,以及,孩子与父母的些微差距。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某天,一位经历了无数危难,相当难得,活到了四十岁生日的野蛮人男子,刚系好腰后的五柄石锥,准备前往海岸打猎时,他突然身子一晃,圆睁着失去光辉的惊讶双眼,就这样倒了下去。
他,毫无征兆地猝死在家门口。
这件事原本除了让他的伴侣与六个孩子相当伤心之外,没有造成什么轰动,毕竟,在这边,能活到四十岁也算是比许多同胞要好很多了。
但……当第二个,第三个,到第三十九位族人都一到,或接近四十岁就死去时,每个人都发现情况晶不是糟糕能形容的了。
不像刚开始时一样,随时可能会因魔兽吞噬,生病,或天候剧烈变化而意外死去。
经过多年努力,他们的生活已经算是稳定下来,后代也接连成长。现在,正是需要他们这些成功捱过最艰难时刻的一代教导,传授经验,并传承思想与文化的时候……
但他们这些刚踏入中年不久,基础体力多少有些衰退,不过经验与知识都趋近成熟的三十几岁壮年人,居然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面临生死关头。
而且,还是死得如此突然,如此措手不及。
这个时候,部落中属于领导阶层的一群,就算想要继续故作不知也没办法了。
对于领导族人并不算很成熟的他们,除了试着将情况说明出去,其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于是,恐慌,无法控制地在岛上蔓延了开来。
每个人都隐约知道为什么,却又没办法避免。
这座岛屿上,根本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水源。就连他们的孩子,也都喝了好几年一样的东西。
一天又一天,局势逐渐失控,选择自我毁灭与陷入狂乱的族人数量不断上升。
他们粗糙的领导机制根本没办法处理这种状况。
而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这群野蛮人遗族中,出现了第一位大巫。
他,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巫,是人与天地协调之桥梁,夫治病,驱疫,天灾,生死。
而唯有大巫,是为神灵与人沟通之媒介。
传说中,能藉着降神,拥有强大神威,并让族人与神灵沟通的大巫。
那时,没人知道直接压迫住整座岛屿的,到底是一路护佑着族人到达此处的古老祖灵,或者是哪位路过此处的伟大神灵。总之,某种不知名的庞大存在,就这样,轻易,又突然地降临了少年的身体。
长着一头并非遗传自父母的白发,半阖的双眼,如同覆盖着一层白膜的他,就这样轻轻踏出撼动海岛的脚步,张开嘴巴,吹出了一道道风与大地的啸声。
呼啸着,震动着,席卷着一切的啸声,传遍了整座岛屿。
那声音如飓风般狂暴,又如同大地般沉实,虽然庞大,却又平和,自然。
那是一段段彷彿是来自天地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