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乍听之下,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只能感觉到震撼,以及对于未知事物的敬畏。
但,没多久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却又慢慢能从脑中,或胸口深处,理解出话语的意思。
这一段段,重复又重复的话语,逐渐,一点又一点地缓解了族人的恐慌,但,却又带给了他们等量的惊愕。
人们冷静了下来,但一切都不再一样。
从不告诉他们自称,但宛若神灵的存在,仍降临在少年的身上。
而绝望,也开始一路跟随着他们……
虽然,时间慢慢过去,第一代的族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但整个族群,仍在大巫呼啸般的话语声中,逐渐学会他们从来不懂的知识……
他们,开始学习如何运用自身的隐约变化。
他们,学习如何利用各种复杂的文字。
他们,逐渐学会在变得短促许多的生命中,恐慌地用故事,用代号,用艺术留下自身的存在。
他们,慢慢学会,如何使用那股缓缓改变他们身体的力量猎捕。
甚至,他们学会一丝,如何像大巫一般呼啸的方法。
他们,一代又一代,变得越来越强大。
但数百年来,不管他们有多么强大,多么强盛……
那个让他们甚至合力杀了豪不抵抗的大巫,大量自残、自灭的绝望,都一直跟随着他们……
不过,不知名的庞大存在,仍会降临在他们的白发后代之中,选出新的大巫,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用呼啸声,平静地教导着他们,影响着他们……
这让他们觉得,更加绝望。
慢慢的,越来越没有人想要接近那个日渐破陋的祭坛。
而越来越庞大的族群,也逐渐分裂。
他们离开巨湖,搬到海岸,并再也不碰那潭清澈的湖水,默默地生存着……
直到,今天……
这时,静静搔着下巴,听酋长缓缓述说到这边的里斯特,突然举起了手。
刚停下嘴巴不久的酋长,疑惑地看了过来。
看到酋长动作的里斯特,立刻伸手指着自己身前,那冒出清淳白烟,装有海藻茶的石杯,不大理解地发问道:“这样的话……我们这几天喝的是什么?你们又要喝什么?”
突然被被问到这个问题的酋长,先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注视了脸上写着无知两字的里斯特几秒,才缓缓吐出口气。想了想后,他张开冒出丝丝寒气的右手,伸到里斯特的面前。
里斯特瞪大眼睛,不大理解地看着他眼前那面,比他脸还大,缓缓溢出白色雾气的手掌。
酋长也不开口解释,就直接像是要握住空气一般,五根修长的手指,在里斯特眼前,缓缓收紧。
随着手指的动作,空气中的寒气逐渐凝聚,一切就彷彿很普通似地,他从空气中捏出了块拳头大的晶莹冰晶。
接着,那块没有一滴气泡的冰晶,被酋长放到了里斯特身前,那黯淡,不过还是有些温度的篝火旁。
没多久,冰晶表面就如冒汗般,流下了一滴滴透明的水珠,浸润着周围的地面。
而直到这一刻,里斯特才终于恍然大悟般地“喔…”了一声。
点了点头,并低喃几句,“原来如此……”后,彷彿搞清了什么重大问题,一脸神清气爽的里斯特,抓抓后脑,望向眼神似乎冷淡了几丝的酋长,彷彿整理出什么一般,很自然随意地问道:“简单说,你们活不过四十岁,还有,离开这座岛,没多久就会死,对吧?”
似乎还有些无法适应面前见习牧师说话的直接步调,足足愣了好几秒,年轻酋长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没有错。”
说出肯定的回答后,他摇摇头,悠悠地补充道:“其实,每一代,每一代,我们能离开这座岛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到我们这代,离开这座岛,不到一天,就会死。再过几代,情况也许会更恶化。”
听完这段补充后,里斯特歪着头,思索了起来。
他们的生命也许确实是短了点,也难怪在这座岛上,到今天都还没看到过老人。不过,他们的力量如此异常的强大,看来大多能安稳地活到四十岁。这从整个大陆的现况来看,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另外,这座岛虽然不大,但比起大部分小镇来说,还是辽阔了不少。对于许多村民来说,一辈子都生活在出生地里面,或附近,并不算少见的事情。至少,在里斯特长大的村子里面,满多居民到老,都没离开过村子几次。
结果,还是搞不太懂。
所以,他疑惑地张开了嘴……
“那么……这样会很绝望吗?”
对于里斯特的问题,年轻酋长轻笑着,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在这座岛上,我族很早就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部落,我们这边是西部落。里斯特,见习牧师,你知道……我们这个部落有多少人吗?”
听到这似乎没什么关系的问话,被加上职称称呼的里斯特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仍认真地仰起头,回想了一下,这几年来所走过的村镇大小,和当时所知的大致居民数后,他版着指头,加了一些估计的数量,才歪着头,不是很确定地回答:“以这边的大小,和你们的体型来看,应该是五,或六千人吧。”
听到这个回答,酋长再次轻笑出声。
他看着一脸困惑的里斯特,摇了摇头,竖起两只手指道:“这个部落……超过两万人。”
“两万?”里斯特相当惊讶,这座岛也许不能算小,但也绝对不算非常大。加上这边的地面超硬,建材也相当缺失。要在这么小的地方生活着两万人,实在是相当难以想像。
他突然想起,之前问瑞德这边居民情况时,所看到的那副奇怪表情……
当时,瑞德简短地述说,有关这边的居民,虽然平日的姿态与谈吐都彷彿贵族般优雅,但生活环境却相当粗糙原始时,脸上就浮现出相当怪异的神情。
有点接近钦佩,又彷彿是参杂了遗憾与叹息的同情。
大概,这座岛,稍微背风,向阳,能挖得动的地方,可能都是密密麻麻的石屋与地穴吧。
正当里斯特用一只银光闪闪的手指插进石面,开始思考之前跟他打过得那些年轻人们,大概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挖出比这边还大的地穴时,年轻酋长已经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这整座岛上,我们四个部落的族人,超过十万人。”
“十万?”一手插在地里的里斯特惊讶道。
而这时,比起纯粹在惊讶,懂得不多的里斯特,身为王国公主的希尔芙,也曾经看过小半个海岛轮廓的她,在听到这个数字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她,终于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她神情凝重地问道:“这地方,养不活这么多人吧?”
“养不活。”酋长很干脆地回答了他面前的尊贵客人问题。
希尔芙从对方脸上,与语气中的那股淡然,感觉到了一些糟糕的东西……
“你们早知道会这样?”
“是。”
“为什么,不试着控制族人的数量?”希尔芙语气相当低沉地问道。
“我们,想过,试过……但,没办法控制。”
酋长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石壁,眼神悠远地低叹道:“从很早,很早以前,我们就发现……每当我们想要控制下一代的数量。不管是劝导,或是强硬的执行。那一段段来自风中,海中的呼啸声,都会一再而在地影响我们的心智,让我们失去理智,甚至陷入几个月的迷茫……让我们不断地繁衍,繁衍,再繁衍……”说到这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轻笑着补充道……
“过去,我族的先祖,曾经想要靠集体跳海,减轻儿孙的负担,但,也被那无处不在的呼啸声阻止了。四十年,整整四十年的折磨,呵……我们,我们到底……算什么呢?不能死,不能活,被饲养的家畜吗?还是……玩物……”说到这边,他声音越来越小,并缓缓低下了头。
听着那彷彿喃喃自语般的解释,希尔芙犹豫几秒,又顿了一下后,她看着,清瘦的双颊显然有些消瘦的酋长,放缓声音问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
听到问题的酋长,转过头,一边回忆着,一边很平淡地述说道:“这两个月,我们这个部落中,因长期挨饿,而衰弱,或意外死亡的老人,接近一百四十个。”说完这段,几乎代表一天会饿死超过两个人的冷酷话语后,他轻轻压了压自身的小腹,有些不知该说是自嘲,或说是放弃般地低声说道:“就算没有希望了,但已经开始等死的我们,仍希望年轻的族人们能活下去,这……很自私吧……”
听到这句问话,希尔芙轻轻摇了摇头。
她缓缓站起身,将手伸到怀中,似乎想要掏出什么东西,但,犹豫一阵后,她只是解下背后的巨剑,空着双手,微微弯腰,以右手握拳,轻抵着左胸口,低下头,慎重地行了个礼。
基本上,不管是一国之主,或是部落之长,能够为了守护子民而牺牲的人,都足够赢得她的尊敬。
而对于面前的酋长来说,人皇后裔的敬意,也许远比只够让他能够多活几天的一小包干粮要贵重许多。
早已听闻过少女尊贵身份的酋长,在意外地怔了一下之后,露出了惊喜神情。
他挺起胸膛,弯曲两臂,不知道正准备来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盛大还礼时……
才刚把左手从石壁中拔出来的里斯特,突然转过了头,彷彿发现什么有趣东西般,凝视着年轻酋长的额头。
他也不管现在的情况是不是适合问话,就直接张开了口,清爽异常地朗声问道:“请问,您今年贵庚啊?”
以奇怪姿势大口吸着气的酋长,一听到问题,先是看了一眼,那位站在旁边,表情略显僵硬,但露出了一脸我也没办法的公主殿下后,他才似乎有些无奈地吐出气,没几分好气地回答道:“今年三十八。”
“喔……”里斯特摸着下巴,似乎仔细地思考几秒后……他向前倾身,稍微拉近了一些距离,睁大眼睛,接着问了下去,“那个好像神灵般强大的存在,有没有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会这样?”
“它……好像,曾有说过。在部落其中几副古老的壁画上,隐约有提起,这似乎是因为,我们的灵魂变得破碎的关系。除非,找到能够修复灵魂的传说存在……才有可能……但,数百年来,在这个大陆上,不管是最强大的神职者,或专门操弄灵魂力量的黑魔导师,都不敢保证他们能够治疗灵魂上的损伤……我族的命运,不可能依靠这种无法保证的东西。况且,我族也很难离开这座岛,去寻找……”原本有些不悦,仍保持着挺胸,双手弯曲后折,类似鸟类起飞姿势的年轻酋长,一看到面前那双吞吐着金色光丝的眼睛,脑中就突然冒出了许多尘封许久的东西,嘴巴也彷彿无法控制般,一句一句地乖乖回答着。
“喔……”这次,摸着下巴听到一半的里斯特,随意吐出的声音中,稍微多出了几丝笑意……
一边观察姿势特殊的酋长,一边计画个两秒后,里斯特就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踏前一步,一伸手就抓上了酋长低垂的头颅。
身体有些虚弱的年轻酋长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感觉到脑们一紧,紧接着就是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扯着他的头向下拖。
这股力道不但将他整个身体硬是扯倒,下一秒,他的头上,脸上,还被一双相较他高大的身形来说,非常细小的手臂死死地压到了地面上。
这是什么情况?
这见习牧师听说他快死,想要直接帮他进行,所谓的强制回归圣光吗?
还是,听说这位见习牧师有决斗癖,看我不跟他打,想要硬来?
又难道是,他知道情况后,想要先清理掉我们这些留着没用,又碍眼的酋长,好建立新的领导机制?
虽然一瞬之间,半埋在地面的后脑很痛,发根也火辣辣疼痛的酋长。脑中就转过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他甚至来不及开口,一股又一股彷彿涌泉般无穷无尽,还光明温暖的银亮液体,就从他眼前,脸上,那双银色的手掌中喷拥了出来。
炙热的银流,一离开手掌,就宛如活物般钻入了他的眼中,嘴中,并蔓延到他的全身,开始一点又一点,逐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的感觉,还有他所有对外的感应……
他想要挣扎,却动不了。
想要嗥叫,也吼不出声。
眼前除了银色还是只能看到银色,身体也没有接触实地的感觉。
已经彻底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温暖的银光中,惊讶到有些傻掉的酋长,突然隐约听到了一句话……
“你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吧。”
什么意思?
精神逐渐涣散的酋长,想要稍微集中精神思考一下,却感到头颅一沉,差点当场睡去,完全无法思考。
一下几乎半个脑袋都无法运作,虽然知道情况好像会很糟糕,但脑袋晕呼呼的他,仍作不出任何反抗。
他只能感觉自身的存在越来越轻,越飘……似乎就快要失去意识。
当然,这感觉说舒服,是很舒服,但完全不知自己是会睡着,昏倒,或任何什么更糟糕情况……
不过,自己,却居然越来越放松?
正当他介于既安心,又慌张的矛盾时刻时……
“啊!糟糕,你先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大巫,现在在哪里?”
他听到了一句似乎有些着急的问话。
急什么呢?
嘴角开始不自觉弯起的酋长,迷迷糊糊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