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泽叹了口气,然后开车门,下车,朝着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走过去。我看着他进了哪个地方,没有跟着下车,自己一个人在车子里哭的天翻地覆的。过去的记忆,全都在脑子里浮现开来,没想到转眼之间,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月牙儿已经是个十来岁的大姑娘了,可是我呢?我把她带回来,却偏偏亏欠了她这么多这么多的爱。
我想起当年还在英国的时候,我跟安清泽刚刚有了月牙儿的时候,我想起我之所以让她的名字叫月牙儿,我就是希望她笑起来永远像月初的月牙儿一样圣洁美好。
那时候,我跟安清泽将她看做世界上最美丽的孩子,最神奇的生命,我们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只要能够留住她美好的笑容。可是后来呢,我们究竟都做了什么呢?我又做了什么呢?我的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我不知道我究竟对我的女儿,内心造成了多大的创伤。我想起那天,她伤心的准备了一大眼眶的眼泪问我,她是不是我领养回来的,的时候,的那副表情,可怜悲伤期待绝望,所有复杂的情感,交织在那样一张尚且年幼可是又隐约青春的美好面庞之上,那是一种极端的美丽,也是一种极端的残忍。
我下车,走到巷子里,看见安清泽面朝着墙壁,一只手狠狠的锤在墙上,隔了几米,我已经闻到了血腥味。我赶紧过去,抓住安清泽正打算继续锤过去的手臂:“够了,别这样伤害自己,于事无补!”我哭喊道。
他的血,也同样流淌到了我的手上,黏黏的触感,沉痛的气味。
安清泽猛的扭头看我,眼眶里湿润,整张脸上都是泪水和汗水的交织,绝望和死一般的痛苦,布满了这张原本完美好看温润的面庞。
“那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月牙儿,原本我以为月牙儿永远会是我的女儿,只有这件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可是现在,连这件事都要改变了,你让我怎么办,没有了月牙儿,你让我怎么活?你还有齐慕,你还可以有林浩然,你还有齐墨,可是我有什么呢?你走了之后,我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了!”
安清泽说完,抽回他的手臂,然后蹲下身子,轻轻的抽噎的声音,从他压抑在两腿之间的面孔之下,渐渐的传递了出来。我站在那里,呆滞的看着在我面前,哭的像个孩子的安清泽。他的无助,他的脆弱,他的恐惧,在此时此刻,在这个被疲惫和迷惘交织过后的夜色的小小巷子的短暂的黑暗里,一览无遗的被剖析在我的面前。我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比失去了月牙儿的当下,还要更加深渊的痛苦和折磨。
我发现,安清泽所有的伪装可能都消失了,都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把痛苦扔在我的面前,是因为他已经对痛苦绝望了,他被痛苦和恐惧,打败了。
我一直站在那里,愣愣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不能扒开安清泽的手臂,我不能拉开他最后维护一丝尊严的面纱,我不能撕碎他仅存的骄傲和存活意义。我就只能在这里看着,眼睁睁的看着安清泽,自己舔舐自己的悲伤,沉沦在自己的绝望编制的巨网之下。
直到,手机响起来,是月牙儿的,我之前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一直关机的号码。我颤抖着双手接听,月牙儿的声音,不知道隔开了几个世纪,传过来:“对不起,我不会再乱跑了,我已经回家了,妈妈,我想回英国了。”
我的心,被什么温柔的东西,锤了一记,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我的眼泪往下掉,往下砸,我看了看还坐在地上,宛若一个失败了一生的人的模样的安清泽,缓缓吸口气,说道:“我知道了,在家等我们。”
然后我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蹲下身子,抱住安清泽的背,我闷在他的背上,有汗水的味道,但我可能只闻道了悲伤的味道,我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发,说:“月牙儿在家等我们。”
安清泽抬头,眼底星芒点点,我心一动,然后一把抱住安清泽,又说了一次:“月牙儿在家等我们,你别哭,别怕,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扶着安清泽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腿几乎发软了,我摸了摸他的手,安清泽微微皱眉,我说:“要不还是去医院处理一下吧,万一发炎就不好了。”
安清泽立刻摇头:“我们回家,月牙儿在家。”
我无奈的叹口气,安清泽的心,现在就像是一整片的夜晚,而月牙儿就是那个挂在夜幕之中的光亮,是安清泽唯一的指望。我知道我已经令他太失望,失望到他已经接受了我会离开,然后将自己随意的扔在那片黑暗里,任由我离开了。
到家之后,安清泽却固执的站在那里,看着月牙儿没上去,我知道他的坚持,一个父亲的坚持和冷峻。我上去拉着月牙儿:“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找你找了一整天,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们的心都要碎了!”我说着,没忍住眼泪往下掉。安清泽不愿意在女儿面前掉的眼泪,我都替他掉了。
月牙儿看着我,自己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脸上有些黑黑脏脏的,看上去也是狼狈极了,我想到那个班主任老师说,月牙儿是翻墙出去的。
“你倒是本事大了,现在还学会翻墙了,如果不想上学为什么不跟爸爸妈妈说?”我说。
月牙儿哭了好久才抽抽凄凄的说道:“对不起,妈妈,我不该让你们担心。但是,我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哪里来的,我去了孤儿院,他们说我不是这里的孩子,我就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了。我明明是个中国的孩子啊,可是我不在这里的孤儿院,那么爸爸妈妈是从外地把我带回来的吗?”
我看着孩子天真的脸,满是泪光的眼睛,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安清泽在旁边淡淡的说:“英国。”
我跟月牙儿同时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