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关上门后,背着身沉默了半晌,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等扭过头时,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淡漠。
“你们今天来有事吗?我并不认识你们。”她将头扭向一边,眼中迅速蒙上一层冰冷。
看着她的表情,我的心突然一凉,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浑身上下都觉得彻骨的冰凉。
小时候,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一个画面,我的生母是不小心把我弄丢了,她痛彻心扉地满世界找了我多年。
终于找到时,哭得涕泪交加,请求我原谅她,求我再也不要离开她半步,她要好好补偿欠了我那么多年的母爱。
或者还有另外一个画面,我的亲生母亲被仇家所追杀,她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不得已才将我送人。
然而今天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我天真的想象,原来我的生父生母家世显赫,可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依旧只不过是个弃女。
原来她并不想看见我,原来她从不曾想念过我。
“董夫人,你仔细看她一眼,她跟你长得那么像,你真的确定你不认识她吗?”欧阳夫人看着董夫人。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董夫人背过身去,声音是那么冷。
心头如同被一把利刃划过,一滴一滴滴下血来,我听到自己心头一直以来那个念想被打碎的声音,那种破碎的感觉,使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
“董夫人,既然你不认识我,请将我的玉还我吧。”我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
“拿走,永远不要再登我们董家的门。”董夫人将那块玉递给我,始终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冰窖中传出来一样。
接过那块玉,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她它摔在地上。
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块伴随了我二十五年的玉被摔得四分五裂。
这一声响震得董夫人浑身颤了一下,她仍紧紧咬着唇没有回头。
“玉儿,你……”
知道我伤透了心,欧阳夫人急忙心疼地拉住我的手。
“额娘,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来。”
欧阳夫人眼里噙着泪花,看着董夫人的背影说,“董夫人,这个孩子从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都知道吗?
她从小被遗弃,孤苦无依,十一岁时便做了人家的童养媳,十五岁被迫圆房,十七岁成了gua妇,她忍饥挨饿,受尽屈辱和打骂,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董夫人的背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用丝帕紧紧捂着嘴,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额娘,别说了,我们回去吧,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亲娘。”此刻我的眼里没有泪水,因为我已经拼命将它们统统咽进肚子里。
欧阳夫人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董夫人说,“董夫人,既然你不肯认这个女儿,那我便带着小玉去找董大人。”
董夫人猛地回过头来,连嘴唇都在颤抖,“欧阳夫人,你凭什么插手别人家的事?你要去找我们家大人干什么?想利用你们从前的关系,让他在皇上面前替你家欧阳大人说情吗?
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吧,我们家老爷在我面前提过你,说你就是一个追求名利的女人,当初嫁给欧阳大人不过贪恋着他家的地位和钱财。”
欧阳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如何说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仍想跟他核实一下小玉的身世,当然也想请他看在这个女儿的面子上,帮我们欧阳家一把。”
“你们走吧,永远不要再来了,我们董家和你们欧阳家并无交情,我们老爷也绝不会帮你这个当初抛弃他的人。”董夫人决绝地背过身去。
“我和董大人之间的事早已成为过去,所以我们都不要再旧事重提,我今日就想替小玉问一句,你真的不想认她,视她为陌路吗?难道你的心不会痛,不会遗憾吗?”欧阳夫人看着董夫人的背影。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家的儿媳跟我们董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认识她。”董夫人的声音依然冰冷得没有温度。
“请你不要从哪里随便找块玉,便带着自己的儿媳上门攀亲,你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不过想让我们老爷帮你们而已。”
看着董夫人冰冷决绝的样子,欧阳夫人叹了一口气,“小玉,我们走吧,额娘今天就不该带你来,害你白白伤了心。”
我和欧阳夫人互相搀扶着走出董府大门,心头的那股疼痛早已在心头四处蔓延肆虐,我是忍了又忍,才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曾经在佟家村,我受过多少屈辱和毒打,可那些人与我而言只是外人,我心里仍对生父生母心存希望,渴望着有一天能够与他们团聚。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果真有一天,我和亲生母亲四目相对时,却是这样的情景。
我是真的不该来的,或许她当年将我抛弃的时候,就已经想着今生今世都不再见我,我又何苦跑来自取其辱?
尽管一忍再忍,可还是没有忍住,我的眼泪像决提的水漫过眼眶,在脸上肆意流淌着。
“孩子,对不起!都是额娘不好,不该让你来认什么亲。”欧阳夫人慌忙拿出丝帕擦着我脸上的泪水,一声声的向我道着歉。
“额娘,我没事。”我摇着头,“这样也好,我好从此断了心中那个念想。”
丫鬟揭开帘子,我正要扶着欧阳夫人坐上马车,她却忽然愣在那里。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顶墨色的绸缎轿子由远及近,看那阵势,似乎是董大人回来了。
轿子在董府门口停下,轿夫轻轻揭开轿帘,“大人,到家了。”
只见轿中缓缓走出一位头戴顶戴花翎的大人,他身材魁梧挺拔,眉宇之间有一种不怒自威。
他定是我的生父吧?
小时候,我羡慕极了对门的阿焕,她跟我同岁,她的父亲是个货郎,摇着拨浪鼓卖货的时候总喜欢把她带在身边。
那个做父亲的有一双粗糙的大手,但那双大手会为自己的女儿扎小辫,会将她搂进怀里,用他的胡子将她扎得咯咯直笑。
会给她买好吃的冰糖葫芦,会从货郎架上抽出一根头绳,将女儿抱在自己的膝上,笑呵呵地为她编着麻花辫。
阿焕高兴地吃着糖葫芦,偶尔会将糖葫芦递向她爹嘴边,他爹总是笑着说,“爹不吃,我闺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