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知县虽然身为一方的父母官,但是他总归还是个人,再坚强的人总是有脆弱的一面,总是会有想不通,误入歧途,钻入牛角尖而不能自拔的时候,否则人就不会为七情六欲所伤,也就不会有衰老死亡。
  可是岁月总是不饶人的,江湖自然不比自己的家里,这些还都不是范知县所忧虑的,身为人父,他最担心的自然是子女的安危。
  他们范家门丁冷清,他的膝下就这么一位宝贝闺女,并不按套路出牌,而是离家去闯荡江湖,他这个做爹爹的又如何不替她担心,他生怕有一天自己会接到范小路惨死的噩耗,自此孤独残生,连个养老送终的人儿都没有。
  可是范小路并不能理解她爹。
  她所存在的思想都不是身为女子所应该想的。
  她热爱江湖,向往自由,渴望能成为江湖中有名的侠客。
  当侠客,当英雄,本就不是一个小女子应该做出的事情,这当中所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个小女子所能够承受的。
  看样子在她没有成为别人的父母前,是永远无法理解当父母的对子女的那份心情的。
  从小到大都是她爹迁就她,顺从她,甚至从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
  长大后,范小路却违背伦理,她并不没有选择一个大家闺秀应该走的那条路,而是选择了走江湖。
  范知县本一直是反对她这样的想法的,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就应该待在闺房里,做些绣工,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江湖上险恶,鱼龙混杂,那些男人们尚且都闯不明白的地方,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又岂能够闯明白呢!
  但是范小路从小被他给惯坏了,早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她的固执与倔强简直是从她娘的模板上给抠下来一样,是十头牛都难以拉回来的。
  所以虽然这对父女在这个问题上有过分歧,甚至于大吵大闹过,但是最终还是范知县让出了步,即便他的心中老大不乐意,但是却也只能够默认了。
  只是没想到这些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这个女儿是越来越不听话,不但屡次忤逆他的意思,还放走了人犯,让他下不来台,所以范知县是再也无法忍耐她这种任性,不管不顾的性情。
  他让司马修阁放出话来,若是范小路不肯回家,就此和她断绝父女关系,范小路总是越挫越勇的,她并没有回头,见到司马修阁两手空空地回来,他就已经知道结果定会是这个样子,
  而如今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看她的样子又清瘦了许多,想必定是又在江湖上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的人却已成熟,沧桑多了,眉目虽然还是很清秀,脸还是很苍白,但是她的胸膛却是已经渐渐地隆了起来,并且丰满了,已经拥有了成熟女人应有的风韵与温柔,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幼无知成天缠在他膝下喊他爹爹的小女孩了。
  范知县心中很是心疼,目中似有些发红,他半天才长嘘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仰起头来,凝视着天花板,硬下心肠来,一字字地冷声地道:“你还回来做什么,这里已不是你的家。”
  范小路缓缓地站起身来,直愣愣地瞧着他爹,她的心都在发疼,不过她还是缓缓的站起身来,缓缓地朝门口走去,站在门口,她深吸了口气,淡淡的道:“你以后要保重身体,不要再让我为你担心!”
  说完,她人已消失在夜幕当中。
  范知县直到这个时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门外。
  他人已经老泪众横了。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个当父亲的心,他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因为一个臭小子一点点儿地沦陷下去,而不能够自拔,他的心当真是很疼很疼。
  他真的很想帮助她的女儿从这个感情的漩涡当中跳了出来,真的很想能够让她象小的时候一样,靠在自己的身上,用她的小手去用力地拔自己的胡须,然后再让自己用硬硬的胡须去扎她那张光滑圆润的脸蛋,让她抱着自己的脖子,甜甜地叫声爹!
  那段时光是多么地幸福!
  范知县站在院子中,冷风已经将他的头发给吹得凌乱不堪,他的人已经显得很是憔悴不堪,他瞧着四下,四周却已是死一般地寂静,连平日里草丛里的虫鸣声都已是听不见了。
  这座院子,假山,池塘,塘里还游着几条璐儿养的金鱼。
  到处都有范小路的影子,范知县的眼睛不知不觉又泛红了,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银铃般的欢笑声。
  回廊弯曲直上,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等到他猛地抬起头来,一扇古铜色的门已直立在眼前。
  范知县轻轻地推开门,站在了房中一切都如故,只是景物依旧,物是人非。
  他的那个一直从小到大宝贝女儿如今已经不再这间房间里了。
  范知县看着,看着,忽然他面上的肌肉与腮边的胡须又开始颤动起来,他的人瞪着双血红的眼竟然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檀木桌子。
  冷风中,更鼓已响了三遍,东方已渐渐发白,范小路却还坐在街边的摊前一杯接着一杯喝着自己人生的苦酒。
  回想这一路走来,范小路实在已是走得筋疲力竭。
  自己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可以说是历经了数次惨痛的生死教训,才在江湖中立住了足,站稳了脚,闯出了个“千变娇娘”的名号,不想,她变来变去,到最终竟然迷失了自己的本性,被一个臭小子给迷得七荤八素的。
  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可是齐齐鸣却还是对自己冷冰冰的,丝毫不领情,就算是座冰山被捂了这么久也该捂化了,可是这个小子呢?此时此刻范小路忽然间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块茅坑里面的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根本就捂不化也捂不热的,。
  在他的身上继续坚持,只能是浪费她的时间和消磨她的青春。
  女人的青春本就是像昙花一现般,美丽而短暂,是需要小心呵护和珍惜的。
  范小路的眼波已越发朦胧,她人却已持起根筷子来击打着桌上的瓷杯,凄然地低吟着:“为谁痴迷,为谁狂,真是为谁痴迷,为谁狂!”
  吟诵到最后,她人已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一个人心情不好,恰好又借着酒来消愁,总是醉得很快的。
  忽地她人又已瞪起血红的眼来,瞪向远处,接着,扑地声,她人已捏碎手中的酒杯,酒溅出,同时鲜血也跟着流下。
  现在碎片还嵌在皮肉里,鲜血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着,可是范小路却好似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竟伸出这只手来慢慢地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显出副很享受的样子。
  小的时候,每天晚上临睡前,她爹都要这样用手抚摸她的脸颊。
  如今自己离家已太久,久到连她的心都已麻木,忘记自己居然还有这个家,家里面还有位白发苍苍的老爹在等着她归来。
  她真的很想松手,因为她实在已经太累了,真的需要好好地休息。
  今夜她甚至已经鼓足了最后的勇气走到家门口,想从今往后把自己送还回到这个家里再也不要管了,任由时间和家来弥补心灵上的创口。
  然而刚进门却让她碰到了七姨娘想要杀死自己爹的事件,在她想出手相救前,就在暗中有一个人已抢先出了手。
  范小路本是想到今夜爹爹对她的无情和决绝,他的每句话都刺痛了她的心,她的眼圈本已发红,头也开始有些晕了。
  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却又想到了在她背后抢先出手暗算之人,她的心顿时跟着就沉了下去,酒似乎已有些清醒了。
  七姨娘的死确实有些古怪,很显然她是被人用暗镖给暗杀的,是谁下的这么重的毒手?难道是有人一路跟踪她到此,看到范知县有难,才出手相助,还是对方生怕七姨娘说出什么秘密来,杀人灭口?
  想到“杀人灭口”这四个字,范小路忽然擦了把泪,她忽然想起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齐齐鸣还躺在倾醉阁的房间里等着去她去照顾,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朋友。
  范小路咬了咬牙,她已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帮他,等他伤好后她便就此离开他,再也不纠缠他。
  范小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刚往前走了两步,就感到阵阵眩晕袭面而来,她不由得连忙想将身子倚到桌边上,不想,不知是桌子不稳,还是用力过度,只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她整个人就这样跌倒在了地上,而且桌子也被掀翻,翘起端来,朝她的面门上砸来,范小路脸色都变白了,她知道自己这次终究是在劫难逃了,她人已无力躲闪,只能下意识地支起臂膀来挡在面门上,绝望地瞌起眼帘。
  这时她忽然感到有股清风自耳边拂过,紧接着,一只手自桌下探出,抓住了她的手臂,轻轻往外一带,她的人竟被拉出了桌下。
  范小路睁眼一看,原来是有一柄剑正稳稳地支住了倒下来的桌子,而且这柄剑看上去竟然是如此地熟悉,范小路简直可以叫出它主人的名字。
  等到她回过头去,去看拉着她手臂的人时,那个人已冷冷地松开了手,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用脚轻轻地踢向那柄剑,那剑好似有了灵魂般,自桌下飞出,那个人伸手接住,而桌子此时失去了支撑力,却也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范小路简直是看呆了,过了很久,这才收回目光,转向身侧那个人,正是原本该躺在床上好好地休息的齐齐鸣。
  可是齐齐鸣人现在却冷冷地站在了这里却并没有躺在床上,他冷冷地抱臂在怀站在这里,冷冷地瞧着范小路。
  他的人还是那么地冷冷淡淡的,面上全无半点表情,他的人简直就是铁打的,任何磨难,酷刑都无法使他倒下。
  范小路简直连话都已说不出,可是齐齐鸣却已经冷冷地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他的话虽然已冷冰冰的不带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但是这句话中却带着丝关心之意。
  他在关心我,他居然在关心我!
  范小路的人简直快要乐疯了,她那双原本已暗淡的眼眸立即又亮了起来,亮如朗空上的星辰。
  她激动得浑身阵阵颤抖,口中不回答,反而冲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臂,关切望着他,瞧着他那发白消瘦的脸颊,她甚至已忍不住伸出手去要抚摸那上面的憔悴,可是她的手刚刚有探出的欲望,便又立刻收回去,无奈地垂了下去。
  跟着范小路的人也已转过头去,淡淡地道:”女孩子也有伤心的时候,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句话不只是对你们男人才适用的,也同样适用我们女孩子,所以我自然是来喝杯杜康来消愁的。”
  齐齐鸣道:“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你…”
  他话还未说完,范小路已霍然转过头去,踮起脚尖来,自他的额上亲亲送上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