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厉风追逐着暴雨,暴雨赶着厉风,最后风雨便联合起来追赶起密斯的乌云,整个天地顿时都处在风雨当中。
  范知县蹲在洞中,啃了一口司马修阁递过来的还留有余温的馒头,就着口有些辛辣的酒,他的喉咙好像被火给灼烧着,可他却好似没有知觉,目光盯着沿着洞岩淌下的雨水,暗想: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山路崎岖泥泞,影人现在又受了重伤,难以下山,这会儿定是被困在山上,而周围又都是我的人儿,只要他一天在山上,不管他藏在何处,我都有办法把他给逼出来,将他绳之以法,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儿。
  再次想到范小路,范知县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抽痛了一下。
  他恨恨地骂着自己不争气的心,继而却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爱上什么样的人不好,为何非得爱上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影人。
  范知县想得有些入神,手一松,馒头竟掉在了地上。
  这时风雨中渐渐地出现了一个人来。
  这个人浑身都被雨水给浇透了,湿淋淋的头发紧紧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灰白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精赤着上身,胸膛之上还插着一支断箭,血已凝结,那唯一一件黑色的披风全部盖在他怀里面的女子的身上。这个女子头微微地向后仰着,脸同样苍白,双眼紧闭,她一手垂下,另一手始终勾在这个人的脖子上,即便是这豆大的雨点无情地砸在她的面上,可是她仍没有清醒的迹象。
  这个人已越发地感到自己的体力不支,此时他不但已疲惫而且还厌倦,他实在已精疲力竭,他的人也即将倒下,倘若这世上就只剩下他自己,恐怕现在他已经早已心甘情愿地倒下。
  只是他还没有倒下,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女人,他必须要顾及到她。
  一瞧见这个女子,他便用力地一咬唇,已咬破上面的薄皮,已是鲜血直流。
  他硬是拼着一口气抵达一处山洞前,弯腰钻了进去。
  洞里面很宽敞,只是光线有些发暗,地上铺着干燥的柴草,他慢慢地跪了下来,将那女子放在柴草之上,伸出手来还想理一理她额前凌乱的湿发,但这时视线竟猛然间模糊起来,他不禁用手狠擦了眼,再放目来看,仍只辨得人影晃动,重重影响交叠。
  他愤恨地一拳砸在地上,尘土立即扬起,迷了他的眼眸。
  他急忙伸手去揉,不想,越揉沙粒越往里深入,他的眼越发地痛起红肿,并开始不停地淌下泪水来。
  他的心神更加地乱了,肺气得简直快要炸开!
  是在也不能静下心来去思考,而是觉得天地万物都对他太不公平。
  他只不过是想生存下去,他到底招惹到了谁,为何在他倒霉落魄时,连小小的一粒沙尘都不肯放过他,与他作对。
  想着,想着,他的神智已有些不清楚,激动得浑身肌肉都在颤抖,人发疯般狂吼起来,同时拼命地用拳去击打向地面,四下的尘土不断地飞扬起一丈来高,顿时遮起他那因发狂而痛苦得不住颤抖,早已弯成弓弦形的背脊。
  待归于平静时,他的人已恢复了平静。
  背脊也重新挺得笔直似标枪般,他的人木然地站着,双眸早已空洞无物,奇怪的是他那原本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此时通红如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忽地收紧,双腮鼓起,一股腥甜自口中箭一般喷出,他的人也顿时倒在旁边失去知觉。
  这想是他方才太过激动,气血紊乱,热血冲上脑壳所致。
  雨后潮湿总是很快会上升上来,弥漫四处,范小路是被冻醒的,她慢慢张开眼,眼前事物渐渐地清晰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山洞当中。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手臂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不由得用手去按创口,微一低头便瞧见身边竟留有一大滩血迹。
  她小心地抹了一点到指尖放自鼻下细细闻了一闻,淡淡腥味扑鼻,血迹才干了一半,并未完全干透,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这血迹并不是她留下的,她的伤口虽深,但是在受伤后,她已经及时地封住了自己几处穴道,所以她可以判断出,这处血迹定是除了她之外第二个人所留下来的。
  想到此,她赶紧定睛往四下张望,便看见齐齐鸣正坐在洞中的一处角落里,那里的光线比较暗,空气也很是潮湿,可见他是不愿让人瞧清拔箭时自己面上所表现出的痛苦的样子。
  只见齐齐鸣此刻不知何时已醒来,他双手此刻正用力握住断箭末端,指缝中早已染满了鲜血。
  这柄断箭插在胸膛上不但显得异常地碍眼,而更糟糕的是,他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有些发黑,溃烂,再这样拖延下去,随时都能有要他的命可能。
  所以他必须要将它给拔出去,这势必要经历痛苦的过程,可是齐齐鸣必须要承受,因为他要活下去,他早就明白活下去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是要付出代价的。
  伤痛只不过是代价之一而已。
  他还不想死,更不想就这样赤裸裸地死在这潮湿阴暗的山洞里。
  所以齐齐鸣闭上眼,用力一咬牙,手上已用尽了全力,粘稠湿滑汗水润滑着箭杆。
  只见那柄断箭已开始有些松动了,慢慢地自血肉中抽出,箭尖上大部分已被染红,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着血,齐齐鸣也不管它,竟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便将它丢在地上。
  然后他的人已虚脱得靠着墙角大口喘息了好半天,痛得他连泪几乎都要夺眶,面上的肌肉更是扭曲的厉害,由其是眼角与塞上的肌肉更是不住地颤抖着,但倔强的他硬是将不小心喷出的泪给悄悄擦尽,然后撕下一块白布自伤口上缠好,又开始深吸了几口起来,这才用手轻轻掩住创口,慢慢地将头抬起来便立即触及到了范小路的目光,他的人立即恢复磐石般冷峻的神情,冷声说道:“你总算醒了。”
  范小路目光错愕地盯着他,道:“是你救了我?”
  “是。”齐齐鸣道“外面雨已停,你走吧。”
  范小路颦起轻眉,不可思议地瞧着他道:“你让我走?”
  齐齐鸣收回了目光,咬紧牙关,只得硬下心肠一字字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我们之间现在的这种关系是…是…”
  范小路缓缓起身,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在颤抖,紧握双手,指甲都已抠进肉里,仍止不住颤抖,但她已完全没有了痛感,她的目光一直瞪向他的唇始终未离开过,似乎在期盼,也似乎又在逃避,忽然激动地大吼道:“是什么,你说呀,你为什么不敢说?”
  齐齐鸣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仿佛只剩下三寸,痛苦得浑身都痉挛起来,他也捏紧了拳,垂下头去目光已不知该看向何处,最后心乱如麻的他干脆闭上眼,过了好久才将字眼从牙缝中挤出:“敌人。”
  这两字一脱口,他非但没有感到半点儿的轻松反而压在心头之上的那块巨石更显沉重,呼吸都有点儿困难,周身痉挛得是更加厉害。
  范小路完全没有发现他目中痛苦之色,此时她人宛如被巨雷轰顶震散了魂魄,双眼空洞什么都已看不见,腿下一软,瘫坐在地上,直到这时泪水才像洪提般不停地涌出。
  紧接着她忽而仰面大笑着,笑声凄凉得让人心碎,忽地她人又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也同样令人听了心碎!
  又隔了一段时间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梨花带泪地瞧着齐齐鸣,眼里含着一点儿亮,想必心里还暗暗地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她颤声地道:“你…你是在骗我吧,你说的这些都是假的,对吧。”
  “不。”齐齐鸣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我是认真的,对于前几次他带给我的灾难,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这一次他居然派兵埋伏在山上暗杀于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他!”
  说到此处,突然自他的眼眸深处喷出了一团烈火,熊熊火焰灼烧着他那颗复仇的心,那是任何纯水都无法浇灭的!
  范小路开始有些急了,嘶声地大叫道:“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爹吗?”
  此时齐齐鸣已从地上站起,尽管他的身子仍旧有些虚弱,伤口的疼痛令他无法将腰板拔直,但是他还是挣扎着站起来。
  他唯有一手扶着墙,一手提着剑,微微地喘息了一阵,才勉强将翻涌的心血压下,但他语气仍没有丝毫地改变,依旧异常地坚定而有力,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反驳和猜忌,只听他冷声说道:“我会摘下他的人头,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就暂且将他的那颗大好头颅借用在他的脖子上,终有一天我手中的剑会嗜到他的鲜血。”
  范小路也跟着站起身,面上露出愤怒的嫣红,大声叫道:“那么你干脆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反正父债子偿,我爹犯下的过错,就让我这个当女儿的来偿还!”
  说完这句话她人已然用尽全力,浑身颤抖不已,若不是依着石壁,这会恐怕已倒下。
  此时她人已是双手掩着面失声痛哭,显得十分可怜,不论谁看到她这副样子都绝对硬不下心肠说些伤她心的话。
  范小路觉得委屈极了,她本是最有作为的女子,她的出身尊贵,又是子富城知县的千金,从小到大,不管她做什么,要什么,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有一帮人抬梯子去帮她摘下,可是自从她遇到齐齐鸣后,一切都改变了,齐齐鸣就像是一堵墙,在他的面前,她所有的热情全部被挡了回来,但是她并没有放弃,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打动他的心。
  这么长时间了,即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是他依旧冷得好似寒冰般。
  你让范小路现在该怎么办?
  她已经是没有路可退了。
  她爹知道她在与齐齐鸣交往后,便毫不留情地与她断绝了父女之情,如今她已经无家可归,而他现在却又开始往外撵她,天地之大,哪里还有范小路栖身之地。
  范小路当然知道,她爹现在就在外面,准备随时诛杀齐齐鸣,一面是她爹,一面是她的心上人,她被夹在当中,又该如何抉择呢?
  她不能不哭,也不得不哭,恐怕只有泪水才能将她满心的委屈全部地发泄出来,可是泪水也不能止住她的痛苦,她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这种痛苦的只有一种办法。
  齐齐鸣已不忍心再去看她,他生怕自己看了会一时心软,打消此念。
  要说范小路的心碎了,他的心此时又何尝不碎呢,只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范知县围困在此,已支撑不了太久,范小路是范知县的骨肉,虎毒还不食子,所以范小路定会平安地下山,自己死不足惜,却也不能再连累她,所以他只能狠下心来这样做。
  于是他将视线转向洞外,尽量将注意力转移,减轻自己的内心的痛。谁知就在这时范小路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右手中的剑鞘,另一只手迅速地将剑拉出,锋利的剑刃已抵住喉咙,齐齐鸣大吃了一惊,赶紧硬生地将剑夺下,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此时才不得不去面对她,瞪着她那双红肿的眼,大声地吼道:“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范小路没有说话棱唇处却划起一道苍凉的半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