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他听说汴阳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虽是七品小官,却是杀伐果断,为名请命之时不惜搭上性命,带兵平匪患,孤身战匪首,文能斗外国来使,武能打御前侍卫。
所以他的升迁是一个奇迹,却是一个谁都不敢有微词的奇迹。
他的官位,都是他用性命和才智换回来的,汴阳的百姓,谁不道他一声好?
“华大人,您是为何坚持这么做的?”林尧站在雨中如是问道。
华鸿章迟疑了一会才回道:“人间太苦,百姓太难,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这样才能无愧于心。”
他不想给自己弄什么太高的位置,什么清官、好官,这些词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用处。
他在药王谷的时候见过太多流离的百姓,看过太多生老病死,也看过太多的官员贪腐。他相信,皇帝不是瞎子,在天子脚下,若是不搞出点大动静来,怎么可能引得起注意,为了升迁,为了报仇,同样也是为了让自己无愧于心。
说完这话后他也不再多作停留,带着自己的油纸伞一步一步的在风疾雨狂中往前走去,每一步走的都是那么坚定,那么从容,仿佛是天上刚刚下凡的谪仙。
而另一边的管家在门阖上的时候带了油纸伞过来,给林尧遮挡了所有的狂风暴雨,“少爷,回去吧,别淋感冒了。”
“沈叔,是我爹做错了,对吗?”林尧在雨中倔强的问道。
管家摇了摇头,“少爷,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情,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你想当为民请命的好官就做,老爷如今想在安稳中求荣华富贵也没什么错。”
“可是他任由手下那些人做伤天害理之事,就是不对。”
“老爷已经算不错了,他自己从未做过那些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年,何维就是因为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死的,冯家庄上发生旱灾,百姓没有救济的粮食,他们都是饿死的,路上白骨粼粼,都是因为他才死的。”
“放肆!”林朗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袍子,宽大的袖子往后一甩,“黄口小儿,你怎能胡言乱语!”
“是我胡言乱语吗?”林尧转过身看向他的父亲,曾经说要做好官的那个父亲,自从姑姑做了皇上的宠妃之后,一步步地走上不归路的父亲,“你可还记得路上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容颜,冯家庄上千人口,因为你们这些贪官的中饱私囊,全都饿死在了路边。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不会做噩梦吗?”
“你所有的幸福都建立在那些黎庶百姓的痛苦之上,你娶十八房姬妾会获得财物都可以让那些百姓不用死。但是你一个人满足了欲望,那些黎庶百姓就死在了路边,一双双渴求的眼神望着你,你不会难过吗?曾经,你也说过,你会做一个好官的!”
啪!
林朗一巴掌落在了林尧的脸上,他脸色涨的通红,身上的肥肉还因为生气而不停地颤抖,山羊胡子吓得嘴嗡嗡动了两下,最后只能吐出两个字,“逆子!”
“对!我是逆子!”林尧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抬起手来擦干,头发试了以后紧紧地黏在脸上,却并不影响他的英俊,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可是那个曾经说要做好官,那个曾经跟我说以后一定要考状元,当好官,然后报效朝廷的爹早就死了。”
“你滚!”林朗伸出手颤抖着指向门口,“你给我滚!我林朗没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林尧什么话都没说,冲着他轻轻地勾起一抹笑,随后笑容越来越苦涩,由无声的笑变成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里竟然有了晶莹的泪花。
他一把拂开管家的手,油纸伞落在地上,变成了盛放北方的巨大容器,孤寂的躺在青石板上,他学着华鸿章的模样,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写满了从容和坚定,这是他最后的信仰,是他从小就树立起来的理想。
“少爷。”管家在他身后焦灼的喊,随后传来的是林朗气急败坏的声音,“别喊他,让他滚!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离开林家他什么都不是!”
林尧笑着,身后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寂静或是喧哗都与他无关。若是这样能换来良心的安眠,他不介意离开林府。
……
已经远去的华鸿章并不知道自己的来访给林府带来了巨大的变故,也不知道林尧的信心竟坚定如斯。
那一句无愧于心就像是一把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烧,温暖了他曾经孤寂的日子。
客栈里的戚解正听着褚柏思讲故事,他温润的声音和着外面的潺潺雨声,好听极了。一段故事被他讲的抑扬顿挫、荡气回肠,临了之际,戚解还意犹未尽的说道:“若是陆游和他表妹能在一起就好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名媒妁之言,陆游也是身不由己。”
是呢,他今天给戚解讲的是陆游和唐婉之间的错过,他要让戚解明白,喜欢就是喜欢,不能等到错过了才觉得后悔!
他要在无形之中给戚解灌输这种思想,从而让她开始明白自己的想法。
“可惜了唐婉,多么好的一个女子。”戚解叹了口气,听着外面滴答的雨声,更加愧疚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早知道我就不赶着师兄出去了,若是淋了雨,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前言不搭后语的腔调,褚柏思却明白她是真的担心华鸿章,于是坐在那里劝慰道:‘没事,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小二递给师兄一把伞。’
“有伞也冷啊。”戚解又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师兄可能会生我气,要是他感冒了,我就……我一定得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以表我的诚意。”
她说的信誓旦旦,一旁的褚柏思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阿嚏。”
“你怎么了?”戚解眉头皱起,“莫不是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