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在温家就有一种毫无亲切的感觉,除了老祖宗真心爱她,在父母和温灵曦那里着实感受不到丝毫的亲情,父母对她尊敬有余亲切不足,有时候她真的会觉得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他们的君。
可是皇后就不一样了,她明知那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却没由来地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觉得亲切,而皇后也待自己那般好,她多少次奢望着倘若自己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女儿,该有多幸福。
所以此刻从易暮景说出来的话,虽无端至极,却更是令她想要它是真的。
窝在他怀中,便再不必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出卖心事,只听见胸膛温暖跳动,生怕吓着她地柔声解释:
“小满,你不是温太傅的孙女,你是当今皇上和皇后的亲生女儿,那块金锁就是证据,是当年皇后亲手为你戴上的。”
但是……老祖宗对她十五年的养育之恩,竟比旁人家亲生爷孙都要好,她又怎么能辜负老祖宗?
拉扯着最后一点对温家的放不下,毫无信心地轻声念着:
“不……不可能,我是老祖宗的孙女。”
而易暮景接下去的话虽依旧语气平静,可却让温盈听后猛地抬起了头,她差点忽略了,因为原来当年,除了自己的身世被换,还涉及到被换的那一方。
“太子才是老祖宗的孙儿。”他抚过她的额角,万般柔情,皆从眼中淌露,而藏在心中的,更有几许。“小满,当年就是我和温太傅,亲手将你们二人换过来的,后来温家被贬离京,就是因为这个,还有我死遁,也是因为受了皇后娘娘的命令,要护你一生一世。”
温盈也不知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愣了半日,却也只是问了一句别人的话:
“那太子怎么办?”
那个同自己原该毫无关系,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太子,她只见过他几面,都是匆匆而过,连话都未说上过一句,本该也是温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温家不离京,仍旧是大郑国最显赫的家族,他也可建功立业,同时在父母膝下承欢,甚至于……没有温灵曦同自己的争宠,老祖宗能也不会死……
不免心中戚戚起来,为着这一切阴差阳错,造成多少后果,可回过头来,竟怪责不了任何一个人,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易暮景明知她并不是想要问这些,却也装作不明白,轻声简要地同她解释:
“不过现在只对外说,当年皇后娘娘诞下的是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然而国师算出公主命数中有劫,及笄之前不能待在宫中,于是送出宫,及笄之后再送回宫,方能公布天下。”
温盈沉默不语,木然得像一个偶像,竟也顾不及要问当年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整个人都僵了半天,仿佛陷入了完全的沉寂之中。
她自认,自己一向都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就像当日嫁给他,就像他告诉自己他世子的身份,就像身边的人物离她而去,她都能接受,可是今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重大,纵然是暗中合上了她心里希望着却不敢承认的愿望,也还是来得太快,措手不及,至少……应该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也许睡一觉,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于是默默按着桌沿起身,然后一路走到床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地躺了下来,易暮景就跟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这番模样,虽也不知她心中到底是接受了还是不接受,但总归有无限的对她的信心,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会不放心?她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孩子,很明白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怎么处理,这是自己亲眼看着她长到七岁,手把手教给她的的道理,也是温太傅在后来的几年里教给她的道家逍遥。
不至于受俗世牵绊,这是先人一世的愿望,留给后人,便是一世无为的教养,正是这样的百般呵护下才养出一个小满,怎会轻易乱了阵脚?
因为她拿得起放得下,所以自己才这般宠爱她,也因为自己宠爱她,所以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拿起,放下。
他替她掖好了被角,然后灭了蜡烛躺到她身边,一夜拥她入怀,未曾松手,她只是需要一些接受的时间,其实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如果当真她飞快地成了公主,凤冠霞帔地站到自己面前,成为大郑国除了皇后之外最尊贵明艳的女子,自己恐怕也是接受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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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也不知是何时才模模糊糊地入了睡,早上起来时倒也清醒,易暮景见温盈脸色还算不错,便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养育和信心都没有白费,不由得心生欣慰。
等到小丫头们伺候着洗漱完毕,就忍不住要开始问她。
走到铜镜之后同她相视:
“怎么,昨天我同你说的算是接受了?”
温盈手中的眉笔一停顿,眼眸一垂,唇边微勾,而后又继续描了起来。
“倘我说不接受,你又当如何?”
易暮景竟都被她说得愣住了,好啊,看来是当真接受了,都敢这么同他讲话了。
反手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眉笔,然后看见她脸上瞬间露出来的惊讶,终于有所满意。
而后握住她伸出来还试图跟他抢的手,便在她一片愕然的表情之下细致地亲手为她描起了眉,玉手轻勾,笔尖便是风流无双。
另一只手扼着温盈的下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他并不是第一次为她画眉,然而前一段时间手中事物太过繁琐,恢复阔别了十五年的军营制度,做好为她恢复身份的万全准备,都需要时间,于是才少了许多同她相处的机会,好在如今总算是可以缓一缓,可以和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了。
她的眼睛里都是自己,这让易暮景觉得很是满意,笑意便更盛不住。
“若你说不接受,我倒是也没法子了,总之我将金锁交付给皇后之时,三军都已备好,如果你说一声不愿意,我大概变成了这世上最可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