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时分,易暮景踏星归来,温盈看见他身后是悬在中天的满月,边上一围小星,众星拱月。
院子里那一株小桃树抽了新芽,在风里摇摇曳曳,花前月下,好不活色生香。
然而统统只是为他一人做了背景。眉如悬剑,眼如明辰,一袭白衣卷了几瓣桃花落地,沾着春日的气息走到她的面前。
温盈合上了手里的那一篇《上林赋》,起身相迎。
“如何,娘娘什么事?”
易暮景拂衣坐下,却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而是似笑非笑地朝她扬了扬手:
“坐到我身边来。”
温盈急着想知道今日皇后这么急切又神秘地召他进宫到底是什么原因,于是也就听话地坐到他身边,然后继续问他:
“你快说。”
“我去的时候是谁口口声声说不跟?现在又这么急地问,你倒是说说,这是何必?”
易暮景笑意浸润,看着温盈勾着嘴角,终于将被自己宠得脾气越来越骄纵的温盈气恼了,瞪了他一眼,道:
“我好端端地问你,你告诉我不就罢了,何必每每都逗我一番?”
虽然说仔细想来他说的其实也没错,是自己亲口说的不必跟去,如今更是自己急切切地问他,他此话竟一点错都没有,但是……不对,他招惹自己了,明明告诉了自己就能算完的一件事情,他偏要每次都故弄玄虚,就是他的不是。
所以她恼了也是有理的。温盈十分理直气壮,满不高兴地瞪着他。
易暮景终于看得笑出声来,这一碰就炸的小脾气,究竟是谁家养出来的姑娘?哦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所以说,这些个动不动就恼了的情绪也都该由自己受着,何况说来也好笑,自己似乎就喜欢逗她,故意非得要看她朝自己生一生气,这浑身上下才高兴,非得看她被气得一双眼睛直瞪自己,这一天下来的疲倦才一瞬间一扫而光。
既然眼见着她都生气了,自然得要去哄,话说回来,或许他只是喜欢这哄她的过程,所以才要动不动就惹恼她,然后再由自己去哄,想来也真是连自己都不懂,大概是多年前就养下的习惯,那千里之遥,那七年的陪伴,她都是被自己哄着长大的,所以如今即便她早就已经长大了,自己还总是想着要和以前一样哄她。
戳戳她的脸,并不是那些纤细妩媚的女子,而是仍旧十足的少女模样,脸颊有些肉,捏着却十分有趣。捏起脸颊,再瞪着眼赌气,就只剩下可爱,再无半点威慑力。
“好……”一个好字里盛满了宠溺,柔软得都快溢出来,也不知这番闺中情景让别人看到了是怎样的震撼度,更不必说当年他十多岁的时候,一脸稚气却手里抱着个孩子,想来又是怎样一副不协调的场景。
“我告诉你。”他松开她的脸,可是手却始终没有移开,而是换做绕起一缕她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几圈,一面说,“不过……说此事之前,先说件别的。”
“你说。”
“还记不记得那块金锁?你哥哥当新婚礼物送你,后来我又跟你讨了的。”易暮景十分认真地玩着温盈的头发,好像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再没有比这更重要,更有趣的事存在。
温盈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想了好半天,只惑然地点头:“记得啊。”
如果他不提起,其实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那块金锁虽说是自己小时候戴过的,后来又由哥哥送给自己,但是其实自己却丝毫对它没什么感情,反倒是他,总是神神秘秘地似乎和这块金锁暗中有什么牵连,总是在最莫名其妙的时候提起。莫非……其中还真有什么事情?可是,又和他今天进宫能有什么关系?
自己到底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了,只能完全一头雾水地请他开解。
而易暮景缠着她发丝的手顿了顿,而后一圈圈松开,神色几分深邃。
“如今……我又将它给了别人了。”
温盈怔了怔,眼神一垂,像是在想些什么,然后又一下子抬起来,问道:
“谁?”
虽然那不过是块金疙瘩,自己记事起都没怎么上过手,也谈不上什么不舍得,但是他就这样给了别人,至少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戴过的东西,就未免有些奇怪了,是叫她如何都想不通的。
易暮景神色不动,继续极度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任何一点情绪波动都不敢错过。
接下去他说出口的几个字一字一顿,既是他说着心中惶恐,听的人听了,更是震惊苍白。
“是你的……亲生母亲……”
温盈的脸色刹那间毫无血色,在他的掌心之中,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这回是真的发了怒。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玩笑,他都可以开,但唯独是这种玩笑,他怎么能随便开?
人在极怒之下说不出话来,只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要盯得他心虚,亲口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他在开了一个大玩笑。
然而他没有,不知道是胆子太大,势必要将这玩笑越开越大,还是……确实讲的是一个被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实话实说,问心无愧。
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必然要成功,要么不说,一旦说了,就一定要她接受。所以他既然说出口了,又怎么能只说一半?易暮景望着温盈从愤怒转而成为绝望躲闪的目光,继续说出了惊天动地的两个字:
“皇后。”
“你……”
温盈是想要当场震怒翻脸的,以此来掩饰心中的不知所措,可是只刚吐了一个字出来,后面的话就全都梗在了喉咙口,她生怕自己就这么没出息地被吓得哭出来,连忙止了音,然后侧过头去。
然而就被他一把拢进怀里,让她再也不用担心无处可隐藏眼泪。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对于任何一个心脏健全的人来说,恐怕都得害上好一阵心悸病,然而她听了之后,实际上,除了最开始的震愕过去,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认同感,这,才是她真正的想要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