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国之重臣,宋舒慎被关押进的甚至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军营里的牢房,日日夜夜都有专人看管,时时刻刻都在几队官兵的视线之下,就生怕有人劫狱。
但无论怎么说,宋舒慎如今还没有定罪,不过是个嫌疑犯,一些合法权益还是受到保护的,比如说亲人探视这一条。
三天之后,狱中的宋舒慎终于等来他估计着也该担心得不行的温灵曦。
温灵曦自从去求了温盈之后就开始在家里苦苦等着消息,然而一天没有,两天没有,三天还是没有动静,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不管怎么样,她必须要先来见他一眼,至少确认他是安全健康的,才能放下心继续等。
她先是去求爹帮忙,可爹竟然在跟她说了好一番大道理之后仍旧不愿帮忙通关系,说是什么眼下正是温家的风口浪尖上,一着不慎或许又该受贬……可她才不管这些,贬就贬,大不了回到汴城,那个时候他们呆在汴城不也好好的吗?怎么一入了京,他们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受这样的苦?
好在舒慎当枢密院事也有些时候了,在军营里总归也有些人脉,也有人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主动求见自己,并派人带着自己到了这里。
在冗长的牢狱小道里走了许久,眼前实在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倒是没有什么她想象中毛骨悚然的各种惨叫声,只有一片寂静,死亡一般的寂静。
可这样的安静却让她更加从心而发地觉得害怕,是了,到这里的人,本就鲜少有活着回去的。
温灵曦心中一阵颤栗,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地发飘,最后终于跟着狱卒来到了走廊的尽头,才看见空荡荡的一间大牢之中,席地而坐的正是宋舒慎。
他穿着一身白衣,有些脏了,脸上虽有些憔悴的模样,眉眼却还是很干净,他还是那个白衣轻朗,如明月入怀的宋舒慎,只是相见时是在这冰冷的牢中。
温灵曦一时有如隔三秋之感,也有时过境迁的感慨,眼角一阵酸涩,竟有些眼泪的错觉。
那一声熟悉的名字被哽咽在了喉咙口,直到狱卒打开了监牢门,开锁声惊动宋舒慎,他注意到了门口的温灵曦,一个熟悉的笑晕开在唇角,她才终于忍不住,一下就泪如雨下。
“温小姐,小人就送您到这了,半个时辰之后再来,这就先退下了。”
“多谢。”
毕竟还在人前,温灵曦咬牙噙着哭声,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直到那狱卒走远了,她才细细地哭了起来。可是也不敢多哭,时间太珍贵了,她怎敢浪费在这无用的饮泣上。
“灵曦,你来了。”
宋舒慎站了起来,她便走到他身边,上上下下看了好久,看上去倒像是完好无损的样子,可也看不清楚,握着他双手就问:
“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你别担心。”宋舒慎笑着,“这里有些人还曾经是归我管的,何况审我的又是侯爷,不会滥用私刑,对我还算是礼遇有加。”
温灵曦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也仍旧很不放心,这种地方,再怎么不用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怎样的人?又怎么挨得过这一日又一日?
可眼下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下了苦等。温灵曦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这种挫败感是她上半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想她一个大家闺秀,似乎生来就不需要有什么才能,认识几个字以后就是荣华富贵的一世,可眼下,她却开始觉得这种身份实在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连为在乎的人讨一个公道都做不到,实在是太没用了。
她收收眼泪,既知没用,也不必再为他心中添堵,拿袖子略擦了一把,便强装出一个微笑,假装轻松道:
“我来是要告诉你,家里都挺好的,你不必挂心,爹娘都很担心你,只是……只是他们太忙了,又顾忌着身份,没法来探视。
“我明白的。”
他都明白的,从小就很明白。
养子么,不都是这样,好就好了,不好就弃了,反正也不心疼。他小时候再来到温家之前,其实也曾被一户人家收养,只是后来那户人家终于生了个儿子,就毫不留情地把他赶了出去。
所以,他都明白的。这些年在温家大家都已经待他够好了,他要的又本就不多,已经足够满意了。要说还有什么不满意……或者说是痴心妄想……也只有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而已。
至于眼前的小丫头,他对她是从小像对亲妹妹一样的疼爱,只是她似乎并不这么想。唉,世事总是如此不尽完美,可他也不舍得伤害妹妹,反正没有那个女子,他一生都不会娶,宠温灵曦一生一世也无妨,至少这样就只是自己留下遗憾,人人都能如愿以偿。
他摸摸温灵曦的头,好像她一直都只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每次他回过头,她都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像个小傻子一样。温盈就不一样了,她是最小却也是最骄横的一个,高兴也好难过也好,都是大喜大悲,那个时候谁能猜到她是个公主,要说是野丫头还值得信服一些。
“瞧瞧你笑的,比哭还难看。”
宋舒慎这个时候还能打趣她,温灵曦终于一声苦笑了出来。
“还不是跟你学的,小时候,你背书背不出来的时候,被爹打了几板子,皮开肉绽,我和阿盈去看你,你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就和没事人一样,可是后来才听你身边的人说,那天连被褥都染红了好几次。”
“胡说。”宋舒慎眼底都是星辰一样的笑意,似乎是对于这件事情,更加在意的是温灵曦说起自己背书背不出来。“我背书背不出来?不就也只有那一次罢了?”
“那还有别的,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阿盈打碎了老祖宗的汝窑花瓶,她吓得大哭,你就站在边上,碎片扎破了你的手,可你还在那边笑着安慰她没事,问她有没有受伤。你还记不记得?”
宋舒慎垂了垂眸,纤长的睫毛低垂,有几分纤弱惆怅的文人气。
“那个时候,你就在边上看着吗?”
“是啊,我就站在边上,离你们很近,我也被吓着了,可是你都只顾安慰她,甚至连我在都没注意。”
阿盈阿盈,好像他们的过去里只有温盈,可是他们呢?都只是瓷器上的暗纹,只是为了衬托主纹饰有多美,有呢?是锦上添花,没有呢?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