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盈最后是在温家二老的丧礼从街外走过,易暮景也再也无法隐瞒之时才知道了这件事的,消息来得太快,竟不知自己居然在整整那么多天以后才知情,知情之时,也已经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他们的简单棺椁。
她一下愣在那里,脑海里在一瞬间想到的是许许多多从前的事,那个时候她还在温家,还是个假装恃宠而骄,最会粉饰太平的小女儿。对那个时候还是她父母身份的温大人和温夫人,她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亲近的感觉,可是,也不能否认,他们毕竟曾经是她的父母,纵然不亲近,也从无一点过错,在自己心中,纵然不亲近他们,可也一直将他们视作父母去尊敬。
如今他们死了,还是死在他们最牵挂的亲生儿子的手上,也不知赴黄泉之时,心中又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温盈强压住心里这股气,首先想到的,是那个杀父弑母的假太子,本来从未有人想过要毁他前程,就白送他一个天下又如何?毕竟他也是老祖宗的后人,父皇都心甘情愿付之于天下,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脑中灵光一现,能让一个人飞快地发生剧变的,似乎……只有在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之后,莫非……是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所以才开始害怕,害怕到要赶尽杀绝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哪怕是亲生父母。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当年本是父皇母后安排的,难道他是连父皇母后都敢动吗?
在联想到不久前温灵曦中毒,国师告诉她的,下毒的凶手正是那假太子,莫非早在那个时候太子就已经开始动手了?就为了一个个除掉所有人?
不对!
温盈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瞳孔瞬间放大,心中但觉得胆寒不止。那个时候宋舒慎入狱,看似是太子救了他,可是会不会……根本也只是太子的小试牛刀而已?
如此一想下去,就觉得之前发生过的,以及以后会发生的事情都太过可怕,她再也不能放任那假太子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她必须……应该凭着自己的身份,去做一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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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盈一身公主服制,正跪在了她的父皇母后面前,病榻上的段洵和陪伴的女粲,皆不知她今日竟会突然到来探访,一时心中感动而激动,女粲连忙亲手去扶她,就连段洵也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打起精神道:
“我儿快起。”
温盈这才肯起来,只是起来之后一看见虚弱的段洵,与之前见到的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一时间心中也一动,那些本来想好了要一鼓作气说出来的话也就一下子噎住了。
父皇老了,是不是有一天也会离她而去?到那时,大郑难道就真的要落在那假太子的手上?任他胡作非为,任他颠倒黑白?
到那时自己和易暮景或许也会被他以阴险的手段列为该死之人,温家也会永远背负罪名,不仁之君,如何保大郑基业!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眼底陡然闪现出炽烈坚定的光芒,看得手还牵在她手上的女粲都是心下一紧,不由得脸色一变,问她道:
“阿盈,可是有什么话要对父皇母后说?”
温盈也知道在父皇身体不适时告诉他这些事情实为不肖,但是,她却不得不说。
深吸了一口气,在女粲的温柔与段洵的耐心之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子珏以一己之私处死忠良,还请父皇母后治罪!”停了一停,继续又说,“为了要让自己的太子身份永无后顾之忧,不惜将所有知情者一一除去,就连亲生父母都能痛下杀手,此等穷凶极恶之人,如何为君?!”
温盈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忘记此处是深宫,到处都是隔墙之耳,倘若被太子的眼线听去了,恐怕后果会更加严重。
这一点女粲也很明白,连忙去拉她的手,温盈这才意识过来,压住了心中的强烈情绪。
再看自己父皇,表情却意外平静,仿佛早就什么都知道似的,温盈一愣,又侧头看了女粲一眼,母后的神情也很平静,他们真的是知道的?
段洵伸手,让温盈过去,温盈在一脸震惊之下同女粲一起走到床边,段洵拉住了她的手,终于头一回也能够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牵住自己女儿的手,唇角边微微有笑意:
“阿盈,你说得这些,父皇母后不是不知。”段洵抬头看了女粲一眼,随即笑容又严肃了起来,“可是,你可知,国不可一日无主,倘若大郑失去了太子,岂不就是失去了未来?”
温盈皱眉,她再怎么无知,又岂能不知这个道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道理,当年也不至于发生自己和子珏换身份的事情,这近二十年来发生的一切,都不至于。
她低头,看着父皇握住自己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道理,自己就能从小被这双温暖的手掌握着长大。眼底一酸,便有大胆的想法升起:
“……敢问父皇,这大郑的未来,一定要寄托在太子身上吗?儿臣记得,当年新朝,不也曾立了皇太女吗?”
此话一出,不要说是女粲,就连段洵也是一时无法反应:
“你的意思是……”
温盈点点头,为自己肯定道:“儿臣虽不才,但相比于一个出手毒辣的假太子,不得不恳请父皇母后,给儿臣一个机会。”
段洵女粲四目相对,良久,方露出慈父慈母的温柔。
“你的这种想法,可与暮景商量过?”
温盈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他若是知道,又怎么会由着你胡闹?”段洵提起易暮景,也如同提起另一个孩子,只是远远比温盈值得放心。但是就是这个难以令人放心的孩子,才更让人心疼宝贝啊,“阿盈,这是你第一次恳涉足朝政,更是你第一次求父皇母后什么事情,我们……又怎么能拒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