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眼看着棺材停在了宫门口,人群就早已围过来了,而韶华的这一番话,更是令所有人震惊,人群也越围越厚,并且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从此成为流传在大郑的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
一身红衣的未亡人,跪在阴森沉静的棺材旁边,身后有一片黑压压的人,本就是令万马齐喑,行云流滞的诡异景象,而韶华眼神本来是淡漠的,却在一段惊人的诉说中一点点情绪上升,到了最后,桃花一样的眼中已经从未有过地盛满恨与泪,一垂眼一抬眸都是无处宣泄的恨意,不知道的人大约也只会觉得这位将军夫人实在是个有敢有担的,但是没有人会知道,韶华从来都不是什么情绪外露之人,此番大约是她今生做的最惊心动魄,惊天动地的事情。
只见韶华蓦然收了收眼泪,而未干的泪痕挂在脸上,偏偏一点都不显得可怜动人,而只是加倍的坚决果敢。
围观的人到也感觉出来气氛有些不对,总像是有大事要发生之前的凝重,正在心中压着气等着看,果然不出片刻,就看见韶华忽然站了起来,脸上是又哭又笑的表情,可是即使是这样诡异的表情,也都显得明艳绝代,令人看了就觉得心惊肉跳。
而她盛着的是再也用不着压抑了的所有情感,她的爱人,她已经找出了凶手,也已经拼尽全力让这个凶手的身份公之于众,即便子珏再怎么身份之高无可撼动,可是今日之后,任凭是太子,也将会因为自己的死而脱不了干系,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韶华极度冰凉地勾起嘴角,恍然仰天大笑三声,作恶的,不得好死,深情的,空留余念,苟活的,仇已报,今生,已尽。
众人皆来不及反应,就看见红衣的镇远将军夫人眼里陡然泛出极度的决绝,而后一头便往棺材上碰,只听得一声巨响,就只剩下众生叹。
棺木上一片血红,染了极大一片地,韶华与棺木所隔并不远,却就这么一头碰出一个血窟窿,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下了多大的决心,这些看热闹的人们到了此刻已经全部呆了,连气都不敢喘一声,空气仿佛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韶华并没有觉得多痛,最后的意识,反倒是又回到了他们初识的那一天,她把他当成了世子易暮景,后来知道他并不是,对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可是……如果时光可以回去,她一定也从第一眼就爱上他,如果早知道他那么好……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时光?
可是没关系,至少以后,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人群一片惊叹,谁说戏子无情?将军夫人不曾经也是个无人看好的戏子,可却能御前告状,更为夫殉情。
玉殒香消,只为一片情。
只是……太子又怎么可能是那样一个人?可将军夫人不惜以死明志,又绝对不像是诬陷,莫非,太子殿下当真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的人吗?
宫门前出了如此大事,自然受到了宫中紧急处理,韶华的尸体和赵修元的棺木一同被收拾了送往陵寝,还有查事的人向围观者发问,可亲眼目睹了事情全部经过的人们自知此事太过严重,纷纷不敢多言,就这么草草散去,只是每一个人的心里面,似乎都已经对子珏有所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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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面也是经过了一番紧急商讨,事关镇远将军、其夫人,以及太子,缠绵病榻已久的段洵都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
那一日,段洵紧急召集了百官至寝宫,他勉力也只能从床上坐起,全程都要靠皇后在边上搀扶着。
百官跪了一片,温盈和子珏作为皇族中人,自然也在其中,且跪在离段洵最近的地方,温盈深知她的父皇今日忍着病痛招来众人是为了什么。
韶华的事情她刚一听说,就万分敬佩于她,同时也明白了她隐忍的这段日子都是为了什么,只因为要等来凶手,然后再把真相公之于众后长伴赵修元,但却有些困惑于她又是怎么知道子珏是凶手的,困惑了好几天,易暮景才不得不告诉她,是他告诉的韶华。她初听时很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这么做,但慢慢地也就意识过来,与其瞒着韶华,不如让她知道,了了心中的执念,坦荡地死去,也总比混沌地活着好。
所以今天,若不出所料,应该就是因为此事要质问子珏了。
温盈跪在地上就等段洵开口,想来其他的官员心中也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静静等待。段洵接下来的说法,对于臣子们日后会如何看待皇族,举足轻重。
但段洵实在是病得久了,起身都很艰难,开口更是花了许多力气。
“太子,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段洵疲惫地讲,子珏连忙应诺,并膝行往前。
“父皇,您问,儿臣听着。”
直到现在,子珏都还是一副谦逊懂礼,仁厚孝顺的好太子模样,可是就当段洵说完接下去的话之后,不管是子珏一瞬间的神情,还是心中想法,都当即变了。
“镇远将军夫人于宫门前撞棺而亡,死前说的那些话……我好生问你一遍,可是真的?”
子珏垂着头,无人看得清他低垂的表情,但是段洵又是何等人物,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这些年轻人心中在想什么,都和他年轻的时候一般无二,想要不知道,也难。
心下早已寒了一片,这孩子啊,他曾经也想因忠惠公的缘故,拱手让他一个江山,又如何?只是谁让他不争气,放到他手里的都握不住,又迫不及待地汲汲寻求些什么?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忍痛割爱。
“此事……与儿臣无关,镇远将军为国为民,是我大郑栋梁之才,儿臣又怎会害他?”
“不是本意要害他,而是想要害昌定侯,而镇远将军只是恰好挡了那一刀。”
段洵眼神沉下去,对于子珏已经失望透顶,若只是野心也罢,可做事却太过愚蠢,能力匹配不上野心,这样的君主,又如何能保大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