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那三十年更早的之前,郑国,居于南方,是天下最美的地方,郑国有一个公主,赐封明华,是天下最美的姑娘,粲粲明华,明华公主,就叫女粲。
女粲上头,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彼时他们都还很小,女粲之美,才将将看得出来个囫囵,但仅仅只是这囫囵,已经足够引起全天下男子的波澜,老郑王和她哥哥深谙这一点,为天下太平,从未将女粲示于人前。只是人漂亮起来,就像夜里点了蜡烛,纵然关上门,又怎么藏得住。
女粲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此话毋庸置疑,就连她哥哥段洵自己看了也忍不住心动。
为了天天见到妹妹,郑太子洵,不愿学习朝政,不愿管理国事,只愿日日围绕在妹妹身板,做个看似宠溺的哥哥,而那些不应该的情愫肆意发芽,生长。
只能说老郑王的确是昏庸的,太子段洵不习朝堂之事他不管,日日混迹内宫他也不管,所以以后需要送女粲去和亲以自保自然也就有了合理原因,但也有可能是他终于看穿了儿女之间的那份隐晦心思,一时之间下了狠手段,也未可知……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届时再论。
且说当下,女粲天天要到郑宫的辛夷园去坐一会儿,其实作为一个公主也很无聊,比如说女粲,每天辰时起,花一个时辰梳完妆,再花一个时辰吃午膳,再花一个时辰午睡,然后就去辛夷园坐一坐,同哥哥说两句话,然后她就回宫,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等到第二天,她再盼着那一日中唯一能见人的时刻。
本来,她最初发现每次都能在辛夷园中偶遇哥哥时,心中还觉得怪异,哥哥可是个男子,怎么老是到内宫来?她虽小,可也跟着女先生念过几句书,女先生最常告诫自己的就是男女大防。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公主,你可明白?”
“不明白。”
“就是说但凡是男子,不管是公主的谁,都不能太过亲近。公主,你可明白?”
“哥哥也不行?”
“对对,当然不行!公主你说到点子上了,尤其是太子,太子真的不行!”
她不知道为什么女先生要特特地跟自己强调这些,还拿哥哥打比方,说哥哥不行。可是她又觉得那位严谨的女先生说这些的时候特别情真意切,让人不得不信服。
于是女粲在第六天于辛夷园偶遇段洵时,委婉地告知了他女先生对自己的告诫:
“哥哥,女先生说你不行。”
段洵脸一黑:“你说什么?”
“女先生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就算是哥哥……不对,尤其是哥哥,不行。”
“那女先生一知半解,诡言惑主,以后,哥哥亲自教你。”
段洵说完这句话,第二天,女先生就没有再来,女粲问身边宫女,宫女暗落落地告诉她,太子已经把那女先生丢出了宫,怕是这辈子再无法与公主相见了。
既然说这句话的人消失了,那么那些话自然也就不能再被奉为圭臬。并且第二天,果然是哥哥带了本书在辛夷园和她偶遇。
两人身后的宫女宦官全部默默退下,辛夷园里有一方亭,段洵邀她进去坐。
六个角上都悬了金铃,是女粲让宫人们挂上的,说是生怕自己在亭子里睡着,就等不来段洵,于是挂上金铃,她就能日日等来哥哥。
这方亭子原本就是她的小天地,但自从段洵来后,似乎情形就有些反客为主的倾向。
女粲是小小的身量,段洵把她放在自己膝上,也轻得无甚感觉。他手里的是一本昭明《文选》,他读一句,女粲就跟着读一句。
“皓齿粲烂,宜笑的皪。”
“皓齿粲烂,宜笑的皪。”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色授……哥哥,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是什么意思?”
段洵轻轻看了女粲一眼,里面有似有若无的情,少年音清而秀:
“娇女美兮,使我离魂,立于侧兮,云胡不喜?”
“哦,那粲粲算不算得上是娇女呢?可以让哥哥离魂的那种?”
明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问了一个孩子的傻问题,而被问的人也不过十小几岁的年纪,只是偏偏那一刻辛夷盛开,她坐在他膝上,彩裙散成花朵的形状,笑眼像花瓣,肌肤像新雪。根本不是能不能离魂的问题,而是何时离的魂的问题。
段洵年纪虽小,可是宫里的男孩子,哪一个不是长于妇人之手?见过的女子千千万,好看的亦成百上千,却从来没有一个比得过他的粲粲。
“粲粲……是粲若明华的娇女。”他说,亲了一下女粲的额头,像亲了一朵半开的辛夷,芬芳沤郁。“自然能让哥哥离魂……”
段洵的一生中看得到的只有女粲,唯独差别在于,前半生为了女粲懈怠沉迷,后半生则为了女粲奋发图强。
他的前半生浑浑噩噩地长大,回想起来委实后悔,但凡他努力一点,也不至于让女粲和亲。可是要不是和亲,便也没有之后的瞒天计谋。话说老郑王有一日终于不昏庸了一次,忽然叫来段洵在自己面前跪下,命宫人赏了他二十棍,然后大骂:
“别以为孤真的老眼昏花了,看不出你和你妹妹的龌龊事,孤告诉你,除非涤透骨,荡尽血,孤身亡,否则你们便永远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段洵在此之前没有受过任何打骂,一身细皮嫩肉,喘了半天气才终于抬起了头,那一向娇柔如女子的眼神,恍然带上血气,变得铁骨铮铮起来。
“那么,儿臣就等着涤透骨,荡尽血,父王身亡的那一天……”
“你……”
老郑王气得把脸涨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颜色十分奇妙,病情也由此加重,不久后就已下不了床,所以老郑王病卒,或也有亲儿子段洵的一份功劳。
回过来说段洵的漫天大计,正是从老郑王的这句话中得到的灵感。涤透骨,荡尽血,如何才能做到?自然是他们中一人死去,而后才算是还尽了骨血。
涤荡干净一些东西,最好的办法,总归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