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希夷无疑又是温家里拔尖中的拔尖,当年同其他温家人一样,不靠家族名气封官,而是同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参加科举,会试、策论、诗赋、经义,一步步考上去,步步第一,被考官惊为天人。尤其最后殿试时抽中题目为《尚书》,十六岁的温希夷洋洋洒洒一篇围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文章,被圣上御口称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才,当场就封了大司徒,从此从温家的尖子变成了新朝的尖子。
司徒一职,即前朝之丞相,然自从女皇登基之后,就废丞相而立大司徒,掌民生大事,其实就是改了名的丞相。新朝从没出过如此年轻的司徒,不必说新朝,无论是前看旁看都不会有这么年轻的司徒,可是温希夷就这么出现了,状元的红衣还没来得及脱,司徒的官袍就已送上了门,是放在哪里都值得围观的一大盛况,再加上新晋状元郎兼司徒的那张清秀的少年的脸,愈发引得路上行人纷纷望,女子春心纷纷乱。
那时候见过温希夷的人,都只觉得这是个……漂亮的大司徒,至多有身家撑腰,门第高了些,从没想过他真的能做些什么,想来只是那女皇帝惜才爱才,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年纪大了才更会喜欢长得好看的少年郎,又想借温家面子巩固统治,于是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反正如今天下太平,新朝繁盛,多一个无能的司徒不多,少一个贤能的司徒不少,以后会见国宾的时候还能当个好看的花瓶,其实也不错。
但是后来那些只看好温希夷的脸而不看好他的能力的人终于被狠狠打了脸,温希夷他……既无能,又贤能。看着女皇整治不顺于己之臣而不作为,是为官之无能,见女皇处事过度而耿介劝谏,是为官之贤能。只能说他虽然生得白,但其实是标标准准的一张红脸,有时还会进化为黑脸。
这就是新朝举手投足受人关注的司徒,没过多久,十八岁的温希夷举手投足就开始让为官者心惊胆战,再等他长大一些,举手投足就足以影响国运,二十岁的温希夷眉目更俊朗疏秀,常常是风流倜傥地握着笔,眼前一个武将弯腰奉书,他头也不抬,就说差不多可以灭了某某国,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久后,新朝就能又多上一方领土。
新朝之美有二,一为司徒温希夷,二为皇太女蘅芜。司徒人美手法美,皇太女人美……想法美。
皇太女蘅芜一心向道,这是新朝人人皆知的事情,不过相比于无为的老子,她更向往的是逍遥浪漫的庄子。所以皇太女最喜蝴蝶,这也是新朝人人皆知的事情。宫里有一座花园,中了形形色色艳丽浓香的花,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赏蝶。
蘅芜一心向道,所以她这皇太女的身份也并非自己求来的,而是在她父皇死后,她母皇硬加给她的。多少有点野心的公主都想要得到这个称号,可是偏偏就是她这个开天辟地以来最没有野心的公主得到了这个封号,可见天道就是如此,好在蘅芜还能有她的庄子来安慰,要顺天道,莫人为。
蘅芜对庄子的喜欢,直到遇见温希夷之后被抛到了天地之外,那一刻,她管不上天道人为,觉得自己,只想要……人道。
那一日天气才刚刚暖和起来,她在花园里看那些一个个结成了茧的蝶蛹,像叶片似的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枝上,而二十岁的大司徒出现在她的园子里,出现在她前半生清净至纯的天地里。她与他只隔了一杆枝条,枝条的尖上挂了一只蝶蛹,上面出现了一条缝隙,然后慢慢变大,是羽化的蝶咬破了自己的蛹,湿漉漉地爬了出来,在早春的阳光下,抖了抖自己的翅膀,好像有金色的粉末洒下来,然后翩翩飞远。那一刻蘅芜觉得自己终于梦成了蝴蝶,在一个春天含着露水的早晨破了茧,在花丛里翩翩起舞。它不过一天的生命,要用这短短的十二个时辰寻找伴侣,然后相爱,繁衍,死亡,从高空坠落。
而她爱上的那只美丽的雄性蝴蝶停在了她的眼前,朝她深深行礼:
“臣误入园中,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蘅芜这辈子骄纵随意惯了,讲话从来横冲直撞,加上信道,一向随心而为,反正也没有人敢驳她话,可偏偏这个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语塞词穷的感觉。
“你……你是?”
“臣正一品大司徒,姓温,名希夷,字清明。”
“哦……啊,我叫蘅芜,你叫我蘅芜就行。”
周围那些算是了解她,纵容她的宫女,见状纷纷扶额,公主又不分尊卑,胡言乱语了,然后又看到了她脸上那种奇异的红光,便不由得立即纷纷眼泛精光,公公公公主,她她她她,莫不成是青春了?凡心动了?
但是从没见识过公主的说话方式的大司徒顿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
“臣不敢。”
“不妨事,我一向不在意这些俗礼,希夷,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蘅芜不甘落后地上前两步,握住第一次见面的大司徒。她身后的宫女又欣喜,公主终于动了凡心了啊,同时又相当担忧,可别吓到了人家啊,还有机灵的,连忙拔腿跑出了园子,要赶紧去把公主动凡心的好消息告诉女皇才是正经。
“公主请收手,臣惶恐。”
蘅芜自然没遭受过什么挫折,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挫折,只把温希夷的抗拒真的当做是他口中所说的惶恐。
爽朗一笑,没有松手:“哎,你不用这样拘谨,我瞧着你面善,或者你和我前世有缘也未可知,来来来,坐坐坐,你今年多大了?什么信仰?我与你聊聊庄子如何?”
司徒无奈被她拉着坐了下来,然而他今年二十,信仲尼儒教,从不喜虚幻避世的老庄之道,蘅芜跟他聊庄子,他低着头,听蘅芜口若悬河,不曾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