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换一种说法,这场本来应该不谈国事的年节宴却又不知不觉地被染上了政治色彩,于是乎,皇后提议,除了三句不离政治的皇帝之外,几位皇室成员,宴后再于后花园一聚。
而所谓的皇室成员,统共也不过太子子珏、世子易暮景,以及世子妃温盈三人,但这样也好,人少,关系便简单些,就好像温家人口也少,关系也较为简单,温盈自认本就不是那些长袖善舞,善于处理后院事物的精干主妇,多了人,恐怕只会让自己无法适从。
宫女沏了茶,端上来,又捧了几盘点心上桌。
皇后笑道:
“阿盈尝尝,这是顾渚紫笋,可比你之前尝的青凤髓如何?”
温盈没有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是……真的在叫自己阿盈?
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暖意,也压根来不及注意坐上其他二人的表情,已端起越窑的雨过天青茶盏,微呷了一口茶。
色鲜香爽,芽叶微紫,卷如笋壳,果然不愧是陆羽《茶经》里称为“茶中第一”的好茶。
放下盏谢恩道: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这顾渚紫笋过真不愧好茶。”
“阿盈喜欢就好。”皇后见她高兴,亦笑出来,“只可惜今年新茶还没上,这每年清明前最新进贡的祭祀用茶才算是好呢,现在喝的虽然也是这第一批进贡的‘急程茶’,可惜却是去年的,终归是差了点味道。”
温盈笑道:“阿盈嘴笨,辨不出来,以为这样的就算是最好的茶了。”
“你若嘴笨,这天下便再没有聪明的了。”
皇后笑着朝她摇摇头,一脸藏也藏不住的喜爱之情。
而这番情景让另外自来了以后就摆设似的被晾在一边的二人看了,便是各怀心事了。
太子子珏,自幼尊贵,却从来没有见过贵为帝后的父母对自己笑过,那些平民家中司空见惯的亲情、慈爱,他统统没有见过,父皇待他严厉,母后待他疏离,他曾以为这就是皇家的生活,只能接受,直到今日,他见到父皇母后对待世子和世子妃的样子,才猛然大梦初醒,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想错了,父皇母后不是没有慈爱的一面,只是……不是对自己,而是他们,真的不喜欢自己吧。
但易暮景眼见妻子受帝后欢喜,不日之后温家也即将受赦免回京,眉头却一点没有放松的迹象,而是愈发紧锁了起来。他忧心的,是皇上皇后的这份讶异多年的喜爱连同自责之情无法藏匿,圣眷过隆,树大招风风撼树啊。
一场皇亲国戚的会面,最终在两个男人的各自心事,皇后的满心欢喜,以及温盈的受宠若惊之中结束。临走前温盈又被带走了几瓶茶叶,直到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她才抱着茶叶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皇后娘娘是不是对我有些太好了?”温盈双手捧着两个茶叶瓶歪着脑袋问易暮景。
易暮景相当赞同地点了点头:“确然,娘娘从前只有待我才会这么好。”
“你刚刚有看到太子的表情吗?”温盈纠起了眉头,“皇上才在朝堂之上训斥过太子,娘娘就对我百般好,我当时也真是没来得及多想,现在换位思考一下,若我是太子,肯定要气坏了。”
“也是。”易暮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说你当不了太子。我刚才也被你和皇后娘娘晾在了一边,无聊时看过一眼太子,淡然得很。”
温盈白他一眼,方又道:“我同你认真说话呢,你这个时候还开什么玩笑?我是真的有些担心,你说太子会不会因此嫉恨我们?”
“不会。”
“为什么?”温盈凑过去问。
易暮景思索的样子,很是认真地回答她:“太子只会嫉恨你,不会嫉恨我。”
“……”
马车驶到了世子府门口,易暮景先下车,顺势就要转身去扶温盈,可是温盈却满脸不高兴,一面瞧着下面估计高度,大有自己往下跳的打算,一面手里还亲自抱着两个茶叶瓶,在车上踱步,样子十分局促。
易暮景看着,想笑不敢笑。
雪青在二人身边伺候得有日子了,深谙其中色彩,一猜就知道定是世子又惹恼了世子妃,于是叫上身边的雪瓯,两人上前,一个接过了茶叶瓶,一个扶着温盈下车。
而后温盈就头也不回地独自往府里走,留下孑然一身的易暮景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两秒,才拔腿跟了上去。
温盈气冲冲地进屋,雪青在她身后进来,带上了门。
雪瓯去放茶叶瓶了,雪青走到温盈身边,想要劝一劝世子妃。
“世子妃,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呢?”
温盈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雪青,你说说,一个男人,每次都要在言语上胜过他的妻子,到底能有什么成绩感?”
雪青咬咬自己的指甲,仔细思考。可是她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经验啊,究竟怎样才能给世子妃排忧解难呢?
半日,也说不出什么独到的见地,而气头上的世子妃仍在自顾自地埋怨着:
“你倒是说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干嘛总三天两头寻我不如意?是不是这几日朝廷放假,闲得发霉?”
雪青埋着脑袋退后几步,今日的世子妃,看上去和往常不大一样……
“你说说呀,你倒是说说呀。”
雪青惊恐地退到了身后的架子上,砰地一声,差点碰翻架子上的古董,顿时回神,而后求命似的拉着温盈的袖子恳求:
“求求世子妃,不要再问奴婢了,奴婢真的不知道……”
雪青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温盈方平静下来看着她。自己真的又吓到她了吗?看来雪青的胆子还真的是有点小啊。
她碰了碰雪青的手,试探道:
“雪青……雪青……”
雪青一脸被蹂躏的表情看着她,眼里竟是崩溃,今日的世子妃,太难伺候了,实在是太难了。或许放在平时自己尚且还能能应付,可是今日……她在宫中已经受过一回惊吓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