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三的双腿像拖着两个巨大的铅球,只觉得沉重而艰难,每行前一步,都仿佛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她从医院里走出来,望了望灰败的天空,觉得人生是那样那样的绝望,她也不顾行人的目光,就那样大刺刺的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她捧着腮,瞭望遥远的天空划过一条一条火蛇似的闪电,乌云像黑纱似的,穿空而过,轰隆轰隆的雷声仿佛震耳欲聋的炮在耳边瞬间炸开来,接着是大滴大滴的雨落下来,啪啪的打在地板上,打在她脸上,她年轻而娇美的脸上顿时开出一朵一朵的水花,她也不去抹,直到更急的雨落下来,然后她的脸上布满水痕,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总之满脸都是。
心仿佛是空的,医生的那句话一直如同电脑屏保上的字幕,一条一条快速的闪过,她几乎不能捕捉到半点信息,可是隐隐的觉得绝望,彼时她刚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真正是如花似玉,前程似锦的年纪,有没有人像她这样不如意?刚刚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缓过来,接着又是母亲恶魔似的病患,她才二十一岁,却要背负常人根本无法背负的重担,对,即便是重担,她要勇敢的挑起来,因为这世界上,除了母亲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所以,无论前途如何灰暗,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只要可以救治母亲的病,她可以付出所有,虽然她什么也没有,但至少她还有自己。
雨水几乎将她全部打湿了,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人一个可以嘘寒问暖的过来劝一句,可见这个世界是如何的冷漠,她也不去理会,因为她并不需要别人虚假的问候。她永远不要,这也不过是她二十一岁的时候,青涩而幼稚的想法,等到后来的后来,当自己遇到许多许多的事,渐渐从那些爱恨痴缠痛苦中成熟的时候,她才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其实一直都是虚假的,如果你不适当的虚假,你就根本没有办法生存。当然这已是后话。
等到她合着雨水哭够了却又觉得可笑,就这样一时哭一时笑,弄得自己都快要神经失常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轻轻的从后面将她抱起来,然后一直一直抱着走到医院的地下地库,然后又抱上了车,她呆呆的任由那个人抱着,犹未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条干爽温暖的毛毯搭在自己头上,她从毛毯中探出脑袋,却并看不清那个人的五官,只是戴着墨镜,面部线条柔软,而墨镜架在他脸上显得神秘而高贵,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会来管自己,心里的预警防线马上拉起,只是怯怯的迟疑的说:“你是谁?”
那男人并不回答,只是答非所问的问她:“你为什么坐在雨里哭得这样伤心?”
本来还存在超强的防备心理,可是听到这样一句洞悉一切的话,她的心忽然软下来,眼泪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在陌生人面前掉了下来,如果不是有同样的遭遇断不会这样轻易看出来她在哭,而她并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过分的暴露自己的脆弱的心态,只好嘴硬道:“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坐在那儿淋雨,心里舒服。”
“你确定你是坐在那儿淋雨吗?”男子玩味的问道。
“是的,我确定。”苏三三的语气其实是底气不足对自己的质疑。
“那为什么你的眼睛是红的,如果只是淋雨,我想眼睛一定也是澄明洁亮的。”他转过身子取了一只烟点燃:“不要试图欺骗一个江湖老道的前辈,如果这样,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能力。”
苏三三觉得无地自容的垂下了头,她吸着鼻子再说不出一句话。
地下车库扩大而阴暗,车辆进进出出,全是马达轰隆隆此起彼伏的启动声,男子吸了一口烟,淡淡的说:“小姑娘,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可以告诉我。”
“你为什么帮我?”苏三三仍旧迟疑的问。
“因为你像我的初恋女朋友。”
苏三三忽然无语,这算是机缘巧合吗?
“如果你能够相信我,我想你今天不会没有收获。”他笃定的吐出一口烟圈儿。
二十一岁的姑娘必竟单纯,面对如今这样窘迫的局面,她觉得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冒死风险踏浪而行,可最终找到不方向。
母亲现在躺在医院里急需用钱,可是她一个二十一岁,没有学历没有高薪的工作,想要保住母亲的命,怎样才能度过难关呢,自己又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指点自己。
她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期待而迟疑的说:“先生,我妈妈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可是你知道肾源很紧张,就算不紧张,也是需要高额资金支付,因为妈妈的病,我身兼数职,可对于天文数字的巨额医疗费,我那点工资也只是杯水车薪,我再也想不出半点办法了。
我妈妈是我惟一的亲人,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可是我看到她在病床上那样痛苦的样子,我帮不了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说完这一长段话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将剩余的烟蒂弹出去,未灭的星火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他望着地上的烟蒂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说:“你愿意从事服务行业的工作吗?”
“什么服务行业?”再单纯的孩子,在面对“服务”二字时都有一种反射性的敏感与怀疑。
男子“哧哧”地轻笑,被这个女孩灵敏的防备逗笑了,他摸了摸额角,“陪酒,可以接受吗?”
苏三三低着头捉摸着,仿佛在考虑男子所说的话靠不靠谱。男子又开口:“我给你五十万,工资另算,但我的条件是你必须在我的酒城里工作五年,这是个死条件,无论遇上什么问题,这一条绝不更改,你自己考虑一下如何?”
苏三三听到五年五十万,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听错了,张着一双眼睛迟疑的望着男子,觉得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年纪太轻,必竟考虑不了那样长远的事情,只知道他给出的条件,足以买一个肾源给母亲换肾,母亲就可以健健康康的陪着自己走很长远很长远的路,也许可以看着她出嫁看着她生小孩,还能够享受一直不敢奢望的天伦之乐。
她的犹豫,男子看在眼里,以为她可能会拒绝,而苏三三并没有考虑这中间到底有哪些曲曲折折,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天底下真的有这样好的事?她一直倒霉到现在,难道她真的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男子又问一遍:“怎么样?如果决定不了也没有关系,可以慢慢考虑,我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可以到城西玉都酒城里找我。”
“不、不。”她急切的打断他,满眼期待的望着男子,眼睛黑得如同黑宝石,瞿瞿的发现闪亮的光。
“不用考虑这么久,我同意。”
“好,我在玉都酒城等你报道。”
“没有其它的要求吗?”
“你去了自然有领班会教你关于你的职责究竟是些什么,不过有一条你得记住”他停顿下来,似乎是在卖着关子,慢慢才说:“无论如何,你不能得罪我的客人,收到一条投诉,我们可是以千作罚的,你要注意这点。”
“嗯,我明白。”苏三三垂着头像个温顺的孩子。
男子看了她一身湿衣服,眉头微皱,“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打瓶点滴?你这样子想必会感冒。”说完启动引擎,将车子打了一个弯,向车库门口驶去。
越接近出口光线越亮,苏三三几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想必只要经过自己的努力前途也一定是一条康庄大道。
她打了个哆嗦,轻声说:“不用了,苦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娇嫩啊,我还顶得住。”
男子并不理她,仍旧按着自己的意思将车子驶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他给苏三三挂号的时候,医生问叫什么名字,他忽然不知道女孩叫什么,转头看了一眼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女孩,觉得自己一定是糊涂了,弄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他以前是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莫名七妙的抱起了这个女孩,又莫名七妙的给她开了一个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工作条件,又莫名七妙的把她送到了医院,或许是他日益泯灭的善心在这样弱势的女子面前,悄悄的爬了出来。又或者,不过是看着她长得漂亮,比一般的女孩子看起来清纯一些吧。常年在那样胭脂水粉中浸泡,早已厌倦了那些庸脂俗粉。
不知道这些解释自己的内心能不能信服,但无论怎样,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来了,也不在乎这一小桩吧,只好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她:“诶,你叫什么名字?”他脸上仿佛有些不自在。
苏三三抬起头,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解释道:“我要给你挂号,你的名字?”
“苏三三!”她垂下头,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男子一愣,似乎有些意外,只是并不纠结,仿佛令命似的再次走到挂号窗台,将她的名字报上去,医生大约也觉得意外,在嘴里喃喃的重复一遍:“苏三三!”意味深长的。
不知为什么,男子站在一边心里竟是不大舒服。等到挂完号,然后才领着苏三三到门诊看病,然后又是打点滴,完了之后已经是晚上五六点了。
在送苏三三回去的路上,他终于没有忍住,试探似的问:“你叫苏三三?”
苏三三觉得莫名七妙,自己不是已经告诉他了吗,为什么还这样郑重其事的再问自己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