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取笑,小朋友们常常喊她“玉堂春”,她一直不知道玉堂春是什么意思,小时候总是有些莫名七妙的爱好,比如这个“玉”字,她当时极喜欢,别人那样叫她,她也并不在意,只觉得这是小朋友们赐给她最动听的名字,比“三三”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后来再大一点的时候,别人叫她“玉堂春”她渐渐不再回应,因为有一次上学,经过弄堂的时候,听到三五个大人坐在一起聊天,居然也说起了“玉堂春”,听说着仿佛是某个电视剧里的角色叫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她的脚像钉在地上,再也挪不动半分,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在那里讨论那个角色,后来她仔细的听才听说是东南卫视在播放这部电视剧。
  晚上放学后,她作业都没作就候在电视机前,爸爸妈妈叫她去吃饭,她也没心思去吃,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大人们说得很含糊,玉堂春,玉堂春,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什么大人们说出来却满是同情呢?
  等到她终于看完那部电视剧之后,才晓得原来玉堂春是一个妓女的外号,而这个妓女真实的名字竟然与自己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其实也并不差,只是少了一个“三“字,她叫苏三三,那真正的玉堂春则叫苏三。
  她觉得这是个多么讽刺的名字,曾经几度想要改掉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个名字不祥,仿佛被人诅咒过。背负这个名字,让她觉得耻辱。
  可是要不就是户口本掉了,要不就是工作人员不在,反正经过几次反反复复的波折,索性也就放弃了改名字的心情,她的朋友晓雯劝她,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不用那么较真,普天之下,知道苏三是妓女的应该也不会太多吧,更不说要这个小城市了,无非都是些平凡普通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些,她听后也渐渐不再介怀,可是今天突然被人这样问起,心里又是莫名七妙的自卑,觉得这个名字仿佛是个耻辱的烙印,印在她的背上让人贱踏自己的尊严。
  她略略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的答:“是的,我叫苏三三,跟明朝名妓苏三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她确实是自卑的自嘲的说完这通话,已经脸红脖子粗,仿佛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男子看她卑卑怯怯的样子,玩味的说:“你怎么老是低着头?”
  苏三三以为耳朵听错了,他怎么忽然来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头低得更低。他却轻轻的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与自己的平齐,然后郑重的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不要老是低头,这样对你的形象会打点小折扣,自信的女孩才美。”
  “我……自卑!”
  “为什么?”
  “因为……”她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一根刺堵在喉咙里,挡去了她将要发出的所有声音。
  “因为你叫苏三三?”他虽然戴着墨镜,可是唇角轻轻勾起,竟是那样的好看。她撇开视线不敢正视。
  他却说:“名字不过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而忽视自己身上真正的美。”
  “苏三三。”他在嘴巴里又重新念一遍,然后笑着说:“挺好听的。我以后叫你三三可好?”
  苏三三抿着嘴,眼角似乎有泪滑下来,她尽力的吸鼻子,过了一会儿,才缓慢的点了点头。
  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部黑了,但医院却是个灯火通明的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亮堂堂的,虽然憎恶这个地方,可是又觉得这样的亮光自己喜欢,她走到走道上,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正好叫住她,她以为护士又要通知她交钱,谁知道护士小姐说医生已经在办公室等了她很久,叫她一回来务必去一趟办公室,她忽然一慌,她最怕医生找自己谈话,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消息,每次一说就是病情恶化,需要立即换肾,可是肾源那样难求,更何况自己的经济状况实在是找不出那样一大笔数字。所以一直拖一直拖到现在,把母亲原来漂亮美丽的容颜拖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莞尔一笑,轻轻的“诶!”了一声,战战兢兢的走到主治医生办公室,母亲的主治医生黄医生正在看一组片子,看到她耷着头走进来,忙招呼她坐下,亲切的说:“三三,经过我们医方全力的查找调度,总算找到适合你母亲的肾源了,你母亲现在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需要马上做手术,不然就来不及了。”
  黄医生哎声叹气的摇了摇头,不光是他知道苏三三家里的经济状况,恐怕全医院的医生护士甚至有些病人都晓得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姑狼独立承担着高额巨债,对母亲却不离不弃的动人事迹,每个听说的人都会鞠一把同情的泪,可是没有什么方面的实质帮助。
  苏三三咬着嘴唇却一句话都不说。
  黄医生知道一个肾源至少要三十万块钱才能买得到,也知道苏三三没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方说:“三三,我知道你孝心感动,可是也得想法子才能保住你母亲的病,这样吧,你把你母亲的照片发到网上去,然后利用媒体和社会舆论筹一笔款来救你母亲,目前这是惟一的办法。”
  苏三三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并不有听到黄医生的话,黄医生摇了摇头,心情沉重的拍了拍苏三三的肩膀,苏三三这才醒悟过来,忙说:“黄医生,您刚才说什么,请您再重复一遍好吗?”
  黄医生又说一遍,苏三三眼睛忽然发亮,黄医生的话像灵光乍现,点拨了自己榆木似的脑袋,她抓住黄医生的胳膊欣喜的说:“黄医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妈妈有救了,我妈妈有救了。”
  黄医生不明所以的望着她,一脸质疑。苏三三的状态却忽然由刚刚的失措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她离开了黄医生的办公室,直接到病房里,母亲还没有醒来,脸色苍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抹了一层面粉,眼睛也深深的陷了下去,脸看起来特别的尖,她近乎慈爱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想象着母亲康复之后的神态与笑容。此刻她心里是满的,充实的。
  她晚上一直没有吃晚饭,也并没有打算吃,只要省多一分是一分,可是到了后半夜,肚子饿得近乎要抽筋,她努力的攒着胸口可仍旧不管用,那种疼痛仿佛是有人在剜她的五脏六腑,到最后实在顶不住了才起来找方便面,在床头柜最下边的柜子的角落里才找到一包已经开过的只剩一半的方便面,她很窃喜,在人山穷水尽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小块饼干,也会觉得那是莫大的幸福。
  夜已经太深了,不知是医院里的开水停止供应,还是烧水的机器坏了,苏三三拿着水瓶去接开水的时候,开水房却没有一滴开水,只好又撤回去,焉焉的对着那半包方便面发愁,本来是想着用开水泡面,那样是极美味的,她完全可以当做是在吃一碗牛肉面,可是这样小小的期盼也落空了,只好和着冷水,一口水来一口干硬的方便面。
  她其实是不能这样干吃的,因为她有鼻炎,吃了太干燥的东西很容易流鼻血,不过好在,是深秋的夜晚,刚刚下过了雨,空气中还是湿漉漉的味道。
  第二天苏三三很早便醒来帮母亲洗衣服,而母亲却到中午才醒来,母亲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她知道母亲现在醒来的时间越来越迟,这是她最最担心的。
  她给母亲梳头,谁知道头发竟是一把一把的顺着梳子掉下来,她惊慌失措的望着梳子上密密的白发,竟觉得触目惊心,只是仍旧带着微笑跟母亲讲着笑话,母亲有气无力的说:“三三,妈妈是不是很丑?我知道妈妈可能在不久后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看你了,你一定要坚强的面对生活,好好的生活,不要让妈妈到另外一个地方也过得不安心好不好?”
  苏三三只觉得眼泪像开闸的河水,汹涌的流了出来掉在母亲的头顶上,母亲接着说:“三三,你一定要幸福啊,爸爸妈妈不能陪着你,你一定要让自己幸福。”说完这几句,母亲已经是气若游丝。
  苏三三却忍得喉咙发疼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是笑着说:“妈妈,你还是很漂亮呢,而且我不许你离开我,我要你看着我嫁给一个我爱的男人,然后看着我两个可爱的孩子,我还要等着你帮我带孩子呢,所以妈妈,你不许抛下我,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不能没有妈妈,我都还没有长大,我还需要妈妈的爱,所以妈妈,你不许抛下我。”再坚强的意念,终于禁不住内心的撕扯,苏三三终于还是哭出了声,母亲倒是没哭,只是不断的安慰她,要向前看,生活不会因为缺了谁而停滞不前。
  苏三三也不敢大恸,声音也渐渐小下去,最后只是一抽一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停止下来,又笑着说:“妈妈,你放心,我有办法的,我一定有办法帮你买到肾源的,你在这里乖乖的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