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五岁的时候,不断地有人介绍男朋友,萧萧都拒绝了。她又开始要求自己读书、考公务员。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他的消息,电话就在她的枕边,每当电话响起一声的时候她就立即抓起来。她只要有他的消息,别无所求。她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念他,她一心盼望他在国外平安。她不相信一个曾经深爱她的人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相信她一次付出又是流水落花春去。那样上帝就太不公平了。
  她想不出他会在哪里。她甚至曾经找到一个在八宝山工作的同学,说一个爱她的男人从这个世界生消失了,如果他不能回来,她要一块好的墓地,因为他给过她一份真爱,她会每年给他送花。同学警告她不要太相信,最后可怜的是自已。她不听。她相信他回来会娶她,会对她负责任,因为她不相信一个男人不爱这个女人就会吻她,而且是初次相识。
  每一天,她在灯下给他写信,眼泪落在纸上。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折磨自己是不是过分,但是那份思念很深很深。她一直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有轰轰烈烈的爱,但是这一次她是那么爱他、想嫁给他。
  她在灯下看书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他。上班的路上,她也在为他祈祷。她写过很多东西都是为他,后来都撕掉了,真的很可惜。她想等他回来给他看,就算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过都会感动,更何况她写的时候都把自己感动得落泪。
  后来别人帮她介绍了好多男朋友,她见了不下十个,但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原来的感觉。她觉得心里插了两把刀,动哪一把都是痛。我在一个月之内瘦了十几斤,走路就像一个灵
  魂在飘。
  她终于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真感情。付出了不一定得到,但是她到最后连他的一句话都没有听见。她把自己的灵魂撕碎了,就像一块抹布,别人拿来擦桌子,她自觉自愿地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个擦桌子的人把我扔进纸篓里。
  后来别人帮她介绍了好多男朋友,她见了不下十个,但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原来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心里被插了两把刀,动哪一把都是痛。她瘦得不成样子,走路就像一个灵魂在飘,飘呀飘……
  当长孙保胜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上官清扬还沉在那种既哀怨又非常凄美的语境之中。
  上官清扬在心里说,萧萧——好一个痴情的女人!你哪里知道长孙保胜的大学文科文凭在美国根本不管用,长孙保胜只有像普通劳动者一样去打工,为了生存他怎么可再加上夕日感情的重负?你哪里知道在美国有一为华人大姐姐像你一样痴情,不可药救地爱上了长孙保胜。这不为别的,就为他那份独特的男性气质、男性魅力而倾倒,顶礼膜拜。
  到了九月。我从比华利回到洛杉矶的公寓。欧阳少康又找我去他家打工,誊写《玫瑰伊甸园》翻译本。他说要我将反覆推敲过的翻译本誊好,然后将不需要再修正的稿子交给责任编辑。我大概算了一下,用四百字的稿纸誊写也要超过两千张。我记得在那时,最后的校对工作还进行不到一半。让欧阳少康有点焦急。
  那时我正不安地想,不知九月打扰他们夫妇好不好呢。那个凄惨不堪回首的夏天还记忆犹新。所以当欧阳少康自己一来邀请时,我就高兴地接了下来。
  就算我去他们的家不需要找什么藉口,但是我心里害怕地想像着,上官清扬和欧阳少康会不会和那年夏天一样渐渐地很不高兴、很见外地来看待我这个外人?要是有正当理由就可以克服恐惧心理,无视于他们夫妇关系正在恶化,而大大方方地到他们家就好了。
  每个礼拜六我都见到欧阳少康。虽然说是见面,但已不需要像以前一样关在书房内。只要把在那个礼拜完成的原稿从欧阳少康那儿取来,听他扼要地说明一些注意事项,我的工作就完了。剩下是把原稿带回去,在下礼拜六以前誊好,只不过是这样简单的工作。打工的酬劳和以前一样。
  我向欧阳少康说不要这么多。他说我不想再多给你一点呢,以前的工作只不过是周末两天而已,现在是每天,虽然带回家做,但每天都要花时间。只付这样的钱真不好意思。
  那时一种很无聊的想法掳获了我。我不由自主地觉得那是很有魅力的想法。我很认真地说:“那么用钱把我买走吧。”欧阳少康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再说一次,我不要打工的薪水。而请你用那样的钱把我的身体和心灵买去。被老师买走的是我的希望。”
  “真是乱来。”欧阳少康惊异地笑着,“不要再这样胡说八道。”
  “和老师之问的关系,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了。”我这么一说就悲从中来,“要是搞不懂的话,还不如把自己卖掉。卖给老师还清楚些。”
  欧阳少康静静地抱紧我。我们是在他家的客厅,从敞开的窗户吹一阵带有冷意的秋风,远处有卖烤番薯的叫卖声,空气很澄净。街灯在夜中清楚闪烁着,反而看起来很悲戚。
  那天上官清扬不在家。她很少会在家了。
  我每个礼拜六到公寓时,尽量用很开朗的问:“今天姐姐在吗?”胸口就会紧起来。欧阳少康很难启口似的,一瞬间不说话,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有时是上官清扬到比华利山庄去见长孙保胜,有时是长孙保胜来洛杉矶看她。不知为什么老是在礼拜六。这么一想,我记起来长孙保胜说过,佳能电器行徐了七、八月以外,每逢礼拜天是定休日。
  上官清扬好像是依着长孙保胜的休假而活。计算着长孙保胜工作完了的时间到比华利山庄去,或者是长孙保胜坐车来洛杉矶。要是大长孙保胜来到的话,上官清扬会在都内饭店订好房间。上官清扬到比华利山庄的时候,恐怕就在自己的别墅里约会。
  然后,隔天是礼拜天,两人可以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时间。在礼拜天的夜晚难舍难分,再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
  那阵子,欧阳少康的生活充满杀气。他决定把我每个礼拜六叫他那儿去,恐怕是减少一点上官清扬不在的焦虑吧。
  身体不好的老妈常请假,公寓满是灰尘。那么喜欢煮莱的上官清扬也很少下厨。冰箱内堆得都是冷冻食品。
  上官清扬不在的周六夜晚,我常和欧阳少康到外面吃饭。在外面混到深夜,欧阳少康喝得昏天黑地。但是不管怎么喝都不会醉,也不会得话多得滔滔不绝或是闭不开口。他就是像往常一样。要是死皮赖脸地求他,他会开个小玩笑,把我弄得开怀大笑,让我看到他好像很轻松。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有着无法填充的虚无感一直扩大。等我意识过来,他已铁青了脸变得很恐怖。
  一回到家里,欧阳少康要我睡在他们夫妇房间。我说还不想睡。他也会假装没听到进到书房。我没法子只好躺在他们卧房的大床上,静下来听书房的动静。床上有上官清扬的香味,我也就无法入睡。
  不能安逸入睡以迎接秋天晨曦的我,起身来步出卧房走到书房前,轻轻地敲门。没有回应。我想像会不会是在里面的他冻得昏过去了,急得想叫出来。
  慌慌忙忙地转动门把看看,没有上锁。门开了一半,就看到背着窗帘的欧阳少康的身影正朝着书桌不知在做什么。
  欧阳少康抬起头来,在满脸疲倦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衬衫的扭扣也忘了扣,头发凌乱。在他在前的书桌上摊着《玫瑰伊甸园》的原稿。烟灰缸中有好几根烟忘了拧而冒着烟。
  我一问欧阳少康是整晚都在工作吗。他说,“嗯,因为我睡不着。”
  然后他整个身体瘫靠在椅背上,向我招手,“过来,敏慧,到这来。”
  我进了书房,到他身边。他搂着我的腰,把我抱到他膝上。阳光穿过窗帘照着灰尘像是碎玻璃片一样闪着光。
  我因为睡觉时把牛仔裤给脱了,下半身只穿了条内裤。欧阳少康用手抚摸着我的大腿,他一面抚摸着一面看着我。
  一阵潜在的快感向我袭来,但是却没有开花结果。而像是被追赶着到尽头一样,取而代之的是悲伤。我凝视着他的脸,开始大声哭泣,嘴唇激烈地颤抖,眼泪直流。欧阳少康用指尖来擦我的眼泪,我们就这么自然的双唇相接。
  然后我们会被一种比肉体欲望更遥远更极端的感情所驱使,互相抱紧了双方的身体。比交欢时更要强上数百倍的愉悦支配着我们,在同时,比交软时的空虚强上数百倍的空虚,也吞噬着我们。
  那是我和欧阳少康间进行着唯一有关对上官清扬的交谈,也是唯一的感情表现。我没向欧阳少康提有关长孙保胜的事,也没有问他对老婆和长孙保胜的事是怎么想。因为不问也知道。故意去问明知道答案的事,未免太无聊了。
  诚实地说,我根本不敢向欧阳少康提长孙保胜。我想避免两人会一齐责难上官清扬。到底是怕什么呢?我想那时,我是相当害怕欧阳少康会说出要和维子离婚的话。
  其实,欧阳少康和上官清扬分别对我来说,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是我一点都不希望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非要期望这么世俗丑恶的结果呢?
  不管怎么说,欧阳少康和上官清扬是不能分开的一对夫妻。有关这点,我必须不厌其烦地强调。欧阳少康夫妇像是神带给这世上一匹兼具两性的骏马。对我来说,少了他们夫妻哪一位都无法活下去。要是用比喻来说的话,他们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