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再绕到学会去看看时,田春美抓住我大声说有好消息哟。
  “我拜托弟弟再去问清楚我上次说的那件事,结果你猜怎么着?听说每个礼拜只要工作两天。一天四、五个钟头,一个月一千五百美元。我弟弟一听,马上改变心意,竟然出口说想自己接下来。”
  当时我住的公寓,一个月的租金是三百美元。那个年代,不管多好的打工,钟点费都不过十几块。一个礼拜两天,而且只是四、五个钟头的工作可以领到一千五,实在怎么想都像是天方夜谭。当时的一千五等于见习教员一个月的薪水呢。
  “还没有决定谁做吗?”
  “要是消息传开的话,一定一堆人抢着要。早到的人赢,你快点应征看看。”
  我马上点头。但是,那时仍是半信半疑。因为我觉得副教授为了个人的工作要找学生帮忙,也没有理由找校外的学生。
  在四天后的清晨,田春美打电话到我的房东家,房东叫我出来听电话。
  “好像讲定了也!”田春美兴奋地说道,“反正先见个面再说。今天十一点开始学习附近的M俱乐部好像有宴会。到底是什么宴会我也不知道,但是反正那个教授会去就是了。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到那找他,详细的事会到那儿再谈。”
  “今天?就是等一下罗?”
  “是呀!就今天。你抽不出空吗?”
  “不、不是……”
  “就像我想的。因为薪水太好了,好多女生都去应征。你是排第一号,应该是最有希望的,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再说。”
  “但是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决定了呢?而且又不是自己学校的学生,他也没见过我对不对?”
  田春美笑出了声,“不管怎么样,我要我弟弟向他保证,我们学校的学生一定优秀。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真拿你没辙,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谎话。”
  “你说什么呀,这种时候不耍些手腕怎么行呢。”
  “那不会是很难的工作吧?要是那样,我可应付不来。”
  “不用担心。”田春美说:“一定是谁都能做的工作,说什么优秀应付不来,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要不是这样。怎么会不看履历表就这么快决定呢,对不对?等下马上准备好出发吧!”
  “好。”我回应说。确认了举行宴会的M俱乐部的地址以后挂了电话,一挂了听筒才突然想到,还没有问那位教授的名字,又慌忙地打到学生会找田春美。
  唉,真是的,田春美笑道:“对、对,和你一样但是复姓,叫欧阳少康。记得了吗?”
  嗯了声后,“欧阳少康。”我喃喃自语着。
  为了怕叫不出即将成为我雇主的名字而失礼,我拚命地死背着他的名字。现在想起那时的自己,只觉得够滑稽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欧阳少康这个名字会和他妻子的名字上官清扬一起,对我的人生产生这么深刻的影响。谁又想得到那名字会左右我的一生呢?
  据说,M俱乐部二战前是某个大财阀的豪邸,战后成为一个高级的社交场所,以名人和大企业家,以及带着豪门血统的名流们聚集、举行晚宴场的所而闻名。如此豪华的地方,我和是头一次听到,路也没路过。
  到底是什么样的建筑呀?是像饭店吗?还是欧式的宾馆呢?完全摸不着头绪。
  回到住处和司马牧提起这件事,“M俱乐部?”他不屑地回答,“听起来多么像是纨夸子弟出入的场所。那个教授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参加什么宴会呀?”
  “人家没说,不知道。”
  “只不过是向打工的学生说明工作内容,为什么要那么麻烦,非叫你去那种奢侈豪华的地方不行呢?那人是和财阀有关系的吗?是不是在草坪下开的那种游园会呀?笑死人了,真受不了。”
  “不要生气嘛。又不关我的事。”
  “我没生气呀,只是对你要去俱乐部才能得到工作的事有点糊涂了。”
  “没办法呀,田春美叫我去那儿,我也很困惑啊。”
  “没什么好困惑的。是你拜托她找的工作,所以不管是游园会也好,那里都好,只有去罗。”
  “要是你不高兴,我不去也可以。”
  “不要开玩笑了。”司马牧鼓起近似嘲讽的笑容,“我不会插手你自己的事,你的问题你自己决定。”
  “但是要是我工作的话,我们的生活就会宽裕一点,这不能说和你没有关系吧。”
  “我不记得说过叫你去找工作哦。”司马牧冷冷地回答,“打工啦、钱啦、闹来闹去的都是你,不是我。”
  那时我们连去澡堂也得规定一个礼拜只能去两次,头发脏得难受时,就用公寓的水龙头梳洗。我打零工嫌取的微薄薪水,一到手立马上就买书、买香烟、看电影花光了,而父母寄来的零用钱要月底才会到。所以总是一过了二十号,生活就成问题。曾经还有过连续三天在白饭上洒海苔糊口过日的紧巴巴的生活呢。
  “都是因为司马牧才会过这么拮据的生活”的想法开始在我心中萌发。有关一直靠我的零用钱,还有我赚来的薪水来过生活这一情况,这家伙从来一次也没有和我谈过,也没告诉我他的想法是什么。
  我虽然了解他的腿并没有恢复的迹象、身体又虚弱,但光是用恋人这种自以为是的字眼就想什么都能够得到谅解,令我开始心里不舒服。他不是我的恋人,而是我的负担。
  我不是在乎养自己喜欢的男人这种事,只要自己还需要司马牧,我很高兴提供他温暖的被窝和食物。但是当受伤的自尊心爱唤醒、被说什么“我不记得叫你去找工作”的时候,就可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怎么想,他那种说法实在是说不过去。
  “如果你认为没有必要工作的话,那也可以呀。”我不高兴说,“我不去就是了。”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呀?是你说不去的,我可没阻止你。我只是说,那是你的问题而已。”
  “不管怎样,我得先去一趟,已经跟人讲好了。去了以后找个理由把它推掉,再到春美田那里去道歉,这样你满意了吧。”
  司马牧眼睛撇过来,“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哟。”
  “就是呀。”我冷冷地说,“我也这么觉得,好像是封建家庭主妇一样,处处得看你的脸色,虽然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认为可以去做的事,只要你一发牢骚就马上放弃。我到底算什么呢?是随你使唤的老妈子,还是只是室友而已?要是室友的话,我想我也太过于奉献了。”自己也觉得说得太过分了,但为时已晚。
  司马牧不发一语,然后突然从电暖桌中站起身来,抽下挂在梁上已经褪色的浅蓝色上衣。
  “你嫌我嫌限的话,明白说出来就好了。我会马上离开。”
  “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只是这屋里的食客,用尽你家里送来的钱,用无聊的抗争逃避现实,是个没用的吃软饭的家伙。”
  司马牧的脸铁青,但是口气很冷静。我一站起来,司马牧就拖着腿过来制止我。
  “够了。”他说,声音低沉寂寥,“你什么都没做错,问题是在我身上。”
  “所以不要逃避呀。”
  “我并没有逃。”
  “你不是想离开吗?去哪儿呢?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在这儿讲给我听。”
  他眼睛瞄过来,“我想好好想一想,希望你了解。”
  我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结起来了。我喃喃地说着,“你就是光想”,并且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的严重性。我记得当时有一瞬间头晕了起来,“先是想,然后就下一时的结论,然后付诸行动,然后又陷入思考。一直就这么重复着。你已经是陷入不可自拔的无底洞了。”
  司马牧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变,一语不发地走出了房间。我就脆在床上,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门外。他在下楼梯时,传来了粗暴、不规则的足音。
  我的公寓对面有一间小工厂。我急忙赶到窗边往下窥视,看到驼着背的司马牧,在工厂前的路上渐行渐远的身影。明明是暖和的一天,不知为什么穿着浅蓝运动衫的他,身影却看起来很寒冷,在暖阳中,似乎只有那儿冻了起来。
  我钻进电暖桌好一会儿不能动弹,反复不停地在脑中回想与司马牧的对话,咀嚼着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强烈的后悔。我拚命地想,往后应该怎么办呢?但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有答案。
  约定的十一点快要到了,不能失约于为我奔走的田春美。我在牛仔裤上套了一件蓝色毛衣,以平常的衣着,也没有梳头、也没有擦口红,背起背包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