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耳畔传来福公公尖锐的公鸭嗓,喊醒了言皇的美梦。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福公公抬袖捏了把汗,脸色有些泛白,颤颤巍巍道:“陛下!公主···公主她不见了!”
“什么?!”言皇猛地抬头,方才的欢喜劲还未过去,威仪的眼睛里迸射出滔天怒意和深深担忧,言清欢是他膝下唯一的公主,本着皇子可以少,公主不可没的原则,言皇踏着虎步携仪仗冲出阁。
“给朕搜,翻边整座皇宫都要把公主找回来!另外,传朕旨意,昭旭殿内所有宫人和当值侍卫,交由宗人府严加处置!”言皇没注意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隔着朦胧的月色,遥望巍峨的昭旭殿,他扶额暗叹,自从清欢的母后亡了,她便越来越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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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高升下,花间小道处,一条身影如猫般灵巧地忽上忽下,迈着轻跳的步伐蹦跶着,就差没有哼出声来!
言清欢扛着一大袋胜利品,沿着脑海中规划好的小路翻走,极其精妙准确地避开了所有的巡防,“哎,一群垃圾,前凉国皇宫巡防就差成这样?啧啧,要是我为御林军统领,一定狠狠改革一遍,每岗一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就连哪个嫔妃多洗了一次澡,哪个太监多拉了一次屎也能窥测得事无巨细!”
言清欢洋洋得意地待在矮墙后等着一对巡防御林军过去,一边碎碎念叨,未曾嗅到夜风中传来的淡淡白木香。
“嗯,一岗一哨,倒是个好想法。”淡笑声幽幽携着香气裹来,“公主当真是雄才大略,未还佩服。”
那人依旧笑声清浅,闻到那声公主,言清欢的嘚瑟的身板瞬间僵硬,这一刹那,她的脑海中只浮现出四个字——杀人灭口!
然而她转过身,又是一副高冷睥睨的嘴脸,佯装淡定看了眼沈未还,这个少年,还是原来那副温柔含笑的模样,似乎一点城府也没有。
但当言清欢触及他那眼底的寒光后,心中微沉,很明显,这个少年已然知晓自己要做什么。
“沈未还,你想怎么样?”功亏一篑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未还含笑片刻,夜风拂过两人之间,扬起层层神秘感,半晌,他淡淡企口:“微臣,只是想帮帮公主。”
帮我?言清欢头顶浮上巨大的问号,“怎么帮?”
看到自己这身奇装异服,想到的不应该是立刻捆回去向言皇邀赏吗?
沈未还离她很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丝轻柔的呼吸,见言清欢面色不屑,他冲着远处一条小径笑了笑:“皇宫阔大,公主只身一人赏玩夜景实在无趣,不如允微臣作陪,这附近有几条隐秘的小道,或是有不同的风景。”
言清欢顺着他目光望去,果见漆黑中的树丛旁有条小路,曲折隐蔽,她心中疑惑,沈未还一个外臣,寻常时没有谕旨不得随意出入后宫,怎么对宫中道路如此通晓?
压下疑惑,言清欢听出了沈未还话底的意思,这是变相想帮自己出去?
久闻这沈丞相仰慕追求小公主许久,要是自己加以利用一二,美少年定会听服于自己!
她抬起头,眸中染上一丝暧昧的笑意,“沈卿,你过来一点,”言清欢招狗一样挥挥手,沈未还脸上微有错愕,还是靠近了点。
刹那之间,言清欢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左手反手一抄,从背包后翻出一把薄如纸片的匕首,夜空中撕裂出一道优美铮亮的弧线,刺啦一声,划破沈未还茶白的锦角,抵在他腰间下三寸——也就是那个重要部位上面一点点。
那么凑近,那么亲密,这姿势,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两个人搂在一起,只除了沈未还微微僵硬地身子。清冷的夜风带走言清欢手心几滴冷汗,在这座皇宫中,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唯一相信的,只有自身的暴力手段。
比如此刻,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别动,你清楚的,要是动了半分,本宫手中的匕首也会···偏离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嗯?”
沈未还刚想开口,就对上言清欢森冷的笑意,半晌···他终于无奈叹了口气:“公主···您可不可以明示?”
哦,言清欢回过神,悄悄擦了擦手汗,方才她确实有些紧张,毕竟拿刀抵着美男那里,想想都有些亵渎,“沈未还,实话跟你说,本宫今夜要出宫办事,所以,你来带路!记住,别想折腾出什么鬼心思,你不是喜欢我吗?本宫就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走吧。”
匕首顺着他的腰间划向腰后,言清欢抵着沈未还后腰,娇小的身板被他颀长的身形所掩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身前,少年一如常日温雅的面容上泛起微微冷意,言清欢没有注意到,那抹幽深的目光正隐隐地注视着她,不可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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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路?”
言清欢停下脚步,抵在沈未还腰间的匕首不由自主往前递进一分,她环顾四周,一片黑灯瞎火,怎么看怎么不像出去的路,隐隐还能听到树叶间的摩挲声,还有···马匹咀嚼的声音。
“出去的路,公主不是想要出宫吗,”身前,沈未还毫不在意抵在腰间的寒芒,回过身来,于夜色清辉中淡笑回视,“想要出宫,最好的方法不是坐着微臣的马车出去吗?”
言清欢一愣,思来想去确实是个好办法,“难得你有这份心,”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沈未还怎么在随便乱动,当即冷喝道:“转回去,别考量本宫的底线,沈未还,你要清楚,在此处,本宫就算杀了你也不算什么,老老实实去马圈!”
“微臣遵旨。”他不失风度地回礼。
沈家的车夫许是出去偷懒了,留着一辆空荡荡的黑檀木金色华盖马车,马儿甩着亮棕色的马鬃,欢快地吃着草,见言清欢和沈未还靠近,它开心地打了个响鼻。
“你家车夫呢?”自己不会驾马,更不可能放纵沈未还脱离自己控制去赶马。
沈未还微微蹙眉,温雅的面容浮上一层歉意,“微臣家的车夫懒散成性,不如公主上车,微臣驾马,”见言清欢有些不大愿意,他了然一笑,“公主不必担心控制不了微臣,请随微臣来。”
言清欢跟着他掀开帘子上了马车,沈未还修长的手指在车壁上下按了几下,忽然弹出一个狭长的暗阁,里头红缎布上静静躺着一柄錾金流光剑,剑身的长度刚好够言清欢坐在车内抵着沈未还腰间。
看着那把剑,言清欢差点没流出感动的泪水,见过蠢的要死的人质,可她真没见过对劫匪这么体贴入微的人质!
“嗯,不错,“言清欢高冷地点点头,流光剑寒光出鞘,代替了短小的匕首,言清欢单手撑着上了马车,将车帘掀开小小一角,对着沈未还道:“莫要拖延,即刻就走!”
帘外似乎有些寂静,片刻传来沈未还的询问:“公主···您具体要去哪?”
言清欢沉思片刻,如今已是戌时,出去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落脚的客栈,扫了眼沈未还白衣挺直的背影,他那么温柔,应该不会将自己怎么样,方才自己也有些过分,不如勉强信他一次。
“沈未还,宫外本宫不甚熟悉,不如你替本宫寻个落脚处?”
帘外,沈未还恭声应诺。
车轱辘碾过一地月辉,琉璃瓦折射着初春的冷意,幽深漆黑的甬道内,一驾马车正缓缓驶出,车夫带着一顶蓑帽,辨不清容颜。
“停下!”车身一震,随即帘外传来金门御林军的高喝声,他看了眼这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心下知晓是沈家的马车,但仍旧凑近帘外询问:“沈相,多有得罪,还请您出示令牌,今夜宫中出了些事,陛下御令,所有出入的马车都要检查一遍。”
马车内,执剑的言清欢脸色泛白,她悄悄收回抵在沈未还后腰的剑,正想着应对的办法,忽听帘外她的‘车夫’沉声开口:“大人,您如今不要紧吧,再坚持一阵,就要到府上了!”
言清欢听得一愣,却赶忙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装病吗?
“哎呦,哎呦呦,嗯···”言清欢立马倒在车板上翻滚,一边发出痛吟声,演技如火纯青。
“沈相又犯病了?!”那当值的御林军闻里头的响动,面色一惊,看来这种情况出现过不下一次。
言清欢闻声,喊得更加卖力了,差点就飙出女高音,沈未还轻咳两声警示她收敛一些,便对着那御林军道:“大人还请见谅,今夜筵席,我家主子突发心疾,宫里的御医并非主治医者,只得快马回府上救治,这令牌,奴才想主子怕是没有力气拿出来了。”
“哎——”守卫皱起了眉头,焦急不下眉心,最终还是丧气地挥了挥手,“沈相抱恙,自是不便耽搁打扰,放行!”
鞭子破空弯折,马儿吃痛地嘶鸣一声,车内的言清欢没准备好地往前一倾,轻松过了守卫这关,她艰难地从车板上爬起来做好,捡起长剑,稳稳当当地又放在了沈未还的后腰。
哒哒的马蹄声晃荡在沉默的二人之间,夜风鼓起窗帘上的流苏,投映进前凉帝都的繁华夜市,半晌,言清欢收剑回鞘,嗓音有些犹豫:“沈未还,你···时常犯心疾?”
闻言,帘外那人稍稍愣住,“公主···这是您第一次关心微臣,微臣谢公主关心,不过是幼时的旧疾,府中有位常住的医者,日日调理下复发也不频繁了。”他平淡掩过,似乎对心疾不以为意。
幼时的旧疾?言清欢皱了皱眉头,他们门阀贵公子不应该养尊处优吗,难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疾病?
她虽不是医生,但也爱好养生,出了宫门,言清欢有所放松,便关切道:“心口的旧疾,你大概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吧,是不是有时呼吸困难,然后面色涨红,感觉有什么堵在胸腔里?”
帘外,沈未还终于侧眸看了眼背后,剑眉蹙起,眼底的惑色飘忽而过,他回首继续赶着马,淡淡道:“不是出生就有的,是幼时···,罢了,公主殿下,已经到了。”
马匹低鸣一声,车身晃动了几下便停稳了,听见客栈到了,言清欢也忘了方才和沈未还的对话,扶着车壁掀开帘子,便打算下车。
一双修长如玉般剔透的手忽然伸在她面前,破旧的蓑帽依旧掩盖不了那人风雅卓绝的气质,言清欢晃了晃神,终于还是抵不过美色的诱惑,玉指搭在他微微冰凉的掌心。
掌心泛凉,沈未还果然是身有旧疾,而且缠身许久!
言清欢看了看四周,很是满意沈未还的体贴通透,他知道自己要出宫,自然不可以住帝都华贵的客栈,太过招摇,也不可离皇宫过近,却仍旧要偏僻安全,“烟台楼,倒是个妙名!”
言清欢赞叹一声,正打算提包袱走人,便听到后头沈未还叫住她。
“公主留步,不是这屋,那烟台楼···是妓院···”
嘎?
言清欢提起的脚瞬间栽倒,回身怒气冲冲地瞪着沈未还,“妓院!大胆沈未还!你要把本宫给卖了?!”
“微臣不敢,”沈未还淡笑着欠身,“微臣有一处僻园,便在这烟台楼的旁边,公主千金之躯,怎能纡尊陋栈,微臣的僻园,格局虽小,却也是个雅致隐秘的地方,公主什么时候闹完了,什么时候再回宫吧。”!!!
沈未还和那个无痕简直是一模一样,都喜欢单方面地认为她在胡闹吗?!
言清欢努力地抑制住胸中喷薄欲出的火气,扯出僵硬地笑容,尽力斯文道:“沈未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为何追不到公主我吗?”
沈未还温柔的目光微微一顿:“公主明示。”
“那是因为,你,太过自信,太过温柔,又太过令人失望了,好了,咱们就此别过,本宫不需要你的僻园,哪怕是这间烟台楼,也比住在你那强。哦,对了,你要是想着什么时候来找本宫,可以,咱们,妓院见!”
言清欢眯眯一笑,笑绝红袖倚栏旁的莺燕缱绻,望着楼内迷离的灯火和她潇洒的背影,淡然如沈未还,竟有一瞬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