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火攻心,经脉错断,游宁的状况从徐笙娘口里说出来极为严重。
言清欢虽然不情愿相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游宁确实一直昏迷到翌日,唯一有点清醒的样子,也就是言清欢过来喂他喝些白粥,能张嘴喃喃几句。
嘴巴里面唤的还是言清欢的小名。
一大早,正如徐笙娘昨夜所说,果然来了几个仆妇和丫鬟,两个丫鬟相貌普通,长得一模一样,是对双胞胎,一个着红衣,梳着杨柳鬓,名唤芍药;另一个鹅黄色对襟短衫,梳着包子头,名唤迎春。
由于脸上没有特殊例如黑痣等的标志,言清欢只能通过发髻和着装来区分她们。
立夏悄然而至,淮城靠南,树梢上的绿叶渐渐葳蕤茂盛起来,白日里若是衣服穿得多了,隐约能感受到一股子闷热。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捧着薄纱披帛还有簪钗等物。
芍药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很好听,细软若一根新抽的嫩芽,拂过耳边。
“姑娘快些换上衣服吧,马车已经在外头等候了。”
言清欢看了眼屋外,能看到地面上投着几条高大的投影,徐笙娘怕她在路上跑了,特地派了一群保镖,美其名曰保护她不受伤害,实际上把她水泄不通的监视起来。
言清欢推拒掉她们的服侍,接过衣服自己绕到屏风后面穿戴好,她望着梳妆台上一把小剪刀,迟疑半晌,还是拿起来藏进袖子里。
屏帘后香衣鬓影,环佩叮当。言清欢从里头缓步而出,惊艳了一屋子的仆人。
长发松挽,容颜昳丽,红唇皓颈,行走间若杨柳摇曳生姿,裙裾若流水摆动,可谓倾国之色,绝世妖姬。
迎春自卑地低下头,她曾见过笙柳坊的头牌绣珠姑娘,生得自然是难得的模样,但和言清欢一比,五非但五官逊色,那眉目间的清华气韵,是万万模仿不来的。
按她早死的阿娘说,那是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贵人是贵人的长相,贵人的命哟!
芍药戳了戳发呆的迎春,她才回过神上前给言清欢点上胭脂。
其实这张脸,不施粉黛,已经潋滟无边了。
言清欢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少女秀眉低垂,明明一张绝色的容貌却挂着抹不去的忧郁之色,这在半年之前,是不可能有的。
她忽然想起了在现代读过的一句诗,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言清欢捋了捋发髻,起身坐上门口的轿子,眼睛里那抹少女的懵懂渐渐黯淡,她放下轿帘,任凭他们把自己抬过去。
笙柳坊是当地有名的妓院,但又和普通的妓院有所不同,这里的姑娘多为落魄官宦之家的小姐,抑或是家中出事的罪女,被徐笙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救了过来。
她们自身手无缚鸡之力,出身书香门第没了婢女服侍,和废人没有任何区别,徐笙娘给她们一口饭吃,她们还得陪笑着道谢。
一个个虽有千金的架子,但时间久了,那股子傲气还是会折腰在金钱利欲面前。徐笙娘摸透了她们的脾性,把她们个个调教的异常听话。
徐笙娘明白,官家出身的女子,尤其是那种百年书香簪璎世家的贵女,往往是恩客们最爱的。
谁不希望往日的高岭之花承欢在自己胯下?
那种满足感,不是寻常妓院的女人可以比的!
于是这类姑娘的初夜,徐笙娘是必然会搞一个盛大的拍卖会,哄抬姑娘的价格,借此狠狠捞金一笔!
而言清欢的拍卖会就定在今晚。
按理说新到的姑娘会先在歌女们手下被调教姿态歌喉舞技,但徐笙娘觉得言清欢大可不必用这些技能提高身价,她只需要打扮地漂漂亮亮,往那里走一圈,相信男人们会像蜂蝶扑花一般往上涌。
“姑娘到了。”芍药在轿帘外轻声提醒。
言清欢蒙着面纱在她们的搀扶下下了轿子。抬头便见一座四层高楼,檐角飞扬,雕梁画栋,几个姑娘们凭栏远眺,或抚琴或高歌,或赋诗或浅眠。
动静皆美成一幅宫廷仕女画卷。
言清欢不禁汗颜,妓院这种风月场所也能做出如此高贵的逼格,徐笙娘的生意头脑当真是令人佩服。
正感叹着,徐笙娘便从里头纤腰款摆而出,嘴里发出啧啧赞叹:“美,美,沉鱼闭月之貌,欢儿姑娘,还不快进来。”
她看着言清欢的眼神就像看一颗摇财树,满眼亮晶晶的,一边走一边给言清欢介绍晚上拍卖会的流程,她似乎毫不顾忌言清欢的感受,就像是在卖猪肉一般兴奋地比划。
“到时候淮城的上流贵客皆会到场,期间也不乏青年才俊,若是你运气好,买下你初夜的是个相貌俊美的年轻贵公子。你就偷着乐吧!好了,不多说了,你先在在这间屋子里待着,几个匠人在里头,不是说要造汗蒸房么,快去吧!”
她冲里头努努嘴,言清欢无奈挑眉,在心中将她定义为剥削百姓的恶毒奴隶主,晚上就要把人卖了还要求别人白天给她办事。
打得一手好算盘。
言清欢推门而入,里面坐着几个工匠打扮的老头还有学徒。
见到是这么漂亮的姑娘,他们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言清欢简单跟他们说了一下房间的布局,“火炉的排烟通道一定要大,不然烟尘排不出去,整个汗蒸房会炸掉,还有茶室和歌舞室的地下,都要挖出方块状的炉坑,用来装暗火。”
工匠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言姑娘,这房子造得这么热,能住人么?”
“不是住人的,是用来蒸人的!”
“蒸蒸人?!”
那工匠瞪大眼睛,讶异万分,他没想到这姑娘看着柔弱温顺,竟然想着设计一间牢室来蒸人,太太歹毒了!
言清欢看着他们错愕的表情,满头黑线。得到一个结论,代沟太大,无法沟通。
“行了,就照我画的设计图去设计。”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想休息了,工匠均起身向门外走去。
言清欢忽然想到什么,灵光一闪,叫住了他们,“等等大哥!你过来一下”
她附在工匠耳边低语几句,又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工匠听得一头雾水,好久才明白,“这工程量有点巨大啊”
言清欢拍拍他肩膀,“这东西设计图上就不要画了,徐姨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总之到时候咱们按日子结工钱,你又不亏,还有啊师傅,你会做袖箭吗?”
==
无痕口中的公主,除了言清欢还能有谁?
沈未还听到这个名字时,似心弦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过了好办会才吐出一句话:“她现在何处?”
无痕:“师兄有所不知,这淮城分为两派林立,一为咱们沈家的暗桩,由知县大人为首的官兵管理,另一派则是江湖中人,占领整条西市街,由于武林人士众多,鱼龙混杂,官府也难以管制。时间久了,也自己有了自己不成文的规定,用俗话说。那是他们江湖的道义规矩。”
他顿了顿:“西市街被一个名为黔公子的人掌管,无人知其性别,也不知其姓名来历,只知道他手底下有众多高手。昨夜西市街不小心走了水,暗卫们得以有间隙闯入其中打探。才发觉街内有个被数条巷弄包围起来的宅院。”
“宅院是笙柳芳徐笙娘的住所,公主和游宁便在那里被发现。”
沈未还挑眉:“游宁?”他心中忽然没来由发闷,这段时间一直是游宁陪在她身边
无痕对于游宁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发酒疯吵闹着要切磋那晚。“不过据暗卫来报,说是当时游宁昏迷不醒,公主也有点狼狈,似乎衣衫不整”
他说话的声音轻了下去,沈未还的脸色明显有些僵硬,那双黑如深渊的眸子里似有点点星火燃起。
说到底,无痕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有直言言清欢可能被轻薄的可能,但徐笙娘是做什么行当的人?两者叠加在一起,能推算出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逼良为娼。
所以他连夜前往西市街打探,可西市街岂非善入之地,他徘徊了好久,才在早晨得到一条消息,说是笙柳坊今夜会拍卖一位绝色美人的初夜。
沈未还听了,长眉皱起,隐隐有些怒色,他心中不爽的感觉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白菜即将被猪拱了似的,合上茶盖,星眸似有利剑暗藏,盯着门外,“她不是要卖人么,那我们买下便是!”
屋外,一道身影已经在外面停留许久,她端着厨房刚做的糕点,神色黯淡。
公子果然还是放不下她。
沈绡云咬咬银牙,收起一脸怨色,提步进去。
笙柳坊今夜拍卖少女初夜的事在各个烟花柳巷并达官贵人的交际场所里传开了,徐笙娘今夜的手笔不同往日。
听说还请了张统领,还有裘知县,换成是普通的官家雏女,徐笙娘哪里摆得出这种排场。
想必今夜的姑娘是帝京出生,且容貌绝色。至于有多绝色,交谈的人们不胜遐想。
无痕也得到消息,直接从知县那里拿来两张入场书,张帅风看着手中的入场书被人横刀夺走,心中不舍地摸了一把,他人近中年还未成婚,成天里在温香红帐里厮混,笙柳坊的姑娘他都认识,这次来得言欢姑娘又被包装得那么神秘,张帅风早就按耐不住,想一饱眼福了。
他哭求着希望舅舅能留张入场书给他,结果被裘长海一脚踹在肚子上,弹簧般的肚子不吃痛,来回弹了几下。
“瞧瞧你一身肥肉,都快把姑娘给压扁了,成日里胡闹,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长进些!还想着美人儿,娶个媳妇安稳度日才是正经,你看看偌大淮城有几户大家闺秀看得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多张扬跋扈!”
张帅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走了再不敢提入场书的事,他自个儿心里头清楚,没了舅舅,他就是个空架子,狐假虎威罢了。
是夜,月上柳梢头,华灯如流水铺满街头巷尾,高楼檐角灯火如昼。
一辆通体纯黑的马车停在了笙柳坊前,守门的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知县大人的马车。
他赶忙迎上去,弯腰笑道:“大人快里头请!”
却见车上下来一位贵公子,立夏的天气,夜间虽带了点凉意,但也不至于披件黑色大氅,但看到那人容貌后,他到了口中的话吞了回去。好生俊美的少年。
无痕一身劲装,长发高绑在脑后,亦是剑眉星目,才俊青年。
他递出两份入场书,守门的人看了,见上头写的是知县大人和张统领的名字,又不敢得罪二人。忙去问了管事,知县和管事打过招呼,当下点点头。
对那守门的吩咐道:“徐姨说过,只认入场书不认人,甭管是谁,徐姨名声在外,有谁敢来惹事!”
守门的受教般点点头,小跑回去请沈未还二人入内。
“二位里边请,二楼包间乃是这的观舞上座,酒水已经备好,还请二位公子自便。”
沈未还点点头,踏入这座淮城有名的风月场所,倒并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反而一反常态,装饰竟然有点典雅书韵。
几卷竹帘从隔间之间垂下,包剑内焚着上好的骨剔香,闻起来淡雅幽香,像少女的体香,含而不露。
从二楼望下去,便是中央偌大的舞台,以鲜花围绕在台边,几绢薄纱在背景处拉开,台子上安放着座花秋千,秋千底下是一汪水池,上头漂浮着绢布做的纯白睡莲。
一会儿,美人便会如仙子出水,在那睡莲之上荡起秋千。
男人们迫不及待地入座,这样的布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即使现在台上根本没有人,单单一幅空荡秋千的景象,便旖旎万分,芳香暗闻。
沈未还袖子下的手指微微握紧,发出咯咯的骨节错位声。
他讨厌这群人的目光,像群苍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