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柳坊共有四楼,每层成环形围绕,然而三楼和四楼均是姑娘们的休息场所,故而宾客们只能在二楼和一楼围观竞价。
徐笙娘这次请的人不多,但贵在有钱,任性!她最喜欢那种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儿,摸个小手唱个曲儿,便能豪掷千金,她立在三楼的栏杆边上,内心快速地换算着今晚的利润。
房间里,言清欢又换了另一身装扮,雪白色的流云薄纱披在裸露的粉臂上,抹胸长裙领口往下改低几分,胸前的雪白随着走动若隐若现,她在胸口处用胭脂点了朵梅花,鲜嫩得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徐笙娘迈着妖娆的步子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这白衣美人,素衣薄裳,云髻斜堆,粉面朱颜,一双水灵的眸子害羞地低垂下来,恍若谪仙一般。
这种看物品似的目光瞅得言清欢很不舒服,她转过身子,揽镜自顾,补起妆来。
徐笙娘绕到她身旁:“舞台的搭建布局真是出自你的手笔?”今儿个白日里言清欢就来找过她,说要将那俗气的舞台换掉,大红大绿的,倒像节日里卖炮仗似的。
徐笙娘怕言清欢这位美人临阵出问题,也便随着她心意改,这一改完,效果还真是大不相同,没了之前的俗气,竟把一处花月风流之地改成了清风朗月的样貌。
言清欢心想,那是你还没见过我们现代舞台的设计,要是见到了,保准你被炫酷的灯光,和华丽的升降台惊艳到头晕眼花。
然而她嘴上淡淡道:“不过是些突如其来的想法罢了,都要把自己给卖了,还不得用点心,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语气酸溜溜的,徐笙娘讪讪一笑,“听下人来报,你兄长服下药后好了很多,人也清醒过来。若你晚上表现好,明日我便送你回宅院去见他。”
言清欢补妆的手一顿,游宁就是她的尾巴,别人一踩到,她就万分敏感。
她看了眼供台上的线香,“时辰快到了,我先过去。”
徐笙娘喜不自胜地点点头,目送着自己的摇钱树往舞台薄纱后去。
底下吵嚷的看台觥筹交错,常来此地的客人们大多互相认识,且私下里约定,不把来妓院的事告诉嫂子们,一群风月之地的酒肉兄弟就这样拜起把子来,一杯接一杯地灌下酒。
其中一位紫衣公子,穿得浑身骚气,长得是有几分清俊,但目光里透出的猥琐之气坏了他这身华贵的衣裳。
他坐在靠近舞台的那排酒桌,身后跟着两个抱着钱匣子的小厮,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哎哟哟,这不是英才兄么,看你后头两个大匣子,果然是腰缠万贯,今夜定会一举拿下美人!”
被称作英才兄的紫衣公子抬头,勾唇吐出口浓烈的酒气:“黄贤弟这话可说早了,她家姑娘传得倾国倾城,谁知道一会儿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转身拍拍匣子,凑近挤眉道:“我呢,不过是先预备着,看得顺眼我就买了,看不顺眼,爱谁谁要去!”
往嘴里塞了块糕点,马英才便枕在一位陪客姑娘肩上,淫笑着摸了把胸,两脚一抬翘在一把椅子上,大有种我很有钱我任性怎么了的宣示感。
不过他确实富到流油,马家祖上是荫封的百亩良田,父辈又擅长做生意,从海边倒卖些私盐回来。久而久之,就买通了淮城的历任知县们,得了个代理买卖官盐的好差事,要想谁家里烧菜不放盐,而盐这种东西它要多少有多少,便宜!
于是马家就借此发了笔横财,出门都是挂着黄金串子,身旁别人不知道他马家家大业大似的。
徐笙娘对他的大架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钱好说话嘛!
底下正热热闹闹地谈笑着,忽然之间,灯火骤灭,整座笙柳坊陷入黑暗之中。
无痕警惕地挡在沈未还面前,手中的利剑流出森冷的光芒。
慌乱间,一曲琵琶声破空而来,玉珠滚盘清脆悦耳。登时抚平了众人心绪。
古琴声随之层叠而起,冰弦颤动发出悠扬的琴声,丝竹齐奏,恍若一处山间幽谷,似有百灵鸟藏身其中,潺潺流水,花香四溢;忽又弦声陡转。做烟雨愈来之势,雨水渐成一线,荷塘水面纷扰,再远方一片农田,在朦胧细雨中似和天阶水色连在一起,更显得旷野茫茫。
就在这时歌声忽起。
轻柔的薄纱后似有无数歌女低吟浅唱,拉长的音调回荡在空阔的舞台上,神秘而又诱惑。
白色的绸缎自三楼飞扬飘舞,一人缓带薄纱,踏月逐云而来。
脚尖若蜻蜓点水般沿着白绸滑下,精致的侧颜似一条天人绘制的曲线,弧度美妙唯美,月光从顶楼的天窗内打下来,照在少女绝美的面容上,如同覆了层莹光薄纱,在一片漆黑中,清纯得不可方物。
二楼包厢内,沈未还屏住了呼吸,痴痴望着谪仙般降落的女子,心神晃动,心底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是她,是她!她本该就是我的!
直至言清欢落在水光倒映着的秋千上,灯火缓慢亮起,整座大厅又恢复了亮堂,底下一群男人,仍旧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平息。
言清欢的没穿罗袜,露出的脚踝上挂着一串银铃,随着秋千的晃动玲玲作响。
无痕便是被这声音唤回了心神。
他看向身旁低头凝视的沈未还,那人的亘古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惊艳、叹息、渴求、占有之意。
他盯着言清欢,目光似水温柔,而高傲的唇瓣勾起,却是猎人看待手中必得猎物般的微笑。
无痕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有沈未还在,公主的眼里永远看不见他。
可唯一相同的是,他背叛了公主,沈未还也背叛了。
徐笙娘立在楼上,俯瞰一众的反应,她心里对言清欢的创意很是满意。
她扬声道:“各位大人公子们,这位欢儿姑娘便是今夜的'圣女',还请各位有看中的大人们起拍吧!”
台下哄然响起竞价之声,当先的便是马英才。
他扛起自己的一个大匣子便打算往台上冲,大有一幅舍我其谁的模样。
言清欢看见他吃人一般发光的目光,浑身打了个激灵,早在来之前她便做好打算,为了游宁,徐笙娘固然不能得罪,但夜晚入了房,那恩客睡得到睡不到她,还不是由她拿捏?徐笙娘爱财,只要不涉及她赚钱,言清欢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马英才扛着匣子还没冲上台,就被身后的一人压下了价:“黄金一千两!”
好大的口气,黄金!
马英才抱着一千两白银的箱子木讷回头,他要看看吗到底是哪个丑家伙打肿脸充胖子!
然后他一回头,忘二楼正对舞台的包间望去,一张艳杀万顷山河丽色的俊颜出现在眼前,他听到四周姑娘们一片抽气之声。
那个“丑家伙”淡漠扫过他,如同扫过一粒尘埃般,望向台上的美人。
而美人的脸色,也在第一时间彻底僵硬。
黑氅长眉,公子如玉。
四周的响动仿佛褪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帝京玉池街那条铺满十里红绸的道路展现在眼前,言清欢痴痴傻傻地起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从秋千上掉进了水池里,湿透了的白纱裹着曼妙的身躯,透出隐隐的蜜白色。
她却置身在那场盛世婚礼之中,满眼艳丽的红,空荡的街,红绸那头立着俊美的少年,她磕磕绊绊走过去,越走越觉得浑身冰凉。
随后漫天火光从地底蹿了出来,火海横亘在他们之间,言清欢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伸出手——
她碰到了温热的面庞。
沈未还握住她冰凉的手,脱下身上的黑氅。哗啦一声盖在她身上,将那群色迷迷的目光隔在了外头。
他搂过言清欢,身上熟悉的白木香在她鼻底萦绕。言清欢将头埋在沈未还胸口,深深呼吸一口,听到他胸口富有节奏的跳动。
那是生命的迹象。
言清欢唔地哭了出来,泪水似决堤般打湿了沈未还的前襟,身后一众男人们目瞪口呆。
怎怎么肥四?长得好看美女就能投怀送抱?
然而,谁又能高过一千两黄金的价格?
马英才看得眼睛冒火,将手中匣子狠狠砸在地上,“我出两千两黄金!”
沈未还微微抬首,看了这个不怕死的人一眼,“三千。”
马英才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四四千两黄金!”
众人哗然,楼上的徐笙娘开心得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四千两黄金,马英才莫不是要把家底都给掏空了?
相比于马英才这边的大出血,沈未还却连头也不抬,“你最多能出多少,我出你两倍。”
马英才被气到浑身发抖,他长这么大,还没在斗富上输给过别人,好,既然这小子大放厥词,那他不介意送佛送到西:“我最多能出一万两,怎么?两万两黄金你吃得消?本少爷告诉你,这儿可是徐姨的地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除非把命陪在这,否则别想收回去!”
“我倒是怀疑你拿不出一万两。”
“笑话!我怎么可能拿不出!”
马英才见沈未还松口,还以为这小子心虚,便洋洋得意起来,扭动着他单薄的小身板大喊道:“小顺子,去当铺给我支一万两黄金过来。”
小顺子面露难色,就算当铺是他们家开的,这么大数额,也不是说能支就能支的啊!
他将心底的话原话告诉马英才,后者给了他一个大嘴瓜子。
“胡说些什么,我是我爹的独苗子,一万两他会不给,我告诉你,以后整个马家的家产都是我马英才一个人的,现在透支点怎么了!啊?!”
小顺子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自认跟了个傻缺主子,哭着去支金子了。
沈未还微微冷笑一下,双眸又似狐狸般弯出微妙的弧度。
言清欢哭得迷迷糊糊的,但瞧见这个笑容,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沈狐狸又要开始坑人了。
三楼,徐笙娘望着怀抱言清欢的沈未还,耳边的陈有德低声回报查探到的此人身份,她蹙起秀眉,敛去玩世不恭的笑意,神情凝重。
连西市街的暗网都查不出此人身份,沈未还就像是凭空钻出来的神奇人物,豪掷千金不说,连入场书都是知县亲自给的。
更令徐笙娘揪心的事,他和言清欢认识,且熟悉到可以肌肤相亲的地步。
若紧紧拐走这颗摇钱树也就罢了,怕就怕那少年不似好相与的,找上门来的麻烦,她也不好办
小顺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的从当铺领来万两银票,跑得气都没喘过来,放在马英才面前。
“干得不错,一会有赏!”
马英才得瑟地甩着大叠银票,言清欢趴在沈未还怀里,被安全感包围,静静地看着马英才装逼。
沈狐狸抬起一只手指,指向马英才,他一愣,随即乐了:“你指着我干什么,你指着我就能得两万黄金了,真是笑死人了,你个白呃”
他忽然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
沈未还隔空点穴,封死了他张牙舞爪可笑的面孔。马英才犹不清楚面前之人强大的武力,还用眼神试图抗拒。
徐笙娘却早早变了脸色。
隔空点穴一说,她闯荡江湖多年,也从未真正遇见过!
传闻稀世功法均出自玉龙雪巅的隐藏门派凌霜阁,无人知其所踪,为世人所仰望膜拜,那是活在传说中的门派。
她隐隐害怕起来。
言清欢并不清楚隔空点穴其中的玄机,她只知道,马英才离死期不远了,本想着救人一命,但对方实在是蹬鼻子上脸,她叹息一声,转过脸不想去看。
随后便传来骨裂的咯咯声,听得众人心惊肉跳,马英才痛得哭天抢地,求饶道:“大侠,大侠您饶了我吧,别别别,是我错了,我这就走,这就走!啊——大哥,大侠,公子,哎哟我的亲爷爷呐!”
他痛到语无伦次。
沈未还勾起薄唇,似乎心情愉悦:“一万两黄金买你自己的命,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