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欢见沈未还咳出一口血,心中一紧,回想自己这一掌是不是引发了他的旧疾,她考虑过沈未还这一点,所以下手放轻了力道。
随后又见无痕带他离开,便松了口气,这一放松,整个人像滩软泥般瘫倒在地上,手掌不住颤抖起来。这一日,从安顿好游宁到笙柳坊设计好今晚的出场,再至今夜看见沈未还突然出现,大喜大悲之后,整个人就被抽光了力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徐笙娘怎么处置自己倒也不重要了。
徐笙娘见二人跑了,迟疑半晌,看了看地上的言清欢,脚步一顿。算了,人在自己手上,追上去也没有必要。她美眸眯起,透出丝丝冷意——
敢来她笙柳坊闹事,也别想轻轻松松出这淮城!
带有坡跟的绣花鞋踩在绵软的红毯上,徐笙娘慢慢踱至言清欢面前,蹲下身子,涂满丹蔻的指尖挑起言清欢下巴,打量自己的物品般眯起眼睛。
她仿若细心擦拭自己的珍宝,轻轻拨开言清欢额角被冷汗浸得黏糊的发丝,语气却刻薄森凉:“小丫头还有几分本事,呵,今夜就把你送到马公子府上办了!你那个姘头要有那胆子闯进去劫人,你就早些给他烧柱高香,备好后事!”
言清欢垂下头,发丝随着动作垂下来,看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闻言,没了灵魂般不哭也不闹,似乎接受了事实,连嘴巴也不动一动。
然而被发丝掩盖的眼神里,却浮起淡淡笑意。
马公子么?今夜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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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三更,马府。恢弘大气的石狮子后朱门紧闭。
陈有德敲了好几次门,才有人应门。守门的小子探出颗头来,脸上堆着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陈有德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整个人筛糠般又抖了抖,啪一声便打算把门闩上。
陈有德眼疾手快拦了下来:“我是笙柳坊的,徐姨来了,还不快去通禀你们家公子!”
那小子哭丧着脸,本就耷拉的丧星眉都快垂到眼角了:“哎哟这位爷啊,咱们府上大公子可出了大事了,这还是拜你们笙柳坊所赐,小的多嘴一句,你们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吧,不要惊扰了咱们老爷,不然啊!他现在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陈有德皱起眉头,回头看了眼马车。
马车内,言清欢被喂了软骨散,浑身乏力使不上劲,只能倚在车壁上听外头的动静。
因为习武的缘故,她听力很好,将那守门小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在心底笑笑,沈未还那只狐狸向来不饶人,得罪了他,还想着洗心革面回去好好过日子?不可能的!
撩开车帘,接触到陈有德请示的目光,徐笙娘瞥了眼挺尸般的言清欢,狠狠咬牙,马公子是怎么了,送上门的美人不敢要?还是说怕被马大老爷瞧见,所以不敢开门?
想到这里,她亲自下车,到门口对那守门小子道:“小哥莫要害怕,你只管进去通禀说是远方好友深夜来访,送礼物给马公子,他听了自然会明白的!”
“唉,怎么跟你们讲不通呢!”守门的气得跺脚,面上犹豫几次,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但触及到陈有德凶神恶煞的眼神,他还是讲了出来。
“咱们公子怕···怕是命不久矣!正躺在床上口吐鲜血呢,老爷知道他今夜去了你们笙柳坊,这会是又急又气,寻思着要找你们笙柳坊麻烦呢!你们倒好,还主动送上门来,这要是给老爷知道了,我这守门的活儿,也别想再做了!”
言清欢于马车内无声笑了。
徐笙娘闻言,和陈有德相视一眼,她早该料到那黑氅小子一肚子坏水!
她将一万两黄金的银票往那守门的小子怀里一砸,守门人还道是什么东西,一打开箱子,整个人都吓得两腿发颤,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抱着匣子的手颤抖起来,震惊之余,耳边响起徐笙娘的话:“江湖人做事无功不受禄,既然马公子无福消受我们坊上的美人,那这一万两,就还给你们公子,咱们之间,一笔勾销,两清不误!”
在这淮城的西市街,徐笙娘一介女流能站位脚跟乃至屹立不倒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她千绝莫测的武功,另一方面便是她极为守信用的生意。
这一万两是颗烫手山芋,人见人眼红,但徐笙娘明白,金灿灿的黄金固然好,但平白无故而来总会要付出代价,她今夜忍痛割舍还回去,那马府也没有多余的理由来笙柳坊闹事!毕竟,伤了他儿子的人,是沈未还而不是她!
车帘一撩,夜风灌入,言清欢眼里含着淡淡笑意,徐笙娘狠狠瞪了她一眼,俯身恶狠狠道:“别高兴地太早,只要你在我手上,有的是金钱可以卖!”
“走,找裘长海去!”她放下车帘,漆黑的车壁内,眸子亮出诡异的光芒。
裘长海?言清欢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在脑海里搜刮了半晌,才记起他不就是淮城的知县吗,徐笙娘这一副怒气滔天的样子,和他有关系?
随即又想到,沈未还来到淮城,无痕自大婚之日和自己走散,如今又出现在沈未还身边,这两人不可能在淮城没有任何认识的势力,不然也不可能来到徐笙娘的竞价晚宴。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知县给他们的入场书!
思及此处,言清欢微微咋舌,徐笙娘好大的派头,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人也包括江湖中人。徐笙娘在淮城已经猖獗到能和官兵叫板了?按道理说,每一个地方都是官商勾结,互惠互利,从来没有撕破脸皮的,徐笙娘今夜会为了她干赔本又赔人脉的蠢事?
然而确实是的,徐笙娘在这淮城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连官府也要敬让她三分的地步。知县么,每三年中央便会更换一次,撕破脸皮又不会出什么大事!
马车一路向知县府衙驶去。
弯月隐藏在薄透的黑云之下,整座知县府邸笼罩在彻头彻尾的黑暗之中,它陷入在甜蜜的睡眠之中,丝毫不知道危险的来临。
裘长海是在他新纳的九房小妾怀里被吵醒的,他支起布满皱纹的眼皮,不耐烦地对来报信的下人喝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啧啧,莫不是张帅风那小子又闯祸了?”
他一边撑开双手舒服地享受着衣衫半解的小妾服饰他更衣,一边思考着一会该怎么教训张帅风。
完全忽视了下人惊恐的眼神。
“不是的老爷,是笙柳坊的徐姨前来,人在正厅,已经···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其···其中还包括傅师爷···”
他抖了抖双唇,后背忽然涌上一层凉意,没待转身,手起刀落间,他看见地上的影子,自己的头颅竟被劈作两半,鲜血喷出一丈多高,一半的脑袋沿着另一半斜斜滑了下去······
“啊!——”屋内女子的尖叫响彻了整座府衙。
九房小妾连滚带爬地躲到裘知县身后,蒙起被子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门口那个杀人魔看不见的地方。缩进被子后,她忽然闻到一股子骚味——裘长海竟然吓尿了?!
杀人魔的嗓音在透着血腥味的空气中响起,声音柔媚又甜腻,令人想到一个艳丽风情的女子。
“裘知县,我这份见面的大礼,您可还满意?”
黑云散去,月华倾泻在徐笙娘曼妙有致的身躯上,勾勒出她修长的双腿和俏丽的面容。嘴角的笑意不减,却有着沾染血腥的森冷。
裘长海被她手中的长剑吓得不轻,剑身向下滴着鲜血,他是亲眼看见这女人一剑劈了个人,手段何其残忍,何其利落!
他再不敢轻视,方才的睡意都被吓回姥姥家了!
裘长海努力挤出微笑:“是···是徐姨啊,好久没去您笙柳坊了,不知今···今夜怎么有空···”接下来的话他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徐笙娘扔给他两份入场书,那绢布镶边的宣纸轻薄无比,却似乎重若千钧,压得他心尖儿一颤。
裘长海瞳孔猛缩——沈未还和沈无痕出了什么事?!
他如今的惊恐竟比见到徐笙娘手刃下人还要更甚,沈相要是出了什么事···要是被···那他会遭受到比死更残酷的事情!
“你把他们怎么了!”裘长海忽然暴跳起来,先前面对徐笙娘的畏惧烟消云散,喊起话来比往日还要大声!
徐笙娘挑起眉头,有些讶异,不过随即恢复平静,冷冷道:“他们?我能把他们怎么,我倒还要问问裘知县你,他们两人现在何处呢!”冰冷的笑意泛上嘴角,“你要是不说,或是迟疑半分,那这府衙上下,迟半炷香,我杀一个!直到杀完为止!”
“徐笙娘,这里是官府,好大的胆子!”
“官府有何好怕,你要是有胆子管我西市街,早就管了,我数一二三,说还是不说!”
掌风忽起,徐笙娘身形若鬼魅一闪,再眨眼时,她手中竟多了一个半裸的女子,苍白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昏死过去,这人,正是他的九房小妾!
裘长海硬气得很:“你要杀便杀,我是不会说的!”他看了看庭院外的天空,那里泛起一丝鱼肚白。府衙出了事情,消息应该第一时间被放了出去,但愿他那不争气的外甥快点赶来!
庭院中响起瘆人的脖子错位声,徐笙娘没数一二三,直接拧断了九房小妾的脖子,裘长海在心底里稍稍惋惜了一秒,又梗着脖子,闭口不言!
徐笙娘有点奇了,那黑氅公子到底是何等身份,竟然让怕死的裘长海一言不吭?!
她是个没有耐心的人,知道从裘长海嘴里套不出什么消息,直接了当地举起长剑,眼皮也不眨一下,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捅死了裘长海,反正来年又是一个新知县。
强龙压不了地头蛇!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庭院间时,整座府衙已经了无生气,横尸遍野。
得到消息时,沈未还正在张帅风府上疗伤。
外头肉球一般的张帅风拉着他的舅母哭红了眼睛,庭院里躺着裘长海的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可以想象,白布下的尸体一定惨不忍睹。至于凶手是谁,徐笙娘都已经如此大张旗鼓地杀了人,她也不怕张统领等人知道。
在这淮城知道沈未还等人身份的,也就是张、裘二人。
张帅风头上缠着白布条,他安慰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和舅母,一个头两个大,从来都是他嚣张拨扈地骑在别人头上,谁知道有一天,对他赔笑脸的徐笙娘居然如此狠辣且胆大包天,公然行凶不说,行凶对象还是官府知县!
这口气绝对不能咽下!
“母亲,舅母,你们放心,这次我率领整个军营的弟兄们,踏也要踏平那条西市街,还有笙柳坊的所有人,让她们全部给舅舅陪葬!”
舅母是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讲什么了,夫君和府上众人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她昨夜住在灵清寺烧香,这才幸免于难,但失去了夫君的依靠,就像是个晴天霹雳,霹得她六神无主。
她只要杀了徐笙娘那个贱人便是!
“快去,快去杀了她为你舅舅报仇!这天下王法,岂能容她糟践!”
张帅风跌跌撞撞召集了三千将士,刚打算出发,门口被一道秀丽的身影给堵住了,他凝神一看,不是徐笙娘还是谁!
“徐笙娘!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舅母先是一愣,闻言,忽然从地上弹起来,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撕烂徐笙娘:“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我夫君报仇······”
“啧啧啧,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我倒是谁呢,原来昨夜还漏死了一个,算你命大
!”
光天化日,三千精兵护身,张帅风可比昨夜他舅舅孤立无援的状态好多了,他肉球般的身材往前一站,背影竟然生出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对着全军道:“弓箭手准备!”
庭院四角,忽然齐齐匐上铁胄搭弓的官兵们,箭头淬了毒,森冷地瞄准徐笙娘的头颅。
屋内,沈未还穿戴好衣服,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