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柳坊被夷为平地的事情如风刮过整座淮城,传得沸沸扬扬。
言清欢听迎春芍药二人说起时,震惊之余还隐隐窃喜——到底是哪个英雄好汉干了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虽然今夜便打算卷包裹走人,但在这里受的气绝不能勾消。
心里头这么想着,言清欢面上对着迎春姐妹二人挤出担忧的川字眉:“徐姨怎么样,既是高手前来挑衅,他们两人可有伤着哪里?”
迎春和芍药对视一眼,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一模一样的痛惜:“陈总管死了,徐姨也身负重伤。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一个死了一个重伤!言清欢差点跳起来拍手称快,她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就不是徐笙娘死了陈有德重伤呢!
她这声发自内心的叹息落在迎春二人耳朵里,只觉得姑娘真是心善,明明徐姨对她处处掣肘,还是心系徐姨,这要换做别人,早就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了!
不巧的是,确如她们所想,言清欢在逃跑这方面简直是无师自通,且技术日益精进。要是能说服这姑娘二人帮忙她逃跑,她一定早就这么干了。
迎春二人的目光却从未从言清欢身上离开过,徐笙娘口中所谓的安排迎春二人照顾言清欢的衣食起居,不过是变相的监视,所以当下之急,便是如何支开这两个眼珠子比监视器还要灵敏的姑娘,晚上跑路的行动可不能出差错!
言清欢的眼珠子转了转,焦急道:“我瞧着徐姨那边可能人手不够,你们二人在我这也没什么好帮忙的,我又是个不爱使唤人的性子,索性便打发你们去照顾徐姨好了,你二人可愿意?”
迎春和芍药面露难色,她们是奉命行事···
望见这表情,言清欢瞬间明了,薄唇微微勾起,补充道:“徐姨当年将你们从垃圾堆里救回来,还赏了你们饭吃,这大恩大德,可不是让你们像两根木头一样杵在这里毫无作用的!”
迎春二人浑身一震,“姑娘你怎么知道?”
言清欢抿唇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看出来你们的难处,你二人尽管放心便是,我兄长还在徐宅里被关着,我要是想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份狠心!”她的语气放缓了些,“再者,不光光是为了你们,我派贴身服侍的人去伺候徐姨,外人见了也能知道我一份心意,知道我言欢不是白吃白拿的白眼狼!懂了么?”
迎春和芍药听的云里雾里,但仍能明白言清欢为她们好的意思,二人对视一眼,面露感激之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承蒙姑娘如此细心为我二人着想,先前···先前是我二人未能衷心善待姑娘,”她们抬起眼眸,水亮亮地望着言清欢:“姑娘放心,此事之后,我二人必将竭心尽力服侍姑娘!”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没用的了,地上潮湿,起来吧。”言清欢伸手,绝美的脸上笑得温和友善,心里却是呵呵——谁还给你们以后服侍的机会!今夜姑奶奶我就跑了!
“那姑娘,您在别院待着,我和迎春先回徐宅去。”
言清欢现在住的地方,离游宁被关押的徐宅不远,严格地来说,也就隔着一道白墙而已,她将画了徐宅地草图夹在请柬里交给沈未还,沈未还安排了个接头人扮作贩夫在传达信息时,会于后门叫卖绿豆糕。
待迎春二人走后,言清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绿豆糕,咬下一半吐到盆子里,糕内赫然出现张纸,她立马弹开上面的落粉,展开。
‘见信如吾,今夜亥时三刻,更鼓三声于后门汇合。’
言清欢叹了口气,她体内有徐笙娘喂下的丹药,被她恐吓过,若是一月不服则疼痛难捱,生不如死。这件事她没有告诉沈未还,以至于沈未还以为她迟迟不肯从徐笙娘那里回来主要是为了游宁。
言清欢揉着眉心,她近日这眉头频繁皱起,快要在眉头上形成三行深深的川字了!
玉子里在背后步步紧逼,淮城不宜久留,言清欢为时势所逼,不敢拿沈未还和游宁冒险,只得咬牙硬抗了。
——她听迎春二人说过,那药虽然发作时痛得撕心裂肺,但并不致命。
她不能自私到拿沈未还和游宁的命冒险,疼痛于她这落魄的现状来说,不过是伤口上撒道无关痛痒的盐巴罢了,只要命还在,只要一息尚存,她就能杀回帝京,取玉子里项上人头!
可如今,一方天地,却让她寸步难行,言清欢支起脑袋,近日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忽然武艺精进起来,大杀四方无人能撼动,可一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就明白自己又荒废了一日习武时间。胸口的草萤隐隐发热,这上好的疗养运气的珍品可不能浪费!
“要是系统还在,逃跑也方便多了···”言清欢喃喃道,有点坏怀念那家伙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的模样,可惜,系统什么时候开机不是她能控制的,有可能下一秒,也有可能一辈子。
系统不开机,她就一辈子别想从游戏世界里回去。
言清欢一个头两个大,索性不再想这些未知之事,回屏风后换了件黑色便装,再在外面套了罗裙,推开门往徐宅走去。
夜色落幕,华灯初上。
距离亥时三刻,还有三个时辰。
徐宅,偌大的庭院里停着一具尸体,月华如瀑罩在那快白布上,风吹起盖尸布的一角,露出下面紫青色千疮百孔的尸体,言清欢淡淡看了一眼,唇角泛起微妙的弧度。
看着仇人比自己早死的感觉,真好!
言清欢往前看去,灯火阑珊处一人也那样望着庭中尸体,一袭白衣翩然,负剑身后,若松柏背光长立。
她起先还以为那身影是游宁,但随后便觉得不对劲——游宁还在轮椅上坐着呢,怎么会···
言清欢猛地往后退,而灯火阑珊处那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背剑转身,清隽的面容比那灯火还要朦胧晃眼,清澈的眼眸若锐利的冰锋,直直望向言清欢的方向。
提剑而来。
言清欢做花秀的轻功于他面前自然是班门弄斧,那白衣若万缕月光织就而成,移动间银光流动,少年若一只白鹤般单脚落地,堵住了言清欢的去路。
是敌是友,犹未可知,但面前这张脸···言清欢无法将目光移开,她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快要喷到那少年脸上了。
少年清澈的眸光望着她,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画像,对着言清欢左右比对,眼里闪过一丝亮色,高兴地扬起唇角,“找到了找到了!师嫂!”
师嫂?····
言清欢瞪眼傻傻地看着面前如玉般地美貌少年举着画像上蹿下跳,仔细一看,那画像上之人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听少年这亲络的口气,想必不是敌人就对了。
只要不是敌人就好。
言清欢松了口气,冲着玉修远压低声音道:“什么师嫂,我可不认识你,没空跟你认什么亲戚关系,本小姐有要事要办,你快让开!”
玉修远目光却未离开过言清欢脸上,像是婆婆打量媳妇一般上下品头论足起来,眼前这少女漂亮固然是漂亮的,就是脾气···有那么点暴躁,师兄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原来喜欢这种性格的呀!
不过只要师兄喜欢,他就喜欢!
在玉修远十几年未下山,未接触过女人的世界里,言清欢她但凡是个活人,他玉修远都是喜欢的!
所以就熟络地叫了起来:“师嫂别生气,有什么要办的要紧事,你只管和师弟我说!”
“你?”言清欢眯起眼睛看着他,半晌,悠悠吐出一句,“你谁啊?”
玉修远:“······”
玉修远极快地介绍了自己的过往还有下山经历,言清欢听得愣愣,“等等,你说你师傅派你下山来救沈未还和我?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份?”
玉修远点点头:“听闻前凉亡国,您不正是那位亡国公主么?”
言清欢汗颜,亡国这么丢脸的事情就不要提起了!
“我们凌霜阁世代守卫天下苍生,九州和平,如今三国危难,我等门中弟子自然要下山守卫前凉和大和皇脉,您是,路长烟亦如是。”
“路长烟!你找到她了?!”言清欢激动地快跳起来了,自酒酿村和林滇分别后,便再无他地消息,若是玉修远找到了路长烟,那林滇会不会也在她身边!
玉修远却道:“路长烟已经被师兄找到了,公主殿下没见过她么?”
“而且,这段时间,路长烟一直跟着师兄一路走,哦对了,殿下被关在此处,不知道也正常。”
不知道也正常啊,言清欢不知道为何,听到路长烟一直在沈未还身边,她心底莫名空落落的。沈未还是不是没有特地来寻她,而是找到哪位公主便算哪位,带上山去交差便是了。
自己这个想法,当真是无理取闹!太过患得患失了。
玉修远可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便让言清欢心里七弯八绕起来。他不爱磨叽,问道:“殿下要做什么事,救人杀人还是放火吩咐修远便是,若没有其他事,我便要进去杀人了。”
这人怎么把杀人放火这种高难度行动说得这么轻松?
言清欢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狐疑地问了一句:“陈有德是你杀的?”
玉修远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是啊,本来想杀徐笙娘,他自己送上来挡刀,我本无意杀他。师尊说了,杀了徐笙娘,师兄和您的此难便能解了。”
敢情你师尊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吧!言清欢有点讶然,她原先还以为天下第一门派心怀慈悲,普度众生定是做不来杀人放火,残害生灵之事呢!
如今看来,这门派只杀挡他们路的人,且一刀一个准!
言清欢打了个哆嗦,也没将自己晚上的计划和盘托出,只冲着宅院里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道:“你不是要杀徐笙娘么,那快去吧,杀了之后救出我兄长,咱们便去和你师兄汇合!”
言清欢留了个心眼,她在江湖上漂泊了这么久,可不会听玉修远一个人的片面之词,要想取得她的信任,那就杀个人给她看看!
玉修远倒也没有推辞,而是询问她道:“公主可要随我进去,到时候可别害怕!”
“怕什么,杀人放火我又不是没干过!”
说罢,大摇大摆走在玉修远前面。玉修远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失笑,师兄喜欢的女人,连走路姿势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藕色鸳鸯床褥被汗水浸染湿透,床榻上,女人胸口下三寸被锐利的冰柱子捅出拳头大小的窟窿,汩汩往外冒着热血,一堆侍女忙里忙外,端水换药,望着床上的女子都充满了悲哀的表情——命不久矣。
徐笙娘强撑着一口气,她这多年内力功法可不是白练的,陈有德拼死为她留下的这条命,再怎么样也要熬过去,“快,快给我止血!还愣着做什么,一群废物!”
“黄药师!您瞧着徐姨她还···”迎春憋着眼泪,看向为徐笙娘换药的老头。
这老头乃是江湖中人,一手医术妙手回春,凭着半毒半医的本事被江湖人称妙手神医黄药师。徐笙娘早些年把他请进西市街可废了不少功夫。
若是黄药师也束手无策的话,她们···她们这一群无依无靠的姐妹可···可还如何过活···
想到这里,那黄药师还没发话迎春的眼泪便滂沱而下。紧跟着一屋子的人都开始哭哭啼啼起来。
徐笙娘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黄药师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盯着那窟窿深深叹了口气:“别哭了,救还是有救的,此伤乃是寒冰内力所致,需要纯阳之人血液为引,伴止血的草药煎煮伏下,若是无这药引,便是止血起了作用,寒冰的残毒也会侵蚀肌骨,不久人世!”
“可上哪去找那纯阳之人啊!”
黄药师精亮的眸子眯起,看着床头的烛火成了一抹圆润的光晕。
屋内响起他苍老的嗓音:“我几日前为西厢的那位言公子疗过伤,他的血,正是纯阳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