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吧!”她将瓦罐盖上,小心翼翼的放进背篓里,对着胡峰三人躬了躬腰:“诸位大人,民妇就先走一步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哎,怎么就走了呢?”胡峰上前拦住她,“小娘子,正说着话呢,怎么就走了?”
“大人!”许一凡和苏三儿同时大叫。
今天的大人,抽风抽得有点狠,他没事老调戏良家妇女做什么啊?
但这良家妇女也颇稀奇,居然不恼也不气。
这可不像他们在大堂上认识的那个叶青桐。
两人深深的为他们家大人担心。
被拦住的叶青桐,面色仍是平静安宁,并无半点不耐烦躁。
“大人还有话说?”她问。
“有啊!”胡峰点头。
“那说吧!”叶青桐看着他。
胡峰看了看他,扔出来一句:“你今年真是十八?”
“是!”
“你多大时知道的死人脸?”
叶青桐怔了怔,突然想到一事,不由心跳如鼓。
她沉默着,目光在胡峰脸上打转。
胡峰瘪着四条眉毛,苦大仇深的看着她。
然而就算把这四条眉毛正常归位,她前世的记忆里,依然没有这张脸。
她是一定不认识他的。
不然,以她的记忆力,和他的辨识度,她一定能记得他。
所以,应该只是这县令无聊发癔症吧?
她沉默片刻,对着他淡淡摇头。
“这山里的药草,有几千种,认识了便认识了,哪里记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说的也是!”胡峰轻叹一声,“那你的药草,什么时候能炮炙好?”
“要两天的时间!”叶青桐回。
“那么,两日后再见!”胡峰道。
“好的!”叶青桐点点头,问:“大人,现在可以走了吗?”
“一起吧!”胡峰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行。
叶青桐没有拒绝。
攀权,附贵,在这个节骨眼,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叶青桐还没下山,县太爷陪她游山的事,便传遍了整个石头村。
有县太爷在旁,村人们看她的目光,都似多了一分尊敬和小心。
叶青桐只当没看见。
春妮和大冬却十分激动。
“这真是县太爷?”
“县太爷就长这样啊?”
“看起来很丑啊!还没有我好看!”大冬摸着自己的脸吃吃笑。
“我也觉得是呢!”春妮窃笑,“他那个样子,好滑稽啊!”
叶青桐看着前面晃悠着的县太爷,不由哑然失笑。
他可真是会晃啊!
佝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石头村的青石板路那么宽,都不够他走的。
“这叫官威!”
村里有老人煞有介事的解释给身边的毛头小子听。
胡老爷官威大,派头大,驾临这小小石头村视察游访,村人都觉脸上有光,一齐前簇后拥。
连刘大水闻讯,都穿戴整齐,亲自来迎接胡老爷。
叶青桐沾够了他的光,悄无声息的退场回家。
远远望过去,县太爷被一群人围着,在那里指指,那里点点,十分风光。
然而,叶青桐却生生瞧出几分辛苦来。
这么装着,怎么能不辛苦呢?
她可记得,她初见他时,他那腰身挺直,就似山中的白杨树。
此时,却微微佝偻着。
一定很累的。
胡峰在石头村风光了一会儿,又到里长家坐了一阵,便打道回府。
期间寻了几个村里的高寿老人说话拉家常,顺便又问了问骷髅草死人脸的事。
老人们纷纷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过这种东西。
回了县城后,胡峰马不停蹄,又差苏三儿挨个去问药材店的老板和医馆的大夫。
然而不管是名医还是名商,没一个人知道这骷髅草,更不用说死人脸。
苏三儿跑遍全城,累得一身臭汗,回了衙门,一边冲凉,一边问檐下乘凉的县太爷:“大人,您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是啊!”许一凡也好奇得好命,“怎么就纠结上这药草名了?管他什么骷髅草,还是死人脸,不都一个意思嘛!”
“你们不懂!”胡峰喃喃摇头,“你们不懂的!”
“就是不懂,才问大人你嘛!”苏三儿湿答答跑过来。
“竟然没一个人知道!”胡峰像是着了魔,“没一个知道!整个岭南县,没一个人知道!”
“没人知道很正常啊!”许一凡咕哝,“要不是你说,我们不是也不知道这骷髅草?话说,你怎么知道这骷髅草的?”
“我怎么知道的?”胡峰看着他,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我怎么知道的?”
“大人!”许一凡哭笑不得,“您可要闷死我们两个了!”
“不!”胡峰摇头,“你们,没有我闷!我才真真是……闷死了!”
骷髅草,可解鬼见愁之毒。
这是他无意中从一个女子口中知道的。
那个女子,人称,南苏第一怪医,叶青桐。
叶青桐……
叶青娥……
不过一字之差。
可是,这岭南石头山,跟上京浮来山,却相距了数百里之遥。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认识的那个叶青桐,已经死了。
她被追杀,葬身于舍身崖,一缕香魂,就此飘散于世间,再也无迹可寻,无踪可觅……
夕阳的余辉,斜斜的照在廊下,留下斑驳的光影。
有风来,那影子便被吹乱了几分,在地上随意变幻着形状,忽尔似一朵花,忽尔又似一片云,一片叶子,一株草,又或者,一双眼睛……
胡峰的目光,定格在那双眼睛上。
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静,清澈,似秋日的一泓水,一望到底的清透纯净。
她这个人,也是这样的。
安静得近乎痴傻,看人时,一瞬不瞬,一双清妙美目,就这么定定的瞧着他,直楞愣的,大刺刺的,不像寻常女子,带着几分扭捏和娇羞。
她把他从头看到尾,从脸看到脚,最后翻开他的衣裳,去看他的身体……
胡峰身上突然一阵热潮漫过,浸得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好热!”他翻身坐起,抹了把脸上的汗,也学三儿,拎了水,去房间冲凉。
冰凉的井水,自身上漫过,那股热潮自是褪了些,然而,那双眼睛,仍定定的瞧着他,耳边,她的声音也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