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心虚回头,上下扒着男人的袖口,好像非要从无中生出有来才甘心。“别闹了。”男人终于不情愿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将袖子上皱褶捋直。
很难想象一个脑袋有问题的男人举手投足间竟然可以这么优雅。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谢头从上齿缝里切了一声,接着弯腰从抽屉里拿出叠纸张,分别递给我和男人一人一张:“现在太晚了,而且受害人那边现在腾不开手,不能来局里,考虑到时间问题,你们先备个案,明天我再联系你们调解。”
我拿着A4大小的纸张上下扫一眼,基本上是填一些自己的详细到住哪楼那号和案件始末的单子。看起来一目了然,但我却迟迟不肯下手。
“警察叔叔,填了这个以后会对我的人生有影响吗?”犹记得我上学的时候,不管是高中老师还是大学老师都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的行为以后都会被记入档案。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所以直到大学毕业我犯过最大的错就是逃了一节马哲的课。
“民事案件较轻。”还没等谢头开口,男人就已经淡定写完。“你连死不怕,怎么连这种小事也怕?”他几根手指夹着纸张,神色笑里带着讽刺地看我。
我张嘴着怔了半晌,才终于想出反驳的话:“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死亡更可怕不是吗?”
“人总是会死,但死之前一定要努力地活着,即使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一片黑暗,但也要拼命抓住稍纵即逝的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有些生气,手中纸张被捏得作响。
我被他突来的目光吓了一跳,逃避地看向被他捏得皱起的纸张。他的字迹不算工整,但绕来绕去十分好看,苍劲又飘逸。我看了好一会儿,从姓名那一栏上认出了他的名字:“苏、智、远?”
听见我念他名字,他煞有介事地想收回纸张,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将纸张抻平递给谢头。“反正两天后你不会记得我是谁。”他的声音有点无奈,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谢头。
谢头一把扯过纸张,眼神不善地看着我:“你还不快点写,难道今晚想赖在这里不走吗?”
“不、不是……”我回神,慌忙一笔一划地填起表格来。好像生怕哪里写得草率了让人看不懂。
“原来你叫吴颜。”
我一边写,苏智远在旁边念。
“是啊。”我头也不抬。
我填得万分认真写得万分仔细,像小学生写作业一样,写完后还不忘检查有没有错字。苏智远已无奈至极:“现在我可以走了吗?”他起身。
谢头没有说话,咬牙切齿地从我手中扯了备案表,扫了一眼后,又看了看苏智远的那张。“嗯!”谢头一张老脸憋得绯红,想必他从警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吧。
白粉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走,我刚走到门口,时钟就叮当一声到了整点。
我回头,老式挂钟里的分针和时针重叠在了加粗的2上面。
“苏智远,我记住你了!”谢头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是吗?”苏智远微微一顿,接着头也不回推开半面玻璃门:“如果你能记住我,我还真是荣幸之至。”
夜风忽然扑面而来,吹得我洁白的裙摆膨胀如深海里的水母。
南市虽然临海,但秋季却比其他城市来得要早。
比如其他城市十月才开的桂花,此时已开满了整个南市,再比如其他城市的八月尚还是夏季,而此时的南市已开始抓夏季的尾巴,且大有抓不住的气势。
我一边搓手一边跟在苏智远身后,他高出我不少,一双腿很是修长,他每跨一步,我都要快走两步才跟得上。
“你为什么跟着我?”他没有回头,仍旧不减速度。
昏黄的灯光把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一边搓手一边解释:“我也不想跟着你,但是除了跟着你我也没有地方可去了,既然你救了我的命,不如送佛送到西再救一次吧,不然你和没救有什么差别。”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我有点厚颜无耻。
“我没有想要救你,这个世界上要死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救得过来。你没有死是因为你还不想死,和我没有关系。”
“你说话能不这么刻薄吗?”
“随便污蔑别人是神经病难道就不刻薄吗?”
“我那是……”我忽然心里一阵愧疚,然而当我回神抬起头准备解释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路口。
“喂,苏智远你不能丢下我啊!”我拔腿就追。
却没能追过由绿转红的灯。
“苏智远,你真的不能丢下我!”我像个疯子一样奔跑在马路中间,可能是因为时间原因,我仗着路上车少,所以跑得肆无忌惮。
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难免有车开得肆无忌惮。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夜里的沉寂。
偶尔有在餐馆前吃夜宵的人纷纷循声往这边看来。
左边刺眼的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转头,便看见那道白光如闪电一般朝我疾驰而来。
我的大脑被这道白光刺得一片空白,脚底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智远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了我滚向路边。他的双臂紧紧护着我的头,整个过程中我非但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反而心里溢出一股微微的暖流。
“真险哪。”
“可不是。”
“那小伙子忒快了,我觉得他肯定上过少林寺。”
“哪个少林寺?”
“还能哪个少林寺?嵩山呗。”
路人纷纷赞叹。
“你没事吧?”我的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我本想说没事,但求生本能不得不使我眼睛一闭,双腿一瞪,呼吸一摒,不做出任何回复。
既然他不想收留我,我只好装晕装死,不管他叫救护也好,把我抱去哪里也好,总之都比露宿街头都好。
“别装了,既然你没事,我走了,别跟着我。”
我感觉枕着的柔软猛地一抽,我的头随之磕地有声。“既然知道我没事那你还问什么?”我条件反射地弹起,他已经十分淡定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条件反射。”他嘴角一勾,仍旧大步流星。
而刚才险些撞到我的车早已消失得了无踪影。
“这样吧!”经了刚才夺魂的一幕,我本来不冷。奈何我实在经不住凌晨两三点的秋风,又忍不住搓起手来。“你救了我两次了已经,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决定……”我顿了顿,鼓起莫大的勇气:“我要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