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的日光像洒遍大地的金粉,苍白的芒草延伸地平线的一头,边疆的晨风在这秋末格外刺骨,古皇朝多少流人贬臣都曾尝过这风味,莫怪古谚常以秋为肃杀之气的代表。
一夜战战兢兢,两个人都严重睡眠不足,剑傲本来对被窝要求不高,霜霜却一口气睡到了饷午。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来说,有多远就逃多远,才是安全,否则剑傲伤重未愈,霜霜精神恍忽,就算两人原有通天本领,遇上差一点的敌人都免不了回天乏术。
但就算是名满皇朝的魔剑,竟也无法将一名十六岁少女从床上叫醒,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睡魔的强大:
“早上好,凌姑娘。”
直到少女午觉自然醒,剑傲和正午阳光一齐苦笑,霜霜兀自浑然不觉,揉着睡眼惺忪的脸向他傻笑回礼。好在日正当中太过刺目,这才阻了少女睡回笼觉的企图。
“好困喔……”
边打呵欠下了阁楼;两人从昨夜开始就滴水未沾、滴食未进。剑傲还好,霜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两样东西,其一鬼怪,其二就是饿肚子,剑傲在她的强势威胁下不得不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拣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两人自动相对而坐,经过一夜平静,霜霜心情也略为平复下来,事实上她恢复之快、性格之坚强,远远出乎剑傲意料之外。
这客栈虽然偏远,但毕竟边境这儿唯一的一间,由于荒僻,大部份的人都是连夜过境,极少在此停留,但还是有些耽搁了脚程的旅客,为怕夜路危险,勉强在这荒郊落脚,因此人流还算频繁。会驾临此地的,一般都是住不起客店,穷乡僻壤的艰苦小子,或是一些三教九流的混混,个个粗俗大胆,口沫横飞,虽说是一般早餐时分,屋里已经热闹一团。
“你听说了吗?皇禁城出大事哩!”
“怎么样的大事?”
“我适才从皇朝那过来,才听人说,被誉为东土第一大会的蓬莱风云,这会子在一夜之间竟全灭了,听说蓬莱给搅得乱七八糟,一地怪异的血迹尸身,你说稀奇不?还是在重阳节当晚,迟些等登高避祸的人上山,还不知要牺牲多少人;据说这会连上皇也知道了这件事,特旨派人去查呢……”
“当真?又是谁这么大胆,皇禁城可是天子脚下,蓬莱更是皇朝人的仙山啊……”
“唉……皇朝该不会又要兴兵了吧……”
试图忽略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絮语,昨夜他一宿未寝,迷团在脑子打转,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无法通盘解释出每个细节。
他一向对解谜自负,然而如今却一筹莫展,望着对面显然也是睡眼惺忪的霜霜,剑傲只得强振奋起精神,虽然挂着满腹的疑问,他也只有全数保留下来,这种时候实在不该再去打扰霜霜的心神。
“小二,劳你驾。”
剑傲悄声招呼了店小二,经过了这为时尚短的一阵相处,他发现霜霜对这世间的事情实在欠缺常识,举凡跟人交涉、算帐,以及许多基本的风土民情,她几乎一窍不通。
‘风云贵为蓬莱之长,为何竟将女儿成日锁在家?’
这是剑傲早想问的问题,然而既见不着这人,也不可能直接问情绪起伏的霜霜,凌风云那密室里的留言,还有一切的环结,都只能暂时让他石沉大海。
店里的小二极快应唤,显是训练有素的生意人,他倾身望向霜霜:“你喝酒吗?”
“不,不,我怎么可能,”霜霜忙双手乱摇:
“我一喝酒下去,立刻就头昏脑胀,不省人事了,上次师哥只不过给我喝了一口──我睡了一整天呀,别害我!”
剑傲于是替他换了壶茶,点了些皇朝人吃得惯的小菜。然而接下来的情景却让霜霜无限惊讶,当小二将水酒送上剑傲的面前时,她有生以来首次发现,世间竟有这么会喝酒的人。
眼前这人很含蓄的用小盏子喝酒,然而速度之快,却是她前所未见的。而且干净利落,一滴都不浪费,大部分人喝酒是为了浇愁,是为了麻痹心灵,多半一面喝一面说疯话。然而这人却像是把酒当水喝,好像这店小二拍胸脯保证的“店里最烈的烧刀子”是白开水似的。
“你……要不要喝点茶?”
只点了壶铁观音在啜饮的霜霜不由得声音颤抖,赶紧语带劝慰地阻止对方斟下一杯酒。这人会不会发酒疯啊?到时醉了在这里唱起歌来怎么办?她只有看过一个师兄醉过一次,那时他做的事情就是大唱市俚情歌,从此霜霜就笃定喝醉的人一定会唱歌。
“放心,”剑傲微微一笑,看着对方发青的脸:
“我不会醉的,打我越龄开始,我就从来没有醉过。别小看我,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在西地和人家斗酒,就曾经赢过五、六个大人,西地的蒸馏酒比这烈得多,不习惯的人喝下去,胃和烧起来一样,没两口下肚就脸色发红。我是喝惯那种酒长大的,皇朝的酒,一向引不起我半点醉意。”
“啊啊,对了!你呀,还没有告诉我名字,”为了安全起见,霜霜还是希望他停止酗酒,而让一个人放弃杯中物的最好方法,就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要叫我什么都可以,我不在意。”未料对方竟不领情,继续优雅地酗着酒。
霜霜噘起嘴来,怒气织在她娇俏的面容上。剑傲正想举盅续杯,冷不防酒盏被一夺而过,惊诧地望着满脸怒容的霜霜,却见她代他一饮而下,然后重重还杯桌上:
“你不和我说名字,就是不信任我,既然这样,就把我告诉你的名字忘掉!”
半身跨坐桌沿,没察觉自己如此大胆的行径已引来周遭侧目,不胜酒力,霜霜小脸微熏,忙扶着桌子平缓头晕,眼神仍旧执拗。
剑傲早知霜霜美,但缺乏天线的他从未仔细端详,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斗室中会有那种错觉,他从紫发妖精和霜霜感受到同质的气韵,那种脱俗的律动。这两个女子灵魂里蕴藏的美丽,足以颠倒天下众生。
“你脸红什么?不要以为装醉我就会放过你喔,快说!”
秀目圆睁,配合着清秀绝伦的面容。剑傲双颊泛起腼腆的红,害他大是尴尬,只得转过头去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企图掩饰那份心虚。
“我早上起来会脸红,这是我从小到大的体质。”
他平静地辩解。死也不承认自己这么纯情,看个女人也会脸红。
“好奇怪的体质喔……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竟然还没有在三秒中内忘记,可见这次少女是势在必得,剑傲如果胆敢不说,恐怕就要尸横当场了,于是他只得叹气。突然发觉,跟这女孩子在一起,他的反应似乎只能剩下两种,一是不断地吃惊,二是无奈的喟然。
“罢了,你看着。”剑傲边说边从腰间破败的乱布中解下一把短剑,递给霜霜:
“这是我的名字。”
霜霜接过短剑,只见那短剑似是金子所铸,光亮非常,鞘上一只昂首而鸣的盘龙,更添其高华气势,顺着剑傲的指示拔剑出鞘,她被那炫目的黄金光泽所震慑,几乎看不见剑脊的中央,竟以秀雅的笔力镌刻了一行文字:
‘遗吾子剑傲皇历九七六年岁末。’
“我姓……李。”
剑傲迟疑半晌方道,霜霜不由得一阵疑惑,谁提到自己的姓还会犹豫?但她素是胸无城府之人,见剑傲不明说,她也就丢开了,只听他续道:
“这是我……唔,可以说是父亲罢?不,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在我很小的时候。”
“为什么?”霜霜反射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因为如果他那时候不给我,就再也没机会了。”剑傲首次寒下脸,语调淡然。
霜霜虽然单纯,却也不是白痴,听他这么说,立明其意,脸上歉意盈然。剑傲沉吟半晌,忽地眼神一沉,凑进霜霜耳畔,声音尽量轻描淡写:
“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妳以后可能会在路上听人对我叫嚣,世人多半叫我‘魔剑’。”
霜霜的反应是一呆,为防她山洪爆发地惊叫出来,剑傲预先比了个噤声手势。未料对方侧首沉思,半晌抬起头来,一脸大惑不解:
“好奇怪的名字,而且年长的师兄和爸爸好像提过……”
“妳不知道?”
这回反倒换剑傲讶然脱口。大部份的人听到他名字,大约只会有一种反应,就是马上把能摸得到的家当都扛出来,“咬牙切齿”,“双目含泪”的指出一串剑傲连想都想不出来的骂词,然后正气凛然的“替天行道”: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妳不知道是正常的。多半是妳听错了,你父亲不可能提过我。”遇上稀有动物,剑傲连忙装傻。
“不,我没记错,大约是三年前……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跟什么‘茱萸楼’有关……”
剑傲脸色一沉,特别是在霜霜提到那地名的一刻。不知为何,一向缺乏察颜观色这项天份的霜霜,竟也从那抹笑容中胆颤心惊地窥视到,她适才的话题里含有多么令对方感触痛苦的因子,其程度大到连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变异。
“那我该叫你什么?你喜欢我怎么叫你?”纵然她怎么也想不透刚才的问法有何错处,感觉到气氛的不对,霜霜也学会了随机应变。
“随便。”剑傲淡然道,似乎还未自霜霜刚提到的沉痛中复原。
“你多大,比我大很多罢?”霜霜问道。
剑傲额角滴汗,苦笑道:“你多大?”
“十六岁。”
“你以为我多大?”
“大约二十五、六岁吧,或许更大,但我觉得你的体态没有那么老。”大大的眼睛透露着诚恳。
“那就是脸很老了……”剑傲在心底暗道,长长叹了口气,好在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
“很抱歉,我今年十九岁,最多加七个月,不能再老了。”
“骗人,你若才十九岁,为何头发会那样白?”霜霜硬把就要出口的“李大叔”吞回去,惊讶得简直要从椅子上掉下来。
微微一笑,剑傲望着自己黑白交杂的长发,轻以手指攫起一根,细细端详着。他之所以多次被许多同辈的男男女女误认为长辈的原因,除了他憔悴的神情、枯弱的体态和超乎于年龄的冷静与判断外,更多的往往是因为那苍白的发色。
虽然还有一半是黑色,却往往不如白色部份引人注意,只因那惨白的发丝白的泾渭分明,十分不自然。
“发色白,有很多原因的,非但是老了而已。有的是天生的,有的……”剑傲轻叹,欲言又止:
“有的,或许连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霜霜一呆,被那语气中殊异的情感所吸引,陌生的惧怕感渐渐消融,她不由得对眼前这十九岁的大叔感到好奇起来,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剑傲,从头至尾。
除了那黑白参半的长发不说,长发被胡乱地绑在脑后,看起来像是一世纪没梳理了,去除头发不说,剑傲整个脸看来就像是刚走完十万里公路,双颊微凹、形容憔悴,而且他天生五官轮阔分明,颧骨突高,两只眼睛深深内陷;如果好好打扮那还好,偏生他满脸灰泥,又不梳洗,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星罗棋布,叫人想要不照面叫他老头都难。
所幸他身材还算高,比霜霜高出了足足一个半头有余,但是他的服装也叫人不敢恭维,一身黑色的劲装穿得四处脱边,布料还褪色泛黄,不知补了几千几万次丁,只好在两手袖口用白布缠了几圈,藉以固定那些棉絮,再加上一个黑色的护腕了事。外头则随便罩上一件衬衣,袖子还断了一边,乱糟糟的披垂着,长剑便以白布绑在背后,其状况并不比主人好过多少。
果然是糟老头的标准打扮。
但唯一叫人心悸的,却是那对眼睛。
黑色的,既深邃又诡异的一对眼睛。又浓又漆黑,那种纯粹至干净的黑影,凝重的化不开,却熠熠生泽,彷佛能看穿人的内心和意识,又带着一种叫人可敬不可亲的威仪,在那一双目光的注视下,霜霜竟觉得无地自容,即便她什么也没做。好犀利的一双眼。
“你的眼睛好漂亮。”霜霜感慨地道,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瞪着剑傲,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谢谢。”他礼貌地回道,心里却暗自慨叹:
“那就是说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很糟了……”
两人静默半晌,忽地霜霜噗嗤一笑,轻轻柔柔地道:
“我们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好好的说话。”
这倒是真的。从那天以来,两人迭遇变故,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由于个性格格不入,经历也是大相径庭,一个非是君子,不懂动口不动手的道理,另一个也非是侠士,不守济弱扶倾,礼让老弱妇儒的原则,两颗硬石头敲在一块,想要不同归于尽也难。
思及此,剑傲终不禁莞尔一笑。
“你笑了,你总算笑了。”
霜霜忽地支颐,看着他无心冒出来的笑容淡淡说道,眼光充满满足。
剑傲一愣,随即敛了笑容,嘴角依旧上扬:
“笑?怎么,我从遇见你第一刻开始,不是一直都在笑?”
霜霜眼神灿然,盯着剑傲的目光更放神采:
“那不同的,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虽然我不太明了,但我觉得,你刚刚那样笑,才是真正的笑容。”
剑傲闻言一愣,顿时竟说不出话来。
本来会话可以很愉快的继续下去的。那知就在这当儿,一个酒瓶夹带着四洒的的酒水,“啪”的一声,竟掉在霜霜和剑傲两人正中央的桌子上。
正确来讲,这酒瓶原先是要打左首的剑傲的,但不知是准头太差,还是被他不动声色地一闪,酒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玻璃成了一堆碎片,然后是接踵而来的喝骂:
“喂,两个小鬼,吵死了!”
霜霜和剑傲皆尽吃了一惊,忙往酒瓶的来向看去,却见扔酒瓶的竟是一群奇装异服的男子,有的穿得全身红,有的却是忽绿忽蓝,所有人都用五彩色布罩遮着面容,其中有个人颈子上,竟还缠了一条青竹丝一类的生物。
店主人原先是不允他们进来的,但一来害怕他们的凶神恶煞,二来贪图他们金多,所以还是勉为其难的将他们引至最靠偏旁的上座。
霜霜“啊”的一声,随即站起身来,旁人以为变故即生,纷纷走避,却见她直了直身,竟是翻身鞠了个躬:
“真对不住,我们太吵了吗?”一句未完,剑傲亦接续霜霜之后,举起酒盅笑道:
“是呀,我们太吵了,打扰到各位大爷,真是抱歉。”
不只众人一愣,连扔酒瓶来那桌的人也俱都一呆。那肇事的人本已蓄势待发,满拟对方一定会过来拼场硬仗,那知对方竟竭诚道歉,这位一向崇尚暴力的男子也不禁哑口无言,本来斗争这种东西,就是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才打得起来的,只好一愣之下悻悻然回了座位,还不忘“哼”地一声,饮尽杯中残酒,大喇喇地一跨左腿:
“知道便好,两个小娃儿还算有见识,知道老子不好惹。”说着又惋惜地道:
“可惜他妈的一盅竹叶青!小二,再打来!”又自饮酒喧哗去了,众人见无事,也觉无趣,过一会儿便没人注意到这来了。
“李哥哥,我们还是小声点讲话好了。”
霜霜坐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帮剑傲编了个崭新的称呼,害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常人叫他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直呼其名,一种是“魔鬼”、“杀人魔”诸如此类带有强烈主观意识的用词,太久没有和人亲近,倒让他忘却了世间还有这样亲腻的称呼。心中一颤,不自觉又泛起颊红。
霜霜自然没有察觉剑傲的异样,静默一会儿,忽然小声地问: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剑傲含笑摇首。“不知道,反正与我们无关,我不是说了,少点好奇心,会少点麻烦。”两人相视一笑,竟是甚有默契,彷佛已能从几句简单的对话中,得知彼此蕴涵的意思。
停下谈话,霜霜游目四望,不防在客栈的角落瞥见一人,浑身以红色斗蓬包裹,远看如一朵炽热的焰,少女好奇地侧首窥探,才发觉斗蓬里竟是个女子,瞧来面容俏丽,两只水灵的大眼微眨,远看竟像只猫。
霜霜不禁大是欣赏,正想拉着剑傲一块瞧,一想这位严肃的大叔必定叫她不要多管闲事,索性自己一个人看个过瘾,一时安静下来。
但他们不吵,吵的却另有其人,才坐定没多久,门口竟又一窝蜂的涌进了一大群人。
“当真有些不寻常。”剑傲不动声色的端坐喝酒,口中却已喃喃怀疑。
进来的是一群人,皆尽是身材魁悟的大汉,约略有五六十人,直把小小的客栈挤得水泄不通,奇得是这群人均是穿着紧身黑衣,自脚踝一直延伸到脸面,将全身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所有人无一例外。
这群人一走到食馆门口,霜霜和剑傲立即同生感应,望向对方。
“昨天夜里那群……”
即便昨夜视线不良,看得不甚清楚,加之时间极短,但同样一群人散发的神气,像剑傲和霜霜这样神觉敏锐的武学者都能轻易察觉。
“真有趣,李哥哥,你说他们像不像乌鸦?”霜霜肆无忌惮地对那群人瞧上瞧下。
“的确像。”
剑傲若有深意地望了他们一眼,随即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报以霜霜一笑,饮进最后一滴杯中物,右指则不动声色地抹了抹唇瓣。
那小店的主人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本那客栈的位置就不多,之前那一批奇装异服的客人已经占了一半,现在再来这么一群人,当真是找不到位置可以安插。
“爷们可否稍待,小店正满着呢……”正慑嚅地试图解释现在的窘境,那知那领头的大汉凌空冷冷一瞪,登时便把店主吓得不敢言语,忙溜到了店后,找其他人商量去了。
那些人也不客气,拣了几张桌子就开始赶人,在那吃饭的不是些普通旅人、良家商人,就是要旅行异国的一般门流人士,见那群人服饰奇怪,神色狂妄,显然不是好招惹的货色,乱世无王法,脑袋比骨气和尊严重要,众人纷纷走避,霎时客栈的空位便清除一空。
当然,除了两个人。
剑傲连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径自悠闲地坐着,好像天塌下来都责有旁贷;霜霜则边好奇的左右张望,边举起了茶就要喝,对周围的一触即发的危机可说浑然无所觉。
他们这样的举动是不可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的,尤其在这种时候。正当他们我行我素的继续早餐时,一个阴影斗地笼罩住二人:
“喂,小娃儿,你们让开,我们有伙伴要坐。”
对方是个镳形大汉,一块黑布将他自头至脚的罩着,唯一露出的就只有那对带有刀疤的眼睛,后面立着一群与他差不多服饰的人,和那群穿红服绿衣的人倒是如出一辙。剑傲注意到他们并没有让位,刻意要划分界限似的,与黑衣群各占据客栈一边,形成明白的两股势力,霜霜和剑傲的坐位正好落在黑的那半边。
大汉语毕,双手交迭胸前,仰头傲视前方,竟是再不看霜霜她们一眼,好像认定两人一定会让似的。却见霜霜呆了一呆,这回却“哗”地一声站了起来,她的身高只到眼前这人的胸口,却挺直胸膛,毫无畏惧:
“这不成,这是我们的位置,你怎可以这样硬霸霸地抢?”
剑傲微微一愕,仍是泰然自若地坐着,却朝霜霜笑道:
“怎么了,你刚才这么爽快的道歉,这回怎么就生气了?”
“刚才是刚才,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本就是我们的不对,所以该道歉。可是这桌子是我们先来坐的,我们还没吃完,怎么就把人赶开?”
霜霜哼地一声,顺理成章地又瞪了眼前的大汉一眼:
“而且如果他们真有需要,就该好好地对我们说,这么凶神恶煞的,那像在拜托别人?”
剑傲还未及回话,那大汉早已气得瞪大了眼睛,怒道:
“你这黄毛丫头好大胆子,你可知我是──”忽地瞥见霜霜的面容,登时眼睛震慑一懔,宛如着魔似的,不自觉地一手伸出,递向霜霜的脸庞:
“这娃儿挺美……”
那知就在他手指将触未触之时,以霜霜性子之刚,当然不可能任他为所欲为,只靠右手单手,利落地反抓那大汉的手腕,就像当初压倒剑傲时一样,轻轻一翻,那大汉喏大的身子就这么被撂倒在地。
这下举众大哗,大部份人还无法反应过来,尤其是跟在他后面的同伴,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的头领竟就这么被个小丫头轻易败阵。登时兵荒马乱,大部份的黑衣人都自刚夺得的座位上迅速站了起来,有的大声喝骂,有的怒目而视。
“喂,妳做什么?”
“敢摔咱们门主,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