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彩衣的半边倒是无甚动静,只亦是脸露诧异,显然也不相信以两人身材之差距,霜霜竟能凭一摔之力四两拨千金,重挫对手,一阵安静之后,竟有人拍手大笑起来,一时整个食馆如沸腾的水,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冷静下来。
除了剑傲。他在她身上所发现的惊人之处已经多到使他免疫了。现在就算霜霜抬着一只大象从皇朝头狂奔到皇朝尾,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他只会鼓掌,像现在这样:
“姑娘厉害,如果我想逃走不疗伤时妳也来个这么一下,我肯定到现在还爬不起来。”
霜霜闻唤,回头嫣然一笑:“你只是在闹别扭罢了,又没欺负我,我干嘛摔倒你?而且没那么严重,我摔得很轻的。”
事实证明霜霜所言不错,那摔势虽然惊人,效果却不甚大。大汉几乎是立刻爬了起来,瞠目欲裂,双目如要喷出火来,大掌一探,就往霜霜胸口袭去,却给少女轻轻巧巧地避开。霜霜得理不饶人,挺直身躯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不讲理就罢了,还动手伤人。”
这下子对方的神色更加凝重起来,若只是摔那大汉一下,还可以当作空有蛮力和运气。但这一招却用上了真功夫,竟然还打不中少女,站在那镳形大汉身后的黑衣男子霎时警戒起来,整个食馆剑跋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剑傲依旧没看向这边,只是用心地倾斜酒壶,试图压榨出壶底最后的美酒。
“姑娘尊姓大名?恕我有眼不识泰山。”大汉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对手,礼貌性地问道。
“啊,我是……”
突见对方转倨为恭,霜霜不禁微感错愕,正要开口,忽地脚底一痛,竟似有人从她脚底板上重重踩了下去,她疼得大叫一声,低头寻找罪魁祸首,却见一旁的剑傲脸露笑意,知道是他干的好事,正待要骂,他却朝她眨了眨眼。霜霜一呆,隐隐会意,忙改口道:
“我……我……我不能跟你说我是谁。”她不善说谎,既然说不得,干脆不说,剑傲满意地泛起轻笑,又回去清理他的残酒了。
“那是不愿见告姓名了。敢问姑娘是那一个门流的高徒,师承是谁,奉谁的命来与我门流作对?”
“啊?”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霜霜还真是一头雾水,她只不过“主持公理”地摔了对方一跤,实在想不透为何他们要如此认真。她当然不知道这样做已然侮辱到对方的首脑,等于间接侮辱了全体,皇朝的武者最重名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对方纵然没受什么伤,但所受到自尊的催毁,却远比肉体的伤痛要严重得多。
“我没有要和你们作对啊,我也不是什么高徒,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茫然中,霜霜把平时糊里蝴涂听到的几句门流场面词套了进去,殊不知这种话在这种时候说,跟挑衅没啥两样。
“既是这样,请姑娘划下道儿来吧!”这又是门流上话,霜霜听得大是困惑,求救的眼神急急暗瞥一旁的酒鬼大叔。剑傲却不知心里打什么算盘,只是端坐微笑着,对霜霜的使眼色装作瞎子没看到:
“什,什么道儿?我可没有伤人,也没杀人。我只是随便举起手摔了一下,谁知道你就倒下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更何况是你不对在前。”
霜霜本意是要道歉,但这一来更激起了对方的怒火,“随便举起手”云云,等于是说对方的无能,竟被她“随便”就摔了一跤,当下怒火更炽,不少人已拔出了武器。
“姑娘不敢打,那么在这当堂给我们主人道歉,磕起个响头,也就算了。”
“那怎么行,非得切下一指手指才行。”
“一指怎行,剁一只手臂差不多!”
身后忿声徒起,所有黑衣男子都弓起了身,只待首领一声令下,就要把霜霜大卸八块。霜霜心中生气,然而毕竟历练青涩,未涉世事,而且她还惦记着剑傲叫她不要惹事的警告,一时进退两难,嗫嚅不出半句。
“唉呀,了不起啊,了不起。我好像看见只黑乌鸦,被个小女孩耍得恼羞成怒,要叫其他的大乌鸦,小乌鸦、老乌鸦、笨乌鸦、丑乌鸦一起欺负人家,真有趣啊,真有趣啊!”
就在双方的战火一触即发的当儿,对面桌位竟传来这一声奇怪的调侃。这话声一起,黑衣男子便泰半回过了头去。
只见阴阳怪气的语声来自彩色服饰的那一边,说话的乃是那颈上缠青竹丝的人,这人形容畏缩,鼻子生得尖细,鼻端还有一颗痔,皮肤如晒干三天的橘子皮,看得霜霜简直就要跟他一起皱了起来。
然而他头发纵然稀疏,却长及肩下,眉目间竟颇为细致,竟似个女子,但女人若生得如此,霜霜不禁感叹,她宁可当男人算了。
那和霜霜互瞪的大汉听了这话,似乎醒觉到了什么,他身后一人已抢先上前,附耳轻道:
“主人,我们正事要紧,犯不着在这里引人注目,横生枝节。”
那大汉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随即脸色凝重的望回霜霜。现在若收手,他找不着台阶下,一时脸红脖子粗,甚是尴尬,于是只得又问了一声,神态比以往都还凶狠:
“喂,小丫头,别当我们怕你,你到底让桌子不让?”
“我不要,除非你好好儿说话。”
霜霜执拗地道,她的倔强是剑傲拜领过的,当真比橡皮筋还要有韧性。大汉闻言更为奎怒,原本将熄的怒火重新扬起滔天巨浪,若是真顺了她的意软语相求,岂不更加丢脸?只得眼神一狠,板起脸道:
“你不怕死?”
“怕死自然怕,但是这和这是两回事。”霜霜毫不畏惧,再次挺起胸膛。
“你不让开,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我怎么让开?”霜霜倒无意调侃,只是自然而然地逻辑推理,这倒引来了客栈的哄堂大笑,促使大汉更加气窒,怔在那说不出话来。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背后突地传出一声不合时宜的长叹,那长叹是这样的闲适,彷佛根本不该存在于这种肃杀严厉的气氛中。霜霜身后那装傻的混蛋终于站起身来,一手不动声色地拉住霜霜,一手搁下酒盏,脸上笑容无限,若无其事地饮了最后一滴酒:
“清晨小酌,当真令人精神畅望,可惜这里太吵,不能尽兴。凌姑娘,你茶喝完了吗?”
“我本就没要喝茶,只是陪你而已,反正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你喝完了,我就喝完了。”霜霜听得问话,又把注意力放回剑傲身上,好像那些人已经不存在了。
“那我们走吧,既然客人那样多,一直占着位置不好意思。”
语带深意地微微一笑,朝黑乌鸦等人若有若无地一个鞠躬,不由份说地拉起霜霜,一个闪身,便从大汉的身边走了出去。
“等,等一下,李──”霜霜正要问话,剑傲快如闪电地抽出手,竟猛地捂住她嘴,一手仍不停地将她拖了出去。
“慢着,这般就想走?”
站在首领身后的黑衣男子哼着阴沉的怒吼,一手伸出,就去搭剑傲的肩头,本拟必可将对方撵回,那知眼前一花,手竟抓了个空,却未见对方有什么闪避,不禁大感奇怪。那首领的大汉见状,鼻子冷冷哼出口气,目光则狠狠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今日一笔帐,后患无穷,你们给我记住了!”
剑傲闻言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报以一个温婉的笑容:
“是的,在下记住了。”
这笑倒使对方一愕,还弄不清楚涵义前,拖着霜霜的速度如飞,两人早已逃跑的不见踪影。
这回客栈里鸦雀无声,这两人似乎是畏势潜逃,但那大汉心里又知道那决不是如此。店小二忽然想起那男人没付钱,大惊之下又碍于黑衣人在场,不敢马上去追,心里不禁把剑傲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实;至于霜霜,虽然也是喝霸王酒的共犯,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有谁舍得骂?
男子远望他的背影。最后那人的笑,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竟使他心头微微发抖,不过这当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真有趣啊,‘乌鸦’不是会飞吗?怎么连抓个人也抓不到啊?真有趣啊……”
客栈偏远的一角传出嘲讽的笑声,刚才出言讥讽的那人依旧疯疯巅巅,反复着调侃的话语,肆无忌惮。那乌鸦似的男人徒地脸上变色,转过身来,浓浓的目光锁定那女人:
“青竹丝,妳可真大胆啊,我俩似乎……很久没见面了。”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乌鸦’还在跟我家小乖缠斗呢,原来已经挣脱了,很好很好,小乖应该跟你相处的不错吧?”闻言毫不退让,女人哈哈大笑,举起盏来喝了一大口水酒。听那语气,竟似两人认识甚久,但显然并非因友情而相熟。
顺带一提,他口中的“小乖”,其实是只正常人看到绝对不会这么叫的大蟒蛇。
“多谢关心。却不知‘百鬼’的大人会对这件事做何感想?信徒彼此间的斗争,相信不是大人门所乐见得罢,青蛇大人,您不担心吗?”乌鸦半带讽刺,半带威胁地道。
女子脸色不着痕迹地一变,随即举杯笑道,“小鸦乖,不必替你祖奶奶担心,我是给九十九殿献‘夜行会’的礼呢!大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罪于我?”她又正色道:
“我们一众信徒,可是很诚心的要去祝贺九十九殿,却不像有些乌鸦,路旁看见了可爱的母乌鸦,就飞了魂啦,九十九殿一问,你们来这儿干嘛?唉呦对不住,我可全忘记啦……”
“谁不知道你们蛇族想要的,只是讨好九十九大人罢了,徒装什么假清高!”男人冷笑,随即用讽刺的目光看着女人:
“也难怪嘛,真可怜啊!长期不被百鬼门的高层所看重,也难为你们,干巴巴地远道而来,做些不讨喜的谄媚,毕竟皇朝南疆的‘信徒’之中,还是我们乌鸦门为首嘛……”
青竹丝闻言全身一震,显然是说到了痛处,但他也当真了得,脸上竟全然不动声色,仍是笑语盈然:
“今日来送礼,只是仰慕着九十九殿的风采,藉寿旦以表咱们半兽蛇族尊崇仰望之意,那像是某只乌鸦,干巴巴的送了大批大批的庸俗物,却只是像个哈巴狗讨饲主的欢呀!”
“妳再说一句。”黑乌鸦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
“我青竹丝还怕你吗?黑乌鸦,从小你就是这样,你从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除了把屁眼面向敌人,你还会什么?现在我看到啦,黑乌鸦跪在地上,屁股撅着朝使者一拜在拜,口里大喊:‘百鬼门啊,饶了我吧,我想要我的鸟命,我想要寿终正寝哪,只要您赐我茍颜残喘的恩泽,黑乌鸦就是变成马给您骑也无所谓……’”
青竹丝蓦地噤声,原因是眼前人模人样的黑乌鸦竟开始产生变化。
原先修长的两臂生出黑色羽毛,属于人类的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之生布的黑色鸟喙,乌黑的瞳向下俯视青竹丝,双脚同时由足变爪,紧身衣飘落一地,站在眼前的活脱脱便是只巨大、凶狠,充满敌意的黑色乌鸦。
“你……小鸦你疯啦!竟然在人类的领地化回‘原形’?”
意识到对手已气到豁出去,显然自己的损人切中肯磬。客栈里惊窜声四起,不愧为大陆上最倒霉的行业,如果剑傲在场肯定会这么说,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客栈既不好赚,又有各路人马三步五十来砸场子,每个客栈老板若非圣人,大手笔提供好战之士擂台,就是上辈子造孽,才被罚来做这种赔本生意。
见黑乌鸦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青竹丝冷汗直下:
“很好,你要耍狠,老娘奉陪!”
话未说完,眼前青烟顿起,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原先橘子皮般肌肤化作蛇鳞,双眼由伪装的墨色转为鲜红,伴随嘶嘶吞吐的巨大舌信,獠牙宣示着剧毒,朝乌鸦步步进击。
青蛇与乌鸦的对恃谁也不逊色,或许爬虫类与鸟类天生注定是敌人,自从第一位蛇类祖先偷走鸟巢中雏儿,而父母以啄瞎眼睛报仇开始,这样的敌对不知发生多少次,未来也将继续这样的战争。
“九十九家族早想将鸟类从百鬼夜行里除名啦!你们这些空会乱叫,没半点战力的种族,实在是妖怪的耻辱!”
“这还真是恭维啊!谁不知道你们蛇族只会暗箭伤人,从来不明刀明枪地放对,看着吧,九十九大人早看穿你们的卑鄙行径,等着把你们赶出百鬼门!”
两方互不相让,首领在客栈中央缠打,余下维持人形的门众便逞口舌之争。不多时桌椅俱毁,老板早躲到角落哭泣,甚至波及到二楼住房,一时旅人惊叫声、墙壁碎裂声和鸟鸣混合成怪异的音韵,十里外都清晰可闻。
眼看青竹丝毕竟技高一筹,按着乌鸦脖子就要以牙正法,停滞半空的蛇项却蓦地一顿,像是看到什么可怖事物,消气似地蜷曲伏地,颤抖着化回原形:
“啊……”
这般行径黑乌鸦也自惊讶,正犹豫着是否乘胜追击,青竹丝强敛起颤抖,竟是招呼同伴往已破烂得不成样子的客栈门口逃逸。黑乌鸦终于忍不住,只好也化回人形追上前去:
“妈的,青竹丝妳这胆小的母蛇,给我回来!打到一半是什么意思?”
孰料这回青蛇连场面话都不撂了,彷佛急于逃离此处,脸上神情便像犯错的孩子,彷徨失措地哀求宽恕。霎那间一群蛇走得无影无踪,只留黑乌鸦呆立几成户外的客栈厅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也没注意到,客栈角落的红衣少女,已随青竹丝消失在客栈里。
星空下,剑傲坐着,霜霜仰卧着。
“真对不起,因为我,害你不能住客栈。”
“我一向不住客店的,住着气闷,是因为你。”
剑傲在草地上打了个旋,闲适无方地躺了下来。
“你为什么阻止我和那些人打?”霜霜有样学样,将背脊贴靠在柔软的草坡上,双手却依旧环抱双膝。
“因为我们现在是个危险人物,能够尽量压低姿态,就尽量别引人注目。不止你,我更需要这样做,否则也活不到现在。”翻过身,剑傲将双手枕在首后,闲适地仰躺望天,与他略带警告意味的话语全不相衬。
“可是那些人可恶得很,要是下次他们去欺负不会武的人,那么那个人岂不是要遭殃?恶人不好好教训,受苦的可是更多的人。”
本来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剑傲必定要嗤之以鼻,然而他偷眼朝她望去,却见星眸之中,除了对于自己理念的真诚,还有一股与生俱来、自然纯粹的执着,使他不禁哑然。
“世间‘恶人’太多太多了,你教训不完的。”剑傲音量转低,近乎呢喃:
“说不定,在你身侧的,就是个世间最差的恶人。”
“你是不是个……很有名的人啊?我总有这种感觉。”奈何听力太佳,虽然小声,霜霜仍听见剑傲自言自语的嘀咕,眼睛从天空移到他身上质问道。
“啊,星星真多,你瞧,那颗是天狼星。”剑傲微笑着,自动删除霜霜最后一句问话,只是自顾自地伸高一只指头,去捕捉那灿烂美丽的星空:
“秋夜星空最美了,满天星子,就像在夜空中洒了层霜一样。”
霜霜随即忘了自己随口问的话,朝剑傲指的方向看去,天边一颗硕亮如火焰的大星星在夜幕中燃烧着,格外引人注意。
“那是秋冬天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颗星‘天狼’,你看,在他右边的是参宿四,左边是南河三,都是很明显的星星,三颗星刚好可以连成一个漂亮的三角型。”剑傲微笑道:
“有人说天狼星是大狗,南河三是小狗,而参宿呢,则是猎户,他们就这样在夜空上,上演着一场永不停止追捕猎物的故事。”
“我实在是看不出来……”
霜霜坦白地道,以前他也听说过西地有关星座的传说,但是她再怎么有想象力,也看不懂那几颗由点组合起来的画面为什么会变成一位女神、一只人马、或者一头雄狮。
“不会啊,你看看旁边那几颗星,那是猎户的头──左边,忽明忽灭的那颗,然后是他的弓。其实如果你常常没事做,躺在地上看星星,尤其是睡眼惺忪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活了起来,比真实的还要真些。”
“是么?”
霜霜讶异起来,因为他诉说起星星的神情,就好像个孩子似的,原先她以为他不过是个刀里来火里去的门流血汉,却没想到在他内心深处,竟时时会浮现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第一次看星星,是婆婆教我看的,那天是夏夜,可以看到牛郎、织女和跨着银河的天鹅座。”
自然不知道霜霜在想些什么,剑傲梦呓般地忽道。
“婆婆?”
“啊,她是……扶养我长大的人。”剑傲忽地一抹脸颊,一副讲错话的神色,试图想将他呼拢过去,这句话的尾音特地缩小。
“是你的妈妈吗?”霜霜的耳朵太好,这种音量她还是一耳了然。
“不是,我……没有妈妈。”剑傲淡淡地道,极力要掩饰语气中的不自在。
“那跟我一样呢!”或许因为遭遇相近,霜霜体会出他的不适,不等待他的答话,径自娓娓:
“爸爸常常跟我说,我的妈妈是个美丽的人……没有人比她还要漂亮,小时候我也曾在风云总舵和他一起看星星,不管看到那颗星,爸爸总会呆住,痴痴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对我缓缓地述说,这一颗星是妈妈的眼睛,那一颗星是妈妈的唇瓣……整个夜空都像是我妈妈温柔的神情。”
“的确是的,”剑傲望着霜霜的脸,想起了斗室中那美丽的紫色雕像,霜霜的发色虽然更深了些,然而若隐若现,反而更添神秘之息,无论是瞳眸还是长发,都给人星空也似的幽远。
“凌伯父还真是感性,能说出这番话来,倒像是个艺术家,不像学武的了。”他侧过身,支颐轻道:
“但我可从不知道我母亲生得什么样。”
“为什么,你婆婆没有跟你说吗?”霜霜一愕。
剑傲沉默,一语不发地抿着唇,似乎她的问题,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深沉的疑问。
“啊,对不起,我又问太多问题了,”霜霜见他如此,惊呼地掩住双唇,歉然道:
“我又问些奇怪的事情,嘿嘿,从小时候到现在,爸爸总是这样骂我,我追问我妈妈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不悦──虽然那不算责备,只是他平常……实在对人太好了。”
剑傲没有回答她,只是翻身站了起来,在树林间的草地上缓缓踱步。
“没什么,我也很久没跟人说这些了。其实有些事情,如果强迫去遗忘他,反而会更加鲜明,说出来会好些。”语调缓慢,剑傲微笑着转过头来:
“夜已经深了,如果你还不大在意露宿的话,还是早点休息一下吧。”
“可我不累。”霜霜发挥小孩子拒绝上床的本领。
“听话,我可不想再带着一个整天睡眼惺忪,动不动就掉下马来的人到处走。”
“那是因为我不会骑,我从小到大不过才骑过两次马,之前都是骑蟑螂──”霜霜大声抗辩,对着正在把她推到树下,替她盖上大衣的剑傲。
“好了,睡吧,我数到三,闭上眼睛。”霜霜迟疑了一会儿,嘟了嘟嘴,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眼睛微微地阖上。然而才阖上不到三秒,霜霜又把眼睛打了开来:
“你呢?你不睡吗?”
剑傲微微一笑。“你先睡着,我还想看星星。”
“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霜霜忽道,不知是女子天生的第六感,还是她善于胡思乱想的天赋,总觉得眼前这人好像一只飘忽不定的鹰,随时都会振翅高飞,随时都会离她而去。
自从失去了身边的一切,寂寞大恸之中,不知不觉地,她已将眼前这人当做唯一的亲人。
“我当然会在这里,要不然去那里?回去给那群乌鸦吃掉吗?”
霜霜不禁淡淡一笑,好像也觉得自己问得太过奇怪。
“你真的不会走?”
“我保证待着,到你睡着。”剑傲看着天空轻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