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傲蓦地回身。
由于中了魂封,黑乌鸦徒众一干人等还狼狈但清醒的趴伏在大殿里,成为第一个入他视线的生命。适才剑傲和猫又的对恃、和黑影的交手他们都看在眼里。
黑乌鸦心头一颤,感觉到剑傲提剑缓缓接近,勉强抬起一丝视线,恰恰对上了那片鲜红的瞳海,剑傲嘴角抽起诡谲的笑容,毫无原本应有的淡然,也无对待霜霜的耐性,无机的眼填满着令人心悸的冷酷──那是不属于人类的眼神。
霜霜的房门是开着的,虽然不能像趴在栏杆旁那样清晰,但剑傲的一举一动还是一览无遗,娇目诧异地瞠大,同时间也没来由的心悸起来。第六感天生异于常人的她,除了感受到适才剑傲对那男人怒气的余韵,更多的是那曾经毁了她一切的……杀意。
剑傲在黑乌鸦身前停下,剑身上反映的,是晶萤姣洁的月光,既无辜又纯洁。
半兽对危险的敏锐度远大于人类,黑乌鸦瞠大双眸,虽然已在月下被威胁过一次,然而这回逼近的却不只是恐惧,而是求生本能,“想逃”的念头,比以往更强烈地钻入众人的内心。
“呀……”
来不及叫,也不能叫,长剑漠然地前递,往黑乌鸦身畔的两名门众轻轻划去。干净利落的剑招,除了杀戮外没有其他目的,两颗头胪随着鲜血狂喷,无声地陨落。
黑乌鸦的眼瞪得更大,长剑堆积着大量鲜血,顺着光滑的剑柄一抹一抹往下流窜,他的脸上也洒上了淡淡血迹,然而比这些血迹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红的浓稠骯脏,几要把黑乌鸦包得窒息。他保证自己打从娘胎开始没这么害怕过,不只是他,在场众人的感受也都相去不远。
如果霜霜能叫的话,她一定要用尽她生平所能叫出的最大声音,来阻止这场惨剧发生。
长剑从黑乌鸦头部深深没入,穿入天灵盖半个剑身有余,直达咽喉,伴随着鲜血的喷泉,黑乌鸦的身子猛地从头顶剖成两半,脑浆漫流一地;生命离开躯壳的同时,半兽化为大地赋予的原形,巨大的乌鸦开膛破肚地委顿在佛厅里,死得惨不堪言。
望着死者惧怕的眼神逐渐熄灭为空洞,剑傲的双眼却闪出兴奋的色彩,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对眼前的情况很是满意,缓步走入伏成一片的乌鸦门众中,企图寻找下一个试刀对象:
“呵呵……”
大多数的乌鸦已不能动弹,然而仍有少数人没有被波及到,面对着首领的死亡而僵直,几个反应快的终是退后了几步。长剑却不容人迟疑,破空而来,剑气和剑意同时欺到眼前,宛如夺命之风,下一刻,剑身的实体已继在剑气之后抵达胸口。
“呜哇啊啊──!”
长剑破体透入,彷佛立意要猎物多受点痛苦,剑身到半途不忘蓦然向下一转,伴随着蹂碎人心的惨叫,剑尖带着血瀑穿透那名乌鸦下体,再被剧然的抽剑扯裂。
一脚踹开残破如娃娃的尸身,剑傲咯咯轻笑,对扑上来的另一名门众看也不看,因鲜血而加重的凶器向后一递,不偏不倚从门众的口刺入咽喉,连死前哀嚎的权利也被剥夺,头颅在颈上爆出血花,散开血雨如苍穹,剑傲纵声长笑,摊手迎接自己制造的飞花落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剩下的门众已皆动弹不得,就算能动,这种情况下也没人敢动。这是单方面的杀戮游戏,祭品是他们倒数计时的生命。
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声响,突地在剑傲身后响起,击破原先凝结的气氛。
这瞬间,提着剑的他也同时回过了头,朝声音的来源──阁楼的房门报以迷疑的一眼。原本霜霜也中了“魂封”,应是完全不能动的,但或许是地势的不平加上她的体重使然,又或许是冥冥之中奇迹所赐予她的力量,竟不晓得为何摇晃了身边的桌子,让上头的油盏叮然落下。
剑傲往上看去,霜霜往下看去,霎时两人四目交投。
她的眸映进那片血红里,彼此的眼瞳嵌着对方的影子,无数的影像窜进霜霜的脑中,同时也窜入对方的脑海。有股力量将沉溺在剑意中的精神,拉回到原本温暖的世界,除了杀戮,血红的眼中忽然也有了寺院、花草、月光和铜钟……
还有那个人,他回来要保护、陪伴的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那把长剑落地,剑傲的手茫然放开剑柄,象征杀戮的白铁被血红液体所占领,即使落了地,血红的溪流仍不断奔流进尘土密布的大地,替废院的地板擦上红妆。
他倚着殿墙急速喘息,双目紧阖,从下颚边至颈子整个都是汗,捂着胸口重咳起来,似乎极力的克制着什么。然后一扶身边猫又躺过的小坛,这才敢打开眼来,缓缓摊开染满鲜血的手掌,自主意识逐渐回流到脑子里来,回目看着满地的尸身,黑乌鸦切半的头颅正慢慢与身体脱离。
“该死……”
低声咒骂,剑傲一下子全清醒过来,抬头望向霜霜,却见她只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痴痴地瞧着眼前的血红,身躯不断颤抖,心神已被杀戮的惨况袭夺了去。见她如此,剑傲心中一惊,连忙施展身法跃了上去:
“凌姑娘……”
房里的人儿几乎没有呼吸,霜霜整个人呈现失神状态,宛如在天坛时的模样。他明白原委,连忙握紧她无法活动的手;手掌的体温彷佛唤醒什么记忆,霜霜试图用力,但却徒劳无功,脸上的神情转作狰狞,如果这些挣扎奏效,那力道足以把他再度甩下楼去。
“凌姑娘!”
无奈地狂喊,果然那时的刺激始终还留存在她脆弱的心头,短暂的回复只是一时假像,那份伤太烈。烈到除了时间以外,没有其他捷径可以弥补。
本想干脆把她打昏,让她好好平静,然而看那样子却又于心不忍。她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然而比掉眼泪还要叫人心疼的,是藉由心底深处表露的伤痕:
“凌姑娘,请妳冷静。”
巨大的分贝量似乎唤回了霜霜的理志,呆滞的脸恢复些许生气。
霜霜口缓慢微张,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魂封”的效果却又使她发不出声音,只能以口型挣扎着表意,那已经是她肌肉功能的极限了。虽然没有言语能力,但那张绝世面容上逐渐燃起来的,却是一种比茫然还要可怕的霜霜式愤怒。
才正高兴霜霜恢复神志,看到那神情却又立刻缩了回来──完蛋了。霜霜背对着他,虽然全身僵硬,他还是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又气又急、正义凛然的愤怒。
依照以往经验,可怜的剑客旋即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上次不过见死不救就被她数落个半天,外加一鼻子鲜血。现在更不用说了,稳死的。
虽然很无良,剑傲得承认此时此刻,他很庆兴霜霜是中了魂封。
于是他只好轻轻闭上眼睛,疲倦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
“你在生我的气,是吗?生我杀人的气。”
拭去脸上汗水,一抹令人心悸的鲜红混杂其中,剑傲在霜霜身旁坐下,滴着血的长剑就放在身边,他运力将他它远远抛开,凌巽的长剑在空中洒落长虹,钉的一声插回佛殿的地板上。他苦笑的望着它,淡淡道:
“真是……说是不让他染上鲜血,到头来还是弄脏了他。我这人真没有半点信用。”
霜霜跟本不理睬他,新仇加上旧恨,她只闻到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两件事。”剑傲无奈地摊摊手,脸上仍旧泛着微笑,只是苦涩点:
“第一,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不会因为你而改变我原来的生活方式……第二,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会想办法帮你解术,我希望你明白这点。我跟你讲接下来的事,不是在辩解什么,只是在尽我的义务罢了。”
她以闭得更紧的眼睛作为回答,完全把剑傲的话当作台风,甚至不像平常那样打开一丝眼线偷窥。如果她能瞥过头,或者脚还能跑的话,剑傲可以想见到她定是捂着耳朵远远躲到墙角去的。
“你不听,我还是要讲,既然我们可能有极长时间的相处,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
剑傲叹了口气,欺负她不能赋诸行动,苦笑道:
“你知道吗?凌姑娘,我和剑之间……有很奇怪的缘分。”
霜霜霎地张开了眼睛,原因不为别的,只因剑傲的声音突地变得异质,虽然表情不变,但那语调、那用词,彷佛一粒黑色珍珠沉入黑潭中,幽远而深沉:
“特别到……我自己都不太能了解。”
不因霜霜的开眼而有任何改变,珍珠已经沉到深处,激起深层的涟漪,这回倒换剑傲闭起眼睛:
“怎么形容呢?就把我和剑之间的羁绊,称为某种特殊的‘剑法’好了。这个‘剑法’,从来就没有过名字,如果他有名字的话,都是我兴起替他取的,”
剑傲的表情很缓、很安静,彷佛有某种旁人难以了解的爱怜:
“我怎么学到这套‘剑法’,这说来很玄,也太复杂,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我想和你说的,是有关这套‘剑法’的实际效用。”
霜霜眨了眨眼睛,似已被他说的话完全迷住。
“那套‘剑法’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他并不是我们一般所说的‘剑招’。”
剑傲淡然颔首,续道:
“一般的某某剑法,像是太极剑,燕翎剑法……都是‘剑招’,也就是招式,比如太极剑有‘分剑七星’、‘落花待扫’,两仪剑法有‘顺水推舟’、‘混沌一破’等等,但这套剑法却很特别,当他因为某种特殊条件而启动时,都是‘剑意’而非‘剑招’。”
“剑意”与“剑招”的分别,在于前者无形,后者有形。任何一套剑法都有他的剑意,剑意随着那套剑法的不同、使剑者的差异,以及所处环境的异质,会一再改变,一再成长。
如果以写文章来比喻,剑招就像文笔,你要用什么样的语句、什么样的譬喻,所创造出来的是文章的骨干;但真正赋予一篇文章灵魂的,是所谓文意,是作家的情感、魂魄、用心,他所投射到这篇文章上的感同身受与将心比心。
一套剑法只有“剑意”而无“剑招”,如何能够拿来对敌?
“我一开始……也感到非常迷惘,当我第一次从鲜血洗浴中体会到这种感觉时。彷佛世间的人都与你为敌,无论你用的是什么样的‘剑招’,你使出来的剑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人间所有负面的总和,充满着未知的恐惧、悲伤、猜忌、自卑和厌世,依敌手的心病不同而有不同,既绝望又血腥。就像猫又的反应一样,对方会在瞬间失去战力。”
叹了口气,剑傲凝视手心的纹路:
“但带给我的,在那种状态下,便通常只有一种……那就是杀戮的兴奋感。”
有些难以启齿,尤其在霜霜面前。但不可否认的,他对于杀戮,常常并非完全出自于无奈,而是正如他所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对鲜血的饥渴……与喜爱。
剑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讲到他极为烦脑的地方,淡淡舒了舒额角。“这些‘剑意’,还有一个麻烦的地方,就是你永远无法控制他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剑傲微微一笑:
“这些‘剑意’是无法随便启动的,通常是在激战一段时间后,那时我的精神达到一种颠峰状态,在一种我自身也难以言喻的状况下,才会进入与剑意融为一体,”
“唯有在那个时候,‘剑意’才能产生效用;,其次是我给人逼得急了,就像刚刚那样,心理产生巨大变化,也会促成剑意的启动,”
剑傲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微带阴森而又神秘的声音说道:
“再者,就是见血的时候……大量的鲜血和杀戮会加速剑意蕴酿,这一点,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霜霜瞳铃般的大眼倏地睁得更大,眼光里夹杂着害怕与新奇。
“这点还非真正的麻烦之处,‘剑意’为什么麻烦的地方,在于从那剑意中抽身而出,”
剑傲为缓和气氛,冲着霜霜笑了一笑,然而这时候笑,与适才在鲜血环绕下那抹诡异的笑蓦然重迭,反而更显他话的阴森之处:
“在一定的‘时间’内,我可以保持着我原有的理智,不致使得‘剑意’来驾御我的心志,我随时都可以自那个剑意中抽身而出,而且就算不伤任何人、不见血,对我自己也不会有人何损伤;这个‘时间’很难说,心情平静时,要许久的光阴才会超过制限,若是受人围攻,抑是心情激动时,或者一进入战斗就到了界限,也未可知。”
剑傲盯着身边那一柄破旧的长剑,目光慑慑,语气忽地低沉:
“但是,一但到了‘时间’,后果就不堪设想,凌姑娘,你适才见到的,就是在时间的临界点上,若是没有见到妳,让我豁然从层层包裹我的剑意中挣脱出来,我将会真正的进入剑意之中。到时……就非是只杀了‘乌鸦’这样地简单了。”
剑傲朝霜霜微一颔首,后者发出更惊异惊恐的目光:
“我将完全失去意识,任凭剑意怎么样的操控我,就像是被催眠一般,事后虽完全记得在制限之内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是却不明白当初为何要这样做。若在制限之内不生杀孽,我将会被剑气所反噬,受到很大的伤害,这点我是尝到过滋味的……也就是说,凌姑娘,若再让我持续那样的状态稍微久些,我连妳都会杀的,妳明白吗?”
语声缓和,神色平静无一丝波澜,更反衬出话语的严重,这显然的是个警告,告诫霜霜自己的归来非但不是件好事,甚至还可能是危害到她生命的危机。
“所以,”极为凄凉痛处的一笑,剑傲仰望天花板,为一切划下句点:
“这一个原本无名的羁绊,才被世人称之为‘魔剑’,而我,亦同……”
霜霜的眼眸微微颤抖着,这全身微一能动的地方,如果她的身体也能动作的话,必定是全身都会颤抖的罢?她不是害怕,确实不是,她所颤抖的,是单纯出自于对眼前此人的同情,正沉思间,耳边又响起剑傲转趋温和的嗓音,朝她轻喃: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剑傲低下头,像个小男孩做错事情般地敲打着身旁茶几,眼神赧然,让霜霜几乎不能确定他是否对自己说:
“我说,让妳……又想起那时候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
即使知道霜霜无法回应,他的语气还是涩涩的,渲染起一片颊红。
“我话便至此,并不求你的理解,无论如何,我会负责替你找到解术的方法。”
虽然没有发誓,亦非信誓旦旦的坚决,然而那双眼睛却平静如小溪,令人感到无比的心安,和在星空下对她允诺时大不相同。霜霜暗忖,原来这才是这人真正承诺事情的样子。
“虽然你不能动,但是我可以讲故事给你听──只要你不嫌我讲得颠三倒四,前后接不太起来……比如白雪公主跑去嫁给青蛙王子之类便好,如果你不嫌我萧吹得难听,我也可以天天吹给你听。”
边说边伸手入怀,在霜霜诧异目光下取出一缕紫绒,那是她在云渡山顶遗落的发兜,被折迭得整整齐齐,显受主人珍藏,剑傲绕过少女颈背,替她梳理好长发,然后重新物归原主。彷佛七夕在翠竹上结下祈愿,剑傲的动作异常温柔,霜霜看不见他神情,却可从语气中略窥一二:
“我有个坏习惯,凡是捡到的东西多半占为己有,这发兜是我在云渡山找到的,现在暂时借给你用,等妳那天恢复了,请务必亲自解下来还给我。”
笑谑的鼓励尚未言毕,霜霜的眼神恢复明亮的光泽。剑傲几乎不敢相信,光是眼神就能使人的神态有这般丰富;现在他不但确信霜霜在笑,而且似乎是在说已经原宥自己的罪过。
“你原谅我了?”剑傲有些受宠若惊,今趟是这位执拗的过动姑娘第一次妥协。
霜霜眨眨眼睛,似是表示同意,眼神里充满了笑意。看到霜霜这亲自的首肯,剑傲不禁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往后的日子里若是一直给她大眼瞪小眼,那绝不会好过到那去。
这么多年以来,他是首回给一个人牵着情绪走,这点他是始终没有察觉到的,甚至他也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察觉。
不知不觉,他一向害怕也鄙夷的那种羁绊,已悄悄钻入他冰封的底心。
“既然你原谅我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一并想办法解决,来看看那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他微微一笑,一边蹲下身来,检查那苦无打中的伤口,又逐步捡查了霜霜的肌肉活动状态,眉头不禁深锁。
他曾在大陆南南北北混了多年,许多怪异的术他都见过,但却从没有遇过这种会让人全身动弹不得的怪异法术,那个叫猫又的姑娘说……这叫什么来着?
“……那位小姑娘说得果然不错,这是一样很奇特的‘术’。”叹了口气,剑傲轻轻坐回地上,支颐思索:
“举凡对人下咒,身上大多都有可供破解的罩门,用以当作解术关键,可是‘魂封’却没有,彷佛直接进入你的灵魂,将妳的生命半数封锁起来一样。百鬼门……果然是相当难缠的门流啊,嗯?”说到此处,剑傲蓦地抬起头来,似是灵光一闪:
“如果是‘百鬼’,难道是‘阴阳术’……”
霜霜一呆,她虽然全身不能动弹,但剑傲的每一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知道‘阴阳术’?他在术的实战方面,也是挺有名的一种另类术法。”
剑傲微笑着,眼神微微一深:
“我从头讲起好了,东土常以‘门流’统一称呼民间下九流的组织,其实实际上这些组织分作三种,分别是门、流和会;”
“‘会’不用说,一般指得是专以武学或术学修习为主的组织,譬如皇朝首屈一指的蓬莱风云会。‘流’则是像兰丸流一样,专指在技艺、戏曲或甚至特种行业传承的领域,”
霜霜表示明白地眨了眨眼睛,由于风云会也身处门流之中,这点普遍常识她也是知道的。
“但说到‘门’,就是人人头痛的了;所谓门通常是不被承认,专做地下工作或一些鸡鸣狗盗之流的组织,比如偷儿、海盗或间谍,据我所知都有类似的利益共同体。在皇朝一般都是不值一晒的小门,但在日出,最有名也最神秘,而且势力遍及整个东土的,莫过于‘百鬼门’了,他们在做什么,一向没有人晓得;成员究属人属鬼,也是未知数……”
突地停下话头,因为他看见霜霜颤了一下,善于察颜观色的他随即转移话题:
“不晓得你是否有听过,日出人的祖先,在前世人类的时代,曾经有一种操控灵体、与死去魂魄沟通交易的职业,所谓‘阴阳师’的?”
只见霜霜露出疑惑的神色,眼神完全一副茫然。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从前世时代,阴阳师就已是十分神秘的职业了。人们总是会碰到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如同鬼神和死后的世界,皇朝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说法,那就是纯武学经常引用的‘阴阳五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世人类时代传到日出之后,就变成了带有神秘主义的阴阳术。遁甲之术、金乌玉兔集,都是从皇朝传过去经过变化而成的。”
他在手中捏起一个霜霜所看不懂的符印,笑道:
“我曾经在日出旅行时看过一个阴阳寮的阴阳师,那是官方的,也有不受管辖的私家阴阳师。官方的阴阳师除了执行规定的任务外,还常需奉行天皇或有力贵族们私下的请托,如除灵、占卜或是施行咒术以巩固权力等要求,总之十分的变质;”
他笑了笑,神色更加神秘;
“但是,自修的阴阳师可就完全不同了,‘百鬼’的统领,据我所知就是具有阴阳师能力的人。以重生人类的词汇来讲,就是可以操控灵魂、与之阴冥的‘魂占’。”
霜霜恍然大悟,即便是她,也知道所谓重生大陆上五种“能力者”的称呼,与术、咒和法愿皆尽不同,这些人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天泽。操控灵魂的“魂占”,轮转时间的“时占”,还有自由变换形体的“形占”,洞悉人心的“心占”,以及能够预知未来、上窥天意的“星占”。
这五种能力者被通称为“五占”,向来是大陆上难解的迷津之一,为何会有这些能力者、他们又有多少,恐怕只有五占本身,以及创造这世界的神知晓了。
“就是这样,我所能告诉你的不多了。”剑傲笑笑,拍了拍霜霜柔软的头发:
“对不起……虽然知道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但是百鬼门一向是个十分神秘的内向性门流,我所知也有限。”
其实已经够多了,霜霜很怀疑自己能不能记起来百分之一,真不知道剑傲去那找来这些杂学背诵,她光是记“阴阳师”三字都有困难。
“这样的话,该要怎么办才好……”
不再言语,剑傲陷入沉思,让霜霜猛然一颤。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深深的觉得,这人虽然平时总是嘻笑怒骂,像个无赖的流浪汉,又像个插科打诨的丑角,但是一但在思考的时候,那深到看不见底的眼眸里,竟若有若无地透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而现在他就是如此。那颗纯净到近乎透明的黑色眸子,竟使她打从心底发起寒意。
当然不知霜霜心里在想什么,剑傲再转过头来时,又是那副温暖如春日煦阳的微笑。连她都快要弄不清,究竟那个才是真正的他:
“凌姑娘,或许我们需要暂时改变一下路线了……”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在霜霜回过神来之前,她听见剑傲喃喃自语的盘算,或许也是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往重生大陆的最东方──‘日出’走一遭……”
那是蓬莱山头的制高点,放眼尽是残破的树木与建筑,大火在山头熊熊燃烧,与乐曲的炽热同步。
“伊希丝。”
低首阖目,男孩将小提琴架在肩上,端坐在山顶的枝头,流连于音符的美丽。在大火中挣扎的魔兽没有重生权利,失败的唯一结局只有给业火焚烧殆尽;在火声与乐声中轻唤,愚者脸上的油彩在高热中融化,露出原本白皙稚嫩的脸蛋。
纯白的乌鸦应唤乍现空中,盘旋几圈,眷恋地蜷伏愚者的指尖。他以唇轻点鸟喙,低沉的笑声不因唇上油彩消融而改变:
“伊希丝,帮我告诉‘少爷’……”
持弓的手缓缓放下,伸至身畔同样伏于枝头上的一人。双目空洞,只是无目标地望着蓬莱山大火,年纪只有十六七岁,衣物早破烂不堪,后脑杓犹淌着鲜血;腰上垂卦的配剑精致,剑柄处代表八卦中的“离”卦更是醒目灿然,愚者宠溺地抚过他额角,他如泥塑木偶般默然:
“愚者的计画被坏大哥哥破坏了,兔子的事只好先说声抱歉。”
重新搭弓弦上,他向蓬莱、向视野下的皇禁城演出最后乐章。眼角油彩也化了,深邃的目光映照火光,他随弓扬起唇角,以咯咯低笑声做为协奏:
“而且愚者找到了有趣的玩具……可能要晚一点回去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