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的图腾,像刺上去的一样。”
愉快地端坐于地,剑傲举起手掌,欣赏似地叹息一声,望着手背上的淡淡烙印。
那是类似植物的图样,淡色叶片在皮肤上舒展,似龙昂颈朝天的枝枒,他小心翼翼地用护手布重新缠起来,向身旁的小龙露出微笑。
受不了,刚才蜷缩在墙角哀怨,满脸阴霾的吼不禁嘀咕。这人情绪变化之快,实在前所未见:
“那是月桂叶,是异种族与人类缔约的纪号,月桂在阿西娜是信赖的象征,阿禔蜜丝的护身符。”
吼不悦地解说道。再说这大叔未免也太夸张了,只是礼貌性蜻蜓点水的仪式而已,他就可以惊慌失措成这样,害自己也跟着失态,吼不禁深深感受到人类这种生物的神奇。
“这种型式缔约,除了代表互相信赖之外,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孕峞H”彷佛完全忘记失贞的危机,剑傲慎重地问道。
沉默半晌,吼的表情显得深沉。
“龙族一辈子只能和一个人缔约。”
“什么?”
“缔约之后,龙与那位人类便是永远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这是我们阿西娜的制度,避免龙族们引狼入室,轻易相信其他种族。”
吼仰起头来,金黄色的稚发在风中飘荡,脸少有地浮现出无奈。显然他也在想,就这么草草率率地决定他一辈子的羁绊,是不是太随便了些?
“对……对不起。”
大为吃惊,想不到这位龙族少年竟是做了这样大的“牺牲”,这样比较起来,他与同性的“初吻”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不晓得缔约对龙族竟是这样重要。”
“干嘛道歉啊,你是觉得很我很委屈吗?”
不知道谁教导出来的性格,这位小龙敏感的可怕。
“不,我只是觉得,找朋友的话,你应该有更好的对象。”
“算了,做了都已经做了,后悔也没用。”
站起身来,吼快走到岩边,瞇起金色的眼瞳望向夕阳,所以剑傲只看得见他逆光的修长背脊,这位小龙到最后还是放弃穿衣服,削瘦的身材曲线优美。虽然年纪不大,但剑傲相信假以时日,这位少年单凭外表就会是个人物。
“我只能带你到天照外城,然后我就得往回飞,奥塞里斯在西地。”
正怔忡间,吼唤醒了他。少年缓步踏出崖岸,金色的光芒再一次闪耀在峡谷间,男孩的身体旋转幻化,金色鳞片在他身上滋长,剑傲看见他缓缓阖上眼睛:
“而且……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后悔。”
声音很小,就在他即将完全龙化的一刻,声音微弱到让剑傲几乎要怀疑是否听错。
巨大的金龙再次腾翅于赤红的大空,在岩石前上上下下拍动翅翼,掀起阵阵清风;剑傲再一次瞇起眼睛,他这时才看清,吼的左右翼果然显不平均,左翼不但娇小,而且掀动缓慢,对这小金龙除了美的欣赏,又多了些复杂的怜悯。
直到金龙一挥左翼,示意他和霜霜坐上来,他才蓦然醒觉。
金黄色翅膀上,多了个与手臂上相同的月桂叶印记。
将霜霜肩在背上,抱紧龙粗大的颈子,龙鳞并不如想象中冰冷,吼的体温透过金鳞流入体内,他感受到他心跳和血液的波动。
多么伟大与灵动的生物啊!
虽然经过了这一连串惊吓,已经使他稍稍降低对龙族自原始神话以来的崇拜,但那份撼动还是紧紧抓住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疾风随着吼的注跑滑行,吹拂剑傲和霜霜的发丝,在两座山壁之间迤逦一道长芒。
“反正,”
忽地耳边传来吼的声音。剑傲吃惊地望向下方的巨型生物,这才发现似乎龙族处在原形状态时,有自己一套特殊的发声法,并不是靠唇和声带:
“你都跟我缔了约,就算暂时要各自分开,我以后有了麻烦,铁定还要再来烦你,然后折磨你到死为止,否则太不值得了。”
好冷酷的誓言。剑傲不禁苦笑,怎么觉得自己像签了卖身契?
金黄色的身影,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朝死谷那一头灿烂日出的方向,倏然远去。
立在伊耶那歧山脚下鲜红色“鸟居”前方,莱翼用双手环抱胸前,抬头仰望。
白色羽翼轻轻地垂挂地面,尚未收起,为了飞行方便,长杖已被他收为金色雕纹的十字架,配带在莱翼的胸前。
鸟居左右各立了一只石制的犬,阶梯从山脚一直延伸到神殿本社,那是日出神社固有的形态。古木参天,松柏长青,不枫O被誉为全日出最古老的“伊耶那歧”神社,天照先知“星读”的驻脚处,同时也是历代天皇骨灰祭祀的所在。
光是立于神社之前,熟习法愿的莱翼便感到气息迥异,充满着远古以来各式神祇力量的汇聚。
莱翼一面抬头仰望,一面恭谨地立到一边:
“据那位小姐的说法,这个地方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的……”
望着鸟居上垂吊下来的几枚白色的驱邪纸符“玉串”,用红白交杂的麻绳交叉的缠在鸟居开口,似乎阻扼着一切外来事物的进入:
“但是,我是代表神都的使者……要怎么样才能让星读市子大人知道我的到来?”
左望望,右望望,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如果再不想出办法来,恐怕今天就要岭温S宿。
以往随母亲出使各国神庙殿堂,都是先公文函发,等他们到时,对方早已列队欢迎,细节伺候,样样准备周全,完全不用担心任何食宿问题,更别提还要考虑能不能见到对方的首脑。通常都只有母亲拒绝见人的份,其他人对于神都的接见,滚着进来都来不及,那有可能拒绝?
“所以这才是‘修业’的意义吧……”
垂下头来,莱翼忘记自己的长杖已经收了起来,习惯性的在沮丧时把头靠上去,结果险些直接和大地碰面,连忙直起身来:
“不,不行,我不能这样子颓丧下去,要相信耶主的恩典,必会帮助人通过一切难关。‘若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种,就是对这座山说,你从这边挪到那边,他也必挪去。并且你们没有一件不能作的事了。’”
身为被家乡誉为在钻研耶宗经典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莱翼对于每一款教条都是倒背如流。经典让他的精神稍稍振奋起来,瞇着眼凝望远方山岚交错的神社本殿,苦苦思索该怎么样往里面踏进一步,他不自觉地朝鸟居靠近,伸手去触碰在风中飘扬的禁制玉串。
猛地一道涟漪也似的波动随着莱翼触摸的指尖荡开,力道大到将他激开:
“这就是东土的‘桔梗结界’吗?”
莱翼不禁大感兴趣。从以前就是这样,对于他所喜欢的事物,莱翼总是被朝露取笑为如疯子一般的着迷,法愿的研习兴趣,对他来讲是仅次于神学与历史的;他饶富意趣的用指尖又戳了几下,施术者的术力并不高,如果他想要硬闯的话,这等程度的禁制结界始阻不了他的。
但是他也深知此乃日出神祇之圣地,如果强行进入,相当于冒犯对方的祖先,那是大大不妥的。思来想去,蓦地一片鸟的羽毛飘落到它眼前,让他悚然一惊。
“艾瑞尔!”
终是发现自己的随侍召唤兽,已经快跟他失散有一天了。那只鸟,莱翼经由召唤术而得的“鸟之天使”,从来就不肯听他的使唤,而且好像认为跟他一块旅行有损威严似的,连同行都加以拒绝。
莱翼一直很羡慕母亲的随伺召唤兽“不死鸟”,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要母亲愿意,都会停在她的肩头──然而换成自己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传说中他这鸟之天使拥有更胜于不死鸟的力量,可就算他拥有创世神的实力,不会使唤又有什么用?
现在艾瑞尔就停在鸟居的最高点,双目凝望远方,细喙高举着,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莱翼不但没有办法叫他跟着他,竟也没有办法简璆L。他就像早已洞悉这位笨主人的一切行踪,即使常常消失,却会在莱翼不注意时又神奇地冒出来。
已经懒得再去责备这只不合群的鸟了,莱翼疲累地长长叹口气。
“艾瑞尔,亲爱的艾瑞尔,”他说得很诚恳,一点也没有临时谄媚的意味:
“请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扭动娇巧尾翼,那只白色的鸟好像嫌这个地方太吵了点,振翅做出注跑飞翔的动作。
“拜托,艾瑞尔,”莱翼恳切的弯下身来,温言请求:
“如果阁下不肯去的话,我不知道要怎么样进去这间神社。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人,虽然把阁下召唤出来,但是也从未想要以主人自居,请你帮我这一次,看在……看在……”
想要讲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说词,无奈这辈子最不会做的就是巧言令色,何况修辞学里面并没有教人怎么样说服一只“鸟”去做你想要做的事。莱翼顿时词穷,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
“看在我们都有翅膀的份上!”
此句一出,自己也觉得很蠢,料想艾瑞尔必不会领情,只得傻愣愣的望着鸟居上高傲的小鸟,无计可施。
也不知道是艾瑞尔终于良心发现,还是莱翼所毕生侍奉的神终于有一次悄悄展现他的恩惠,不管莱翼再怎么威逼利诱,用尽马太马可路加约翰所有福音的经典警句都没有办法说服的召唤兽,竟然主动转过头来,无奈地看了莱翼一眼,用一种极为潇洒的飞行姿态,慢吞吞地,降临到莱翼身前三公尺的矮木巅。
“你……你愿意帮我吗?帮我传话?”
莱翼有点儿受宠若惊,这只鸟竟然肯听话,虽然他又高傲的看向别的地方:
“谢谢,谢谢你!”
如果被母亲知道堂堂耶宗的继承人,竟然向区区一只小鸟笨蛋似地道谢,一定会马上打消让他再登大位的念头。
“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使用‘圣言’……即使艾瑞尔还不能讲话,还是可以把我的原音,传达给神社里的人知道……”
“圣言”是一种类似代替传话的法愿,在耶宗的宗教法愿里,常常被使用来作为各地主教间的沟通。只要在物体上施术传声,那这样东西被送到至远方时,同样的音色就会重现在即。
莱翼本要招手叫他靠近点,但想想说不定这种自居主人的行为又会引起他的不快,干脆自己认命走了过去,好险这次艾瑞尔没有再逃避,仍是不愿正眼瞧主人一下,起码这次艾瑞尔暂时收拾他翅膀的孕峞C
莱翼闭起眼睛,清秀的脸庞靠近眼前那只幼鹰也似的白色鸟类,轻轻在他额上一吻。那瞬间“圣言”法愿便产生作用,术力的波芒化作幅状张开,将一个十字的淡印打在艾瑞尔纯白无瑕的额上:
“以我天父之名,代我卑微之言,神都之使者,以弗所六百一十五代教宗继承人,祈与圣社之先知,星读市子大人,蒙其一面之恩,如获应允,吾将铭感于五内。”
这样的公式皇语是他最为擅长的,家乡的皇家教育列皇文为一科目,他的皇语课本上,满满都是外交的用词,反倒是日常生活用语教得不怎么多。还是他为了研读东土的历史,自己去察皇语原始文献,才略懂一二。
圣言施展完毕,莱翼在胸前轻点四下,右手一愈A将带着他言灵的艾瑞尔送上高空。
“拜托你了,艾瑞尔!”莱翼心中澎湃,望着艾瑞尔高傲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双手挥舞高声喊叫:
“务必送到市子大人那里!谢谢你!”
看着艾瑞尔的身影消失在神社那一头,莱翼不禁微微松了口气,又习惯的在胸前轻点十字,双手交握,一段祈祷词倾泻而出。
蓦地,莱翼的祈祷戛然而住,原因是原本寂寥凄清的鸟居口,忽地多出了一群人。
五个女子。年纪有老有少,最年轻的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而最老的,看似已经年逾六十,只不过这五个女子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身上的服饰。
莱翼在日出这几天看习惯了日出人的服饰,但这些女子身上的穿著却决不如一般正常的日出女性。型式类似一般的日出狩衣,上衣是一尘不染的纯白,配上鲜红色的灯笼裤,黑色的长发结成松束垂于身后,脚上只着白袜而不着鞋。
举高右手,每人手上都挂了两串七色的铃铛,面色冷凝,十二对眼睛紧盯着莱翼,好像已经自动把他列入世界十大恶人名单里。
莱翼不禁微微吞了口口水,这些人无论从那一方面看来,都绝对不会是来接待他,亦或是和他好好谈话的,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底逐渐升高。
“是谁胆敢在次日出圣地,施展扰乱我神灵之邪术妖法?”
冰冷的声音。莱翼细看去,发话的竟是那些巫女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她的手上持着一枝日出神社在袚褉仪式中常用的神具“切麻”,上头的几串玉串随风而飘荡。年老的皱纹随着她责骂而颤动,皇语的辞句典雅而有力,彷佛要借着声音将莱翼振倒在地。
其他的四个巫女的眼神始终望向地板,别说是出一声说话了,面色连抽动也没一下。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并不是什么妖术,只是耶宗法愿‘圣言’,孕峎O……”
莱翼深深一个鞠躬,日出人的礼数作尽。心想既然是误会,解释一下也就是了,心中反而高兴,总算有人来这里了,这总比他一个人在这里炸巨鴗悗G好。
那知那巫女一点也不领情,彷佛完全忽略他的辩解,自顾自的把自己的骂词接下去:
“……此乃神社‘伊耶那歧’,日出历代君王灵位之所在,众神祇的歇息之所,灵山灵水,龙蟠虎踞,众神圣力护佑于此,自远古以来,自成领域,任何外来术法,均致破坏此处术力均衡,打扰众人作息,还不快点停止?”
莱翼悚然一惊,差点就要被这样激烈而义正严辞的语句骂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对……对不起,”他一慌,俊秀的脸上充满着无辜的惊惶: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施展‘法愿’,会惊动到御神们的作息,所以才差遣艾瑞尔带着我的‘圣言’前去替我通知星读大人……”
“既知犯过,还不速速离去!”再一次话被打断,那巫女简直就像个背讲稿的机器:
“此乃本社之规,伊耶那歧乃日出天皇神祇之圣地,任何人不得进出。姑念初犯,饶恕罪则,下次再不可靠近此处。”
语毕,也不再看莱翼一眼,五名巫女站成一排,就这样挡在鸟居前方,好像在告诉莱翼,他非走不可,也一定会走似的。
怎么办?莱翼的心中落下重重汗水。
忖踱着艾瑞尔的行动,他怎么不快一点将“圣言”传达到社内的人?假若对方一但知道他的身份,便万无拒他于千里之外的道理,那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聪明的办法了。可是那一长排延伸上去的冰冷灰色阶梯就像是死寂了一样,不管他怎样的引颈企盼都没有人肯走下来一步。
“众位大人,我……我真的没有恶意,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见你们的星读大人……”
“伊耶那歧乃日出天皇神祇之圣地,任何人不得进出,请阁下速速离去。”
仍是一般平板的话语,莱翼不禁要怀疑这些巫女是否有感情,竟然对他的话一再的视若无睹。心中着急,没等又向前踏了一步:
“可是我……”
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五名巫女立时面无表情地动了起来,持切麻的一名巫女四指并拢,贴紧耳朵举高,似乎示意着其他四位巫女的行动,果然其他四人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随即同时举起她们手上的神道铃,朝地轻愈C
“冥顽不灵,既然如此,吾将以天照大御神之名,”
持切麻的巫女以白色的袜尖点地,脸色冷凝:
“对阁下施以‘惩罚’……”
莱翼尚未反应过来,五位巫女已分别举起了手上的铃,节奏分明而具有某种惑人心志力量的轻摇,传说中在日出的神道教中,铃是其中一样仪式祭具,其声音具有驱邪避恶、招吉祈福的作用,莱翼曾经在日出的文献上读到过。
不禁心中大急,那岂不是把他当成魔物在看待了吗?
“请先不要动手,看在主的份上,听小生一句话……”
一时忘记两方隶属不同宗教,莱翼脱口而出耶教的用语,双手握紧胸前由杖所幻化成的黄金十字架,脸上滴下汗珠:
“小生来此,只是希望能见星读市子大人一面,绝没有任何恶意,也绝不会和各位……”
铃音清彻,完全掩诮穔僋l的辩解,但就算是他拿着扩音器朝这些巫女大吼,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的效用,她们的表情就像是与世隔绝似的,除了神道的指引,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纤瘦的身影开始朝着莱翼绕圈子,举高手中的银铃:
“躯邪袚褉。”
年迈的巫女默然下令,语调连阴扬顿挫都没有,霎时间四名巫女原地散开,只留持切麻的巫女在原地,将莱翼紧紧的围在正中心。
彷佛已经熟练过千次万次,巫女们依左上、顶点、右下、左上、右上、左下的顺序,分别摇动手中的铜铃,开始绕着莱翼轻轻旋转。
正不解她们如此作的用意,忽地一抹暗绿色的光芒划过莱翼脚底,险些使他站不住脚,被光芒划过的土地上,按摇铃的顺序画出一条条地线,竟是连结成一枚图腾来。
星星,拥有五个顶点的星星。
从小习练法愿到现在,又是耶宗的信奉着,莱翼不可能不熟悉这个图案:
“‘五芒’……”
法愿的施展一定与大自然的元素有关,而元素根据远古哲学家的文献,不外乎就是“风”、“水”、“火”、“土”诸如此类的事物。五芒星在西地的解释里,不仅代表神圣的象征,更指涉着宇宙元素终极的均衡状态;顶点即是施术者精神之所在,也因此钗h魔法阵的形态,往往都是从这最基础的五芒星阵衍生出来。
但这在日出的“神道”宗又是另外一种用法,莱翼对于异国宗教的了解远逊于耶宗,但也知道钗h术者,包括巫术师与阴阳师在内,常使用五芒来驱魔召鬼,不外乎也是取其元素上趋于完美的平衡。
“冒犯伊耶那歧命者,唯有以生命献祭,”
仰起颈子,那最老迈的巫女望向远方宫门的方向,脸色中有一股极其虔诚的悸动:
“五芒星神道术之五,‘袚禊式’,仪式开始。”
就在那巫女老而缓慢的声音落下之时,一股惊人的术力从脚下袭夺上来,莱翼惊讶的朝下看去,原本暗绿色的五芒星突地鲜红起来,如烈火燃烧,光芒直是灿然而诡异。
“祈求你的垂怜,水波眼御命,火炽烈命祖,天之峡雾命,国之峡土御命,”
年迈的巫女立于五芒星阵的顶点,莱翼不太懂她的祈祷词,但她每一略顿,便有一位巫女举起戴有铃的一手,直至她自己也举起了老朽的手,眼神加深:
“‘五芒神道’……舞动罢,洗清眼前之人不祥之气!”
“糟糕……!”
看那些巫女施术看到忘了情,莱翼慌忙举起双手,打算施展障壁类法愿,那知长杖还未及还原,宛如被丝线撕裂身体,感受到五脏六腑重重一扯,无形的红色光束自巫女手上铃铛递出,竟将他绑缚在五芒星阵里。
“唔……”
红绳艳美,远看如鲜血铸就的舌,莱翼白皙的肌肤被缠得死紧,冷不防颈上一缩,竟是星阵顶点的年迈巫女也出了手,将他仅存的空气约束在红绳里。
双足抵敌不住拉力,莱翼跪倒在阵法里,试图向阵外伸手,然而五芒却不容他离开,一道光芒自边界处腾高,将他伤痕累累的身子又挡了回来。
“咳……呃……”
这可不比庙会那几个混混,对于懂得法愿的莱翼来说,那些混混的拳脚只是蜻蜓点水,根本不痛不痒。可是这些巫女是货真价实的术者,而且看来她们对于莱翼,下手绝不容情,若是再不抵抗,必死无疑。
好像要表明她们的决心似的,确定莱翼已然动弹不得,巫女各自扯紧了虚幻的红绳,不知道那里得来的绝佳默契,五名巫女同时举高手上七彩铃铛,以一种极特殊的节奏,边摇动铃铛边绕着他转起圈子来。
捆缚下莱翼精神有些恍忽,不自觉地被那些巫女的节奏所吸引,双眼茫然地站起身来,竟想随着音乐起舞。猛地浑身一颤,原来无意识之中,他双手捧住了胸前冰冷的白色十字架,被那熟悉而深刻的触感所唤醒,莱翼不禁大惊,连忙直起身来。
“五芒神道之四式……‘因幡之惑’。”
握紧双臂,莱翼的心中陷了激烈的挣扎,在心底尝试着跟家乡最敬爱的母亲沟通──该怎么做?他从来没和真正的“敌人”打过架,平常施展法愿的对象,都是家族里聘请的教授,就算有的教授稍微严厉了些,也是为了让他进步更快,从来也不会有“杀掉他”的念头。
第一次感受到在战斗中“会被杀”的恐惧是如是之大,莱翼纤细的手臂不禁轻颤起来。
世间的事情原来是这般麻烦,随时都需要智慧──那和脑袋聪不聪明是不一样的,就算他几何学、修辞学总是神都之冠,然而智慧这种东西,总是经由经验和年龄逐渐培养出来,这也正是他所严重缺乏的地方。
“既然如此,请主原恕我深重的罪孽。”
莱翼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双手握紧胸前的十字架,眼睛凝望前方。霎时那白色华丽的长杖已重现身旁,莱翼将他重重一顿:
“竟然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法愿,是在这种情况下……”
时间不容他细想,五芒星阵已再次燃烧明亮,水火地风崇天交错成绚烂的图样,新的阵术正在蕴籍。莱翼又叹了口气,抬起的眼神中已充满朗若流星的光芒:
“神爱世人,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右手艰难地举起手中长杖,红绳陷入肉里,他无法转动上臂的部分,只得靠着手指将长杖打横,那动作虽慢,但竟隐隐透出一股压迫感,教人屏息而不敢动作。
莱翼闭起双眼,以轻淡平复的语调念着祷词,另一手再次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敬爱的主,我需要您,我愿打开心门,接受您作为我生命之主,感谢您赦免其罪,使我成为您所喜悦的人;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长杖触地,那瞬间束缚住他右臂的绳索也绷断了,那巫女似乎吓了一跳,呻吟一声便颓然退开。莱翼在一片旋转的微风中仰头轻甩,右手轻轻挥动,彷佛在指挥自然的乐音,蓦地一片透明的薄幕在他眼前凭空浮出,逐渐扩大,在悦耳铃声间缓缓开幕。
水,源源不绝,无止无尽的生命之泉。
莱翼十指轻点,在胸前洒然划开,水花顺着他的指动在空中旋转交舞,以莱翼为中心,像龙卷风的风眼般,急速的缠绕少年的身躯,莱翼长杖伸前,水便环绕着杖端蓦然前进。
五名巫女不禁个个呆然,只因身处自然泉水中的莱翼,竟充满着一种神圣的美感,如海豚处于大洋,飞鸟居于大空。几乎要以为自己所看见的是一个水中精灵,眼前这少年无论是身、眼、淡金色的发丝,还是整个娇小的身躯,彷佛都要与水融为一体。分不清是他造就眼前这些水,还是这些泉源创造出莱翼的形体。
“仅将我的信念奉献于此,”
与水共舞,在元素中的他表情显得异常享受,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只因他知水并非凭空而生,而是逐渐从大地的每个角落聚集过来,空气中、泥土里、附近的水泽山川;所以现在正是术力凝聚的关键,不得有丝毫的分心:
“向主您商借您的恩泽,以护佑您忠诚的子民。‘诺亚方舟’……”
声音微微一沉,水注在身后腾高,宛如水铸就的巨龙仰颈朝向天空。莱翼的眼神逐渐镇定,从内里散发出一种教人可敬不可侮的气质,平时的老实惊慌彷佛敛入心底深处,持杖的手笔直而稳固。
在他身后升高到极处的水,如摩西分海般的分成两道,洪水倾盆而下。
显然惊异于莱翼术力的高昂,透过水的共鸣,这分震撼深深渗入五名巫女的心底。对她们来说,守住伊耶那歧的鸟居是她们毕生唯一的任务,平时也很少人会无聊到来闯这个代表着日出古老历史与尊严圣域的麻烦,不外乎是一些误闯的冒失鬼,往往喝阻一下,对方就会望风披靡,逃得比飞的还快。
她们有史以来遇到最大的一次麻烦,大约也不过是若叶氏为了争历代祖上的祭祀权,吵架吵到了伊耶那歧山脚下,还在她们面前大打出手,不过那也在她们五芒出手之前,主持就出来处理了。
原以为莱翼不过也是个平凡路人,睑X阵仗就可将他吓跑,那知他竟意志如此之坚,而且实力之高,明显在在场任何一位巫女之上,老巫女不禁在心底暗暗惊骇。
“非常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要怎样让诸位大人明白我的意思,我真的没有丝毫的恶意。”
红绳应声绷断,在水柱舞动下,悄立星阵中心的莱翼显得平静而歉疚。谁都看得出来,一但莱翼将此法愿用得实了,现场五名巫女谁也不能幸免。
为了加强他的诚心,莱翼还补了一个深深的鞠躬,护住“诺亚方舟”的法愿,迟迟不愿攻击:
“只要五位放在下通行,或者不要攻击在下,让在下的传令使能顺利通知主持,莱翼必定铭感五内。”
这样的诚恳道歉,对方应该不会再装作没听到了吧?再说现在等于是莱翼的刀架在对方脖子上,想要不首肯也不行。那知这次,那年迈的巫女连看莱翼都没有看一下,只是以一种激动的目光,全身颤抖地望向缈远的天空。
“高天原的神圣之所,不容人……咳,侮辱!”
她闭上眼睛,紧紧的诱W,然后将双手举高,朝天跪下。
不知道接下来对方会做出什么举动,莱翼的额头滴汗,冷汗涔涔,“诺亚方舟”所耗费的术力比想象中的大,因为刚才才被攻击,四肢上明显数道触目惊心的红印,身体已有点虚脱感,如果她们再弄出什么样奇形怪状的招式,他已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还使得出大型术法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