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鸿运酒楼开张了,小饭店也亮起了灯火。
俞文照身上带了数万两的银子银票珠宝,却只是窝在乱草里啃着条煮熟的狗腿。
沈家庄上往来的庄客佃户也不是没看到草里的俞文照,虽然觉得这少年无赖没来由的就觉着可恶,但沈家早下令不许手下人无端生事,惟恐得罪了元朝,惹来麻烦。纵是觉得这少年像是个贼,庄上各处也只是知会了防备。
俞文照在草里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上午,天上阴了,太阳并不见出来,反倒还吹起了风。
大门口,沈家的大狼狗又趴在了那里。
俞文照手里提了一大块肉,径向了庄门走去。
门房的管事倒有些眼力,看着这脏兮兮的少年走来,把两个想要上去盘问的把门庄丁一个眼色止住了,倒要看他做什么。
俞文照却并不做什么,直直地向庄门走来,像是想要进庄门一般。
俞文照边走边打呵欠,皱了皱鼻子,又像是要打喷囔了,身后的大路上却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几个摊贩连忙把自己的东西向两边挪,行人们也让开了条道。
俞文照回头看得眼睛一亮,却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策马疾驰而来,把门的庄丁老远便躬身行礼,把中门大大的开了来,大狼狗也摇头尾巴迎了上面。
俞文照看着那女子,眼都不转一转,口水都顺了嘴角流了下来。
把门的两个汉子道:“大小姐回来了!”大狼狗老远就迎上去,摇着它长在屁股上的大尾巴,那马冲到近前来那狗都不躲闪,反倒是那马嗖地一声从狗上面飞越跃过,把大狼狗甩在后在,那女子看到俞文照那幅德性,皱了皱眉,却只风一般进了庄门,两个汉子随即关上了中门。
俞文照却死盯着那门,半天都没曾眨眼一眨。
大西番狼狗掉转了尾巴,也要冲进庄去,从俞文照身边经过时,却一张口,抢下了肉。
门房沈祥还在发怔,可是更叫他张口结舌的事还在后面。
俞文照居然一翻身就把那条大狼狗扑在地上按住,一手牢牢地卡住了那大狗的脖子,那狗四条腿站着都到俞文照的胸口那么高了,那小贼居然这么快就能把狗扑倒,门房上三人也不及细想,已是齐声喝道:“住手!”
俞文照左膝顶在那大狗肚子上,那狗硬是连动都动不了,俞文照抬起头问:“怎么?”
街上的行人也万万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变故,一齐都看了过来。
门房老头沈祥道:“你先放开它!”
俞文照道:“是这畜牲先抢的老子的肉!”
吴没骨头在茶楼临街的位子上笑得实在是肚子都痛了,他也实在想不到俞文照居然有这么绝的主意到沈家庄生事。
大狼狗总算是学了乖,放开了嘴里的那一大块猪肉,伸嘴想要咬俞文照,但是却又哪能咬得到?急躁得怪声鬼叫了起来。
那沈祥怔了怔,又想了想:“你放开我们的狗,我赔你银子就是。”
俞文照大声地道:“有钱就了不起么?老子身上的银子也多的是!”
那门房沉声问道:“那你想要怎样?”
俞文照眼珠子乱转,想了一想:“要老子放了你们这狗也可以的,但是老子要刚才从门口进去,骑着马那小娘们做老子的老婆!”
三人齐声大喝:“小子胡说什么?”
俞文照瞪起了眼,手肘转处,结结实实就打在那西番大狗的喉头上,大狼狗只呜了声,四脚蹬了蹬,口眼和鼻孔之中流出血来,竟是死了。
沈祥大怒,本来他还想要和和气气地了事的,但俞文照行事竟然如此不通情理,道:“拿下他!”
俞文照双手在地上一撑,跳了起来:“你们讲不讲理?”
两人的手已是伸了过来,俞文照冷笑一声:“老子这辈子什么都怕,怕黑怕鬼怕老婆,好在现在是白天,鬼也出不来,老子还没老婆,所以,老子什么都不怕!打架么?老子比你们在行!”说着话,手起一拳在一个汉子面前一晃,那汉子正要招架,却不防裆下被那小子交裆一脚踢了个正着和结实,顿时捂着那话儿蹲在地上痛得一头大汗,另一个人被俞文照拉住了一只腕子,用力的一夺,俞文照另一只手格开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顺手还了一拳,打在那人鼻子上,那人的鼻梁都被打断了,鲜血直流。
街上的生意人都是沈家庄的门下,岂能眼见着门上的人吃亏,都围了过来,俞文照身子一低,抢了断鼻子那人的腰刀,反手一刀把那鼻鼻梁的右手齐肘砍断!
门房见这少年居然会些功夫,还更用诡计伤了两个庄丁,身形一动,从门房里跃了出来,正要用擒拿功夫去抢俞文照手里的刀子,他看俞文照武功实在不怎样,只是诡计极多而已,本拟这一拿出手,也有十几年的功力,这小鬼再有诡计也无从施展,不防刀光闪处,直钻中宫,快得连吃惊都不及,俞文照一刀已是捅入了他的心口,从后背透出血淋淋的刀头来!
众人发声喊,沈家庄门内也跃出无数的沈门弟子和到沈家庄拜见的江湖客来。
俞文照见对方人多,飞快地把刀拨出来,在大街上一路冲杀,后面的人固是赶他不上,前面堵截的人也根本堵他不住,反被他砍伤了好些人,俞文照下手不轻,那些被他刀伤到的人不是开膛破肚就是断手折足。用砖头打他不着,伸板凳竹竿绊他脚时,这小鬼竟看都不看,往往从空档里跳开,一个小贩撒了把糊椒想要迷蒙他的眼力视界,糊椒还不曾散开,俞文照已是穿空而过了,还顺手一刀砍了他撒糊椒的左手。
砖头大多都砸错了人,糊椒面反倒弄得后面的人着了道,但总也没有人出声报怨,只是齐了心非要捉住这小贼。
俞文照所到之处,一片的鸡飞狗跳鸡犬不宁,连茶楼酒楼的掌柜伙计厨子火夫都跟着追了出去,只有吴没骨头坐在茶楼上喝茶吃点心。
庄里有人又抬了门房和两个庄丁进去,沈大公子出来,也只刚好听到了沈祥的最后一句话:“杀了那小贼,给我报仇!”
沈祥的儿子媳妇哭得气都出不匀了,沈大公子带着几个家丁也追了上去。
数百人喊叫着追赶,直到了杀熊岭下的一个竹林里,连忙合围,一面分派人回去叫帮手来。
群情愤怒,百来年就是打仗都少有乱兵到这里来,这十多年江湖中人更不敢在这里生事,谁想今天只来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帐少年,居然就敢光天化太阳之下当着睽睽众目杀了沈家的老门房!若不抓这小贼出来杀了立威,只怕今后什么小猫小狗都要上门来生事了。
沈大公子带着人也跟到了竹林外,早有茶楼掌柜上前说了备细。
沈大公子冷哼一声:“被个小贼都能要了命,沈祥那老东西本事也不怎样!本公子早想打发他去扫地,但我爹他们却非要照顾他是个亲房的兄弟,这回传出去,江湖上我们家的名头就好玩了!”又冷冷地道:“那小贼在里头么?”
茶掌柜道:“正是,小人们怕那小贼再使奸诈手段,被他伤的人就不好了,所以才斗胆等大公子驾到,劳驾你一下。”
沈大公子傲然点头冷笑,眼里现出满意而更得意的神色,转身对管庄的沈同道:“你们就在外面等我!”
说罢,也没见他作势,人已向前掠出,足尖微微几点,人已立在了一根竹尖上,沈大公子踩着竹尖嫩头随着竹尖上下起落,他竟然有如踩在平地一般的稳当,气定神闲,信心十足,风采飘逸,当真浊世翩然佳公子,看得众人都叹息不止:“有这样的武功,为人纵是傲气冷漠,那也是应该的了!”
沈大公子冷笑着居高临下,朗声道:“藏在竹林里的小贼,你还是自己出来罢!本公子数十声,你若不出来,要了你的小命那可休怪了!你若是仗着自己诡计多端耍花样的话,那可是你自己找死,需怪本公子不得!”
“一!”沈大公子数道。
围了竹林的众人里委实有不少的人吃了亏,虽不是俞文照亲自下手,但总也是因他而起,竟全都希望这小贼不要出来,而是由沈大公子抓他出来折磨得够了再杀了他那才出了心头的大气!
肚子痛听得吴没骨头说起俞文照竟然用一块猪肉就闹起了来,也是笑得肚子都痛了,跌着脚,半天停不下来。
两人在茶楼上笑了一会,吴没骨头又出神起来,怔怔地道:“你可知道,当年我跟老书生相依为命,他摆场子说书挣了钱,总是先要给我买些吃的东西,自己饿得厉害都不吃,总要留给我。他的大仇,我总非要报的,只可惜我纵是给他把沈家的人杀光了,也不能换得他再瞧我一眼。”吴没骨头仰天长叹,眼里闪着泪光:“老书生,你的仇我直到今天才开始帮你报,你在下面等得久了,可也不要怪我呀。毕竟我能帮你报仇,也是极走运学到了武功之后,才有机会的。”
肚子痛眼里闪着精光,拍拍吴没骨头的肩头:“你也不要想得太多,十三恶人全到了这里,沈家庄里老老少少总是一个都溜不掉的。咱们慢慢地动手,不会迟了什么的。”
吴没骨头眼角的泪流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不错,他们正是一个一个都要杀了,老子要让他们走漏了一个,便是畜牲都不如的混蛋了!”
吴没骨头怔了一会,惨然地道:“我最忘不了的是,我求人把老书生抬到破庙里头时,却连一个肯帮忙的人都没有!老书生就在沈家的庄门外咽的气,那天半夜里我哭,从门里出来几个人,一个人一脚踢得我昏死了过去,醒来时,我和老书生都在荒郊野外,一只野狗正在咬扯老书生脸上的肉,当时我扑上去跟那野狗在荒草里打流,我一口一口把那野狗硬是咬死了。”吴没骨头狠狠地道:“我不能老是让老书生受欺负,甚至他死了之后连野狗都敢来咬他!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杀光沈家庄所有的人给他报仇!”
肚子痛问道:“记得你说你当时也是流浪在外,又怎么学了身这么好的武功?”
吴没骨头冷冷地阴笑:“我后来到处要饭乞讨,在北岳恒山上毒死了一个老头子,抢了他三百两银子和一本武功秘笈,那秘笈正是天山二老之一寒冰老人的寒冰掌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被我毒死那老头子原来就是大大有名的寒冰老儿!上个月在大都,你不是见我一直都躲着凌重那老东西么?他若是知道那老儿死在我手里,非要跟我拼命不可的!我跟老书生行走江湖说书为生,也认得不少的字,自然看得懂那掌法,我练成之后又各处偷师,直到后来,遇到了你们。”
肚子痛想了想,轻轻地道:“也许是苦瓜脸说得有理,老天都看不下去眼下的世道了,这才让我们十二恶人聚首,居然还嫌不够,非要凑上个混世小魔王才算数!这就是老天爷要我们开杀戒的,那可也怪我们不得,不杀江湖上尸山血海,那可真是对这老天不住!”
吴没骨头仰头大笑:“哈哈,天意,天意,哈哈,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