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还原从甘大庆手里接过强弓,在手里试了试,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人虽然是武学大行家,但总只是在江湖上行走,各样暗器都能无师自通,但这弓箭确是大异于其他的暗器,在那时候的人虽不知道月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些人久历江湖,心知这月亮在半天之中,清光竟能洒遍神州,离地只怕高得会很高,真要用心射下来,准头力道必须要有极深的功夫才行,只得作罢。
过了一会,大才子张开眼,从草屋顶上站了起来,飘身落到地上,道:“再拿几张最强的弓来!”
甘大庆虽不明所以,也飞快地回进屋里拿了三四张弓出来:“老祖宗,就让那帮混蛋也出来看看,开开眼好不?”
钱独脚一直都冷漠得有如石头的脸上也微微现出了笑意:“那就让他们瞧瞧罢!”
甘大庆大喜:“你们这帮狗弟子孩儿,都出来罢。”
草屋里欢声大动,只是每一个人出门时都绕过了沈小凝,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许歪嘴走到大才子身边,手里捧着几个箭壶,里面全是丁七郎从平晋城元兵武库里带回的雕翎铲箭。
大才子拿过两张硬弓并在一起,随手就拉动了紧绷的弓弦,众人看得骇然,本来甘大庆选出来的几张弓都是力道极强的,两臂若无几百斤力气,万难拉得开来,大才子暗运内力,两张弓在他手里竟然跟小孩子扯玩具弓箭一样轻松,大才子两张硬弓在手,整个人都变了,本来这人平素之间说话行事,时而像是市井无赖,时而像个饱学书生,此时却分明像是指挥若定的大将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透着莫名的杀气,许歪嘴离得他最近,身上寒意也最重,战战兢兢地捧着箭连话都不敢说了。
忽地众人只觉得大才子的手动了,但根本没有人能瞧得清他的动作,只见他行动之间,嗖嗖不绝,百来丈外的乱林里几只老鸦被人声惊动,离开巢穴,绕月飞动,只见十来支铲箭头尾相衔相抵,飞射向其中一只寒鸦,那老鸦全然不及异动,十来支硬箭已是相接着穿透了它的脖项,那些硬箭箭头本来极大,但箭镞竖着射出,竟十来支箭连箭头都没有一点点的偏差,没把那老鸦的头都没铲落下来,箭法之精,控御之准,眼力之强,看得俞文照都呆住了。
老鸦落地胡乱扑腾,十多支雕翎硬箭却劲头仍强,远远飞落进了林子深处。
鬼愁谷众人齐声喝彩。
众人还在发呆,大才子已是垂下了手,微笑道:“好几年不曾动过弓箭,想不到竟然箭法还不是太过生疏。”
众人都知他是久没射箭过,怕手生了,这十几支箭射那老鸦却是试手的。一个满脸伤疤的汉子捡回那只老鸦让众人看时,只见箭箭中的,而且还是从同一个箭孔处射入穿出,着实叫人看得服气。连俞文照也道:“酸丁呀酸丁,实在想不到你老小子是猫教老虎,死不肯教老子上树的绝招!”
大才子叹了口气:“老大呀,这倒不是我不教你,其实这样的东西你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处的,只凭你现在的武功和机巧,天下人还有谁能占你一星半点的便宜?”
王砍在车中道:“老大,这酸丁说得不错,你就不要再多心了。”
俞文照冷笑了笑:“原来你们每个人都留了手么?反正老子现在也没心思再在这上面下功夫了,不教也罢了。现在老子只是等着要吃月亮里头的兔子肉,什么小寡妇老寡妇的,就随你们去争风吃醋罢,就是菜刀对锅盖地动手起来,杀了几个也不关老子鸟事!”
大才子笑笑,手又是一动,不知怎的,手里的弓上竟搭上了七支长箭,弓弦绷响处,还在天空惊飞的几只老鸦悲鸣着全都落到了地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有两个汉子过去捡起地上被箭穿透身子射了个透明窟窿的那七只老鸦,两人一面跑一面惊叫:“老祖宗好厉害的箭法,一弓七箭,竟然两百步之外全数射着这七个活靶子!”
俞文照本是板着脸生气的,忽地又笑了起来:“他老子怎的还不知足,你们本来就教了老子这么多的东西,老子何苦非要贪得无厌?刚才老子是吃醋吃得有些不像话了,他妈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钱独脚舒了口气:“果然还是我们老大聪明绝顶,而且是尚善若水、从善如流,当真是可喜可贺!”
俞文照笑嘻嘻地一瞪眼:“你这三条腿的家伙少拍老子的马屁,灌了老子迷汤也没什么好处给你的。”
钱独脚笑道:“别的我都不打主意,就是呆会吃兔子肉的时候老大多分些给我就可以了。”
沈小凝瞪大了眼看着俞文照,本来她都以为俞文照怪大才子没有教他射箭,日后必定不肯轻易罢手的,却实在想不到俞文照小小年纪,竟也知道处处以大局为重,知道自己错了,虽不认错,立时就转过了话头,免得众人离心,这小鬼精明之极,连一点点不和的苗头都能扼杀在萌牙之中,正是古人所谓的智者见于未萌,这样厉害的角色,竟是她生平从所未见。而十二恶人在江湖上行事刻毒深狠,在相互之间却是极为大度包容,心胸之宽阔,若不曾亲眼见过他们行事,她也再不敢相信眼前这群竟是动则杀人满门也只像是和尚吃素一般寻常的大魔头!
大才子摆了摆手,众人都静了下来,看他射月亮。
在场的任意一个人放到江湖上都能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自然知道大才子居心要射下月亮来心头不但要没一丝杂念,就连外界也必须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否则稍有一些干扰,就万万没法子的了。数十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张弓搭箭,箭头指向月亮,都屏住了呼吸之气,而远山的狼啸鸦啼,反倒更显得四下的沉静,连屠还原和有眼无珠也坐到了马车车厢门口。
大才子随随便便地站在草屋顶上,闪亮的箭头瞄着月亮,弓已被他拉得圆满了,却始终举着弓箭并不射出,身形有如泥塑木雕一般,虽只是站在一间草草整理过的烂草屋上,众人却分明觉得他仿佛是远山之颠上兀立的岩石,稳稳地连一丝的颤动都没有。
众人里头也只有十三恶人眼光老到,余人都在猜他怎地不发箭了,俞文照和九大恶人却隐隐知道大才子看来定若磐石,实则上是并没有射下月亮来的把握,虽不知道大才子是凭什么确定判断自己能射落月亮,但也知道他实在是没把握,不能轻发罢了。虽说那箭多的是,但大才子真要射出一箭,就要用上全部的精力真气,他们嘴里虽是吃着豆腐胡说八道,但本意却再明显不过了,若是大才子一箭射落了天穹明月,在江湖上名头之响那自不用说,何况他也并不在意什么名头,于自己的武功境界岂止是更深进了一层,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超凡入圣的成就了!就算真的嫦娥在月宫里头,那年纪就是十三恶人的三十六代祖宗的全都聚到一处把所有人的年纪回在一起也未必大得她过的,若真是嫦娥要嫁给他们其中一个,再是美丽,只怕十三恶人都情愿找个又老又丑又呆又蠢三年不洗脸满嘴大黄牙还硬是要做出羞答答小姑娘样子的大肥婆成了亲算了,还不若说起打玉兔的主意,都比娶个老妖婆叫人易于接受得多。
大才子存心要一箭射落天上的月亮,全神全力都集中到了这一箭上,一箭射出,功力只怕在半年之内都恢复不过来,所以他必须要确信自己能得手,手里的长箭才会放出去的。
众人没有练过射箭,也就没有吴没骨头另一只手也按在了大才子的背上,突地发觉大才大子身上的乱窜的真气一下子就全都消失了,心头就是一沉。
沈小凝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大才子右面,看着众人围护在两人周围,然后眼光转向了俞文照。
俞文照还在发呆,像是被什么东西把他的魂魄都勾散了一般。
吴没骨头大汗淋离,大才子仍是身子软弱无力,人事不知。
沈小凝从身上拿出了个药瓶,想要说话,却又把那药瓶收了回去。
人能真正明白大才子怎地迟迟不射出这一箭,但人人都看到了大才子最先时神色极为轻松,等到引弓之后脸色转为了凝重,过得半个时辰,大才子的手仍是稳定如恒,忽地却听得哒哒的水滴落在草上的声音,俞文照他们见大才子要射月亮,都从草屋上下来了,在场的人全都是武林中的好手,都是练过夜眼的人,听得那滴水声来得古怪,看去时,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大才子的手没有一丝颤动,但不知何时,他竟然已是满头大汗,顺着下巴滴在房顶的干草上。
渐渐地俞文照和九大恶人都觉得不对头了: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大才子竟然脸色铁青,咬着牙,只是眼神已经乱了。
虽然觉出了不对头,但俞文照那样胆大包天的人,竟也不敢张口说话,至若甘大庆钱麻子以下及沈小凝,早被大才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压抑得张开嘴想要说话,只觉了喉头发干,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众人正仰头看着,忽地听到叭地一声响。
叭地一响之后,众人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忍不住长出了口气。
叭声一响之后,俞文照和九大恶人的脸色就变了。
众人脸色变了之后就呆若木鸡,再也动弹不得。
大才子仍是立身在草房顶上,手里的两张铁胎强弓已是从中断成了两截,人却还是纹丝不动,眼神却已凌乱,右手还拈着箭,两条弓弦牵扯着一半截断弓落到了草屋上。
俞文照和九大恶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了,突地,大才子身形一晃,手一松,断弓和雕翎箭都落到草屋上面,人却直直向下面摔落。
吴没骨头抢前一步掠身上去,一把抱住了大才子,众人也都围上来,只见大才子双眼死闭,牙关紧咬,面如金纸一般,屠还原一伸手就拾上了他的腕子,沉声道:“酸丁全身真气乱窜,快些放下他来,我帮他运功!”
吴没骨头把大才子放到地上,跟着自己盘膝坐在他背后,右掌缓缓按到大才子背心上,以自身的内力平定他身上乱窜逆行的真气。
这一下变故突然,甘大庆和钱麻子看得呆了,半天大张着嘴作声不得!
过了一会,甘大庆和许歪嘴才叫出声来:“老祖宗,你怎样了?”
王砍瞪了他一眼,甘大庆立时闭上了嘴,许歪嘴片时之间头上已是沁出了冷汗。
俞文照就站在大才子身前,突地大才子张开口来,一道血箭喷得俞文照一头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