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脱下红色嫁衣走出徐家的时候,我听见里面传出嚎啕的哭声。母亲拍着自己的大腿跪坐在地上,“女儿居然不要我这娘亲,宁愿和一个贱民走,也不愿要徐家的家财。”
父亲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娘亲,骂道:“哭,哭有什么用?当初就不该让那个穷小子进我们徐家的大门。都是你没有教好自家的女儿,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留恋地转身看了一眼徐家历经沧桑的牌坊,不知何时周白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还在留恋吗?”
留恋,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去留恋?
“不,我们走吧”我垂下眸子,失魂地走到了周白的身边。他抓住了我的手腕,语气温柔地说:“今日我就娶你为妻,可是我只有草房三间,但愿你不要嫌弃。”
我握紧了他的手,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从一开始起我就知道他拥有的本不多。可是我还是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永远和他在一起。
“周白,我不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轻声地说,握紧了他的手舍不得松开。
陪他走到渡口边才知道周白所说的话句句属实,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三间草屋,破旧无比。
“这是照顾我的长工所住的地方,三年前他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还住在这里。心儿你介意吗?”他担忧地看着我,生怕我会不答应。
看着渡口边晃动的芦苇,夕阳沉到了江水之上,橘黄的色泽,光影一色。江边的茅草屋顶上的茅草在风中摇摆,这是我在徐府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一贫如洗,家徒四壁。
就连我身上穿着的红色锦面的嫁衣,也成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贵族物品。那一夜,我脱下嫁衣去了城中的当铺里换了米和面粉。
当我一人拎着沉重麻袋走回来的时候,月已上了枝头,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的我,细嫩的手掌心里起了几个水泡。
周白从河边回来,说是向来往的船夫买了一条鲜鱼。这一夜,我学着烧起大锅煮饭,家中的盐少的可怜,我将手中的玉镯子褪了下来藏在怀里,等到明日天亮再去换一些盐回来。
烧得乳白的鱼汤中只放了一小撮的盐,周白端着缺口的碗盛了一碗白米饭,将鱼肚子上最鲜美的肉夹给了我。
鱼腥味很浓,汤味很淡,配着夹生的米饭我一口都咽不下去,这和徐府中的饭菜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而周白却捧着碗吃得很开心,我望着他,心里有些酸涩。
草屋中的油灯还点着,晃动的灯影之下映着一个瘦削认真的身影。周白说他要考上功名,才能给我好的生活。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一层拼接,缝补的被单下面是一堆干草。徐家的雕花大床下面都是厚厚的棉花。睡惯了之前精致温暖的大床,第一次睡在干草铺成的僵硬床板上我整夜扭转不能入眠。
第二日天一亮,我就赶忙起身,帮周白起身熬粥去了。周白倒在简陋的书桌上已经睡着,我拿过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轻轻披在他的身上,将他枕着的书本都抽了出来,在书桌上堆叠放好。
几本翻看旧了的四书五经,几次的书页已经快要掉落了。我抚过蓝色的书面,渴望有一天周白能够扬眉吐气,金榜题名,到那时说不定爹爹娘亲能够承认周白女婿的身份。
早上等我拿着玉镯,首饰去当铺的时候,听见街道上有不少人在议论。我将徐家的传家玉镯递给了老板。
他仔细对着光源看了看成色,惊诧不已,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身上的衣着。
“你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当铺老板的眼光很毒辣,我虽然已经脱下了锦面的红色嫁衣,可是里面的衣服布料已经是平民难以穿得起的。
“我……”我望着被他拿着的翡翠镯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刺史家这次算是赚到了,不仅不需要娶徐家破了身,失了贞洁的破鞋,而且还白得了那么多的嫁妆。”
一个人像是不信,“怎么可能?徐家老爷怎么舍得?这么多的嫁妆都够咱们全城百姓半年的所有花费了。”
另一个人嗤笑一声,“别提了,都是给他女儿气得,现在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而且我听说现在徐家的钱庄越来越不行了,就连渡口的渔船都卖了,我看他们家的女儿真是扫把星,居然在新婚的日子里头跟别人跑了。若是我的女儿,我宁愿将她扔进河里面喂鱼!”
听着他们的谈笑声,我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是站不住了。不知这一切都被柜台后面的掌柜看在了眼里,隐约猜出了我的身份。
只要这翡翠手镯不是偷来,抢来的,他们当铺都敢要。何况眼前的还是徐家伤风败俗的大小姐,看她样子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正好可以低价买来极品的好宝贝。
“小姐你这个手镯还卖不卖?”他出声提醒我。
爹爹竟被我气得卧床不起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该不该回徐家看一看?
“卖!”不卖怎么有钱买灯油让周白彻夜攻读,不卖又怎么能余出钱来补贴家用。这三间草房实在是太破了,我不敢想象周白是在里面怎样度过寒冷冬季的。
“镯子质地通透,翠绿逼人确实是难得的好镯子。”他顿了顿,竖起了三个指头。
我吓了一跳,“难道只值三百两?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手镯,就算是买下这个县城都有可能!”
他笑了笑,“小姐只有三十两。”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从当铺老板的手中取回镯子。手伸出的时候,他不屑地裂开嘴唇,“徐家已经败了,你还觉得这个镯子能值几个钱?等徐老爷一死,只怕你再卖这个镯子的时候连三十两都没有。”
看着他脸上不屑嘲讽的笑容,我浑身都在哆嗦不止,“我不许你咒我爹爹!”
当铺老板立马换上一脸虚伪逢迎的笑容,手打在自己脸上,“瞧我这张乌鸦嘴,不会说好话,小姐你千万不要介意啊。这镯子你还卖不卖?”
迟疑地望着老板手上握着的翡翠玉镯,我犹豫了一会,如果不卖的话我和周白俩人都要饿肚子。咬牙不再留恋那只翠绿色的镯子,终是狠下心来点点头。
当铺脸上喜滋滋的都是笑容,高声呼喝道:“伙子还不赶去拿纸笔来,给徐家小姐立下字据来。”
出嫁那日娘亲她亲手给我戴上的镯子,就这样转手间就进了当铺里。我怀揣着几张银票和一张笔墨未干的字据,失魂般走在县城的路上。
随意走着,竟走到了徐家大宅的门口。门匾上的字迹依然苍劲有力,熟悉的景象浮现在眼前,似乎我未曾离开过。
“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我走上前轻轻敲响了大门。
小厮开门之后,怎么也想不到是将徐家毁了一半,声名狼藉的大小姐回来了,一时间僵硬在门口没说不让我进去,亦没有退开身子让我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