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公孙泽知道我是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之后,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同了。他唤我,“如梦。”一声,一声,恍若是最最缠绵的呼唤,这是我的毒药,一饮而尽,终究一日会被他发现我亦不悔。
只要他是我的,爱我的人就好。
府中的一切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红色的喜字晃花了眼睛。就连门外的两个灯笼也被换了下来,两盏红色的喜字灯笼在风中摇晃。
一切都热闹至极,就连不爱笑的爹爹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我在闺阁之中换装,昨日母亲特地去了城东,让都城里最好的绣娘,连夜为我赶制出了一件华美浓烈的嫁衣。
珍珠为扣,碧玉为珠,上面的鸾凤更是栩栩如生,真不愧是最好的绣娘织就出来的嫁衣。它像一团火,在我心头上灼烧,让我惶惶不安,又无比的期待。
为我梳妆的人忽然停住了手,另一只手接过了木梳。我一转身看见的人竟是明月,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再看到她,她弯了弯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示意我安心。
她的手是府中最为灵巧的,不知是不是母亲让她来为我梳妆的。只是这样实在是太过残忍了,她应该知道我要嫁给公孙泽了吧?
那么,她会是怎样想的?痛苦,还是怨恨?
可是从铜镜里映出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点情绪来,她垂着眉眼,恬静而温柔,露出一截淡粉色的脖颈,有些撩人的姿态。
握着绸缎似的黑色长发,木齿划过,一梳便到了底。灵活的十指绕起,用一颗镶嵌着明珠的发簪绾住,她捧过一旁的凤冠为我戴上。
像是有一个匕首划过,胸口尖锐的疼痛起来。这算是什么?我抢了她心爱的人,却要她最后来为我送嫁,这是何等的残忍?
“明月”我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脸,想要看出她的不甘,她的愤恨。可是什么也没有,温润的脸蛋上自始自终都是浅淡温馨的笑意。
黑发垂下,遮住了疤痕。可是看不到,就能遮掩住一切吗?明明一切都发生过,我拉住明月的衣袖,手指抚上了她青丝下的疤痕。
她张嘴“啊啊”叫了几声,疾步往后面褪去,撞在衣柜上。松散的长发散落,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恨我吗?”十几年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这一点情分还是在的。我抢了她的幸福,终究是我理亏了。
闻言,她只是不住的摇头。我沉默地注视着她,在摇晃之中,一滴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打湿了她凌乱的长发。
我不再说话,逼着她说假话有什么意义?这样的询问不亚于在她伤口上撒盐,只能远走越远了。
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纸片,在唇下轻抿一下,镜中的人越发妖娆。凤冠下垂下的珠帘摇晃,碰撞的声音清冷无比。
明月已经整理好了,垂下的长发遮住伤口,温婉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柔和的笑意。到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一层微笑不过是假装的面具罢了,她的心里那么苦,怎能笑得出来。
“时辰到了。”门外一个婢女跑了进来,看到我一切都已经装扮好了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明月拿过一旁的盖头,为我小心盖了上去。
旁边的婢女想要扶我,却被明月不留痕迹地挡住了。最后是明月扶着我走出了闺阁,向前厅走去。
远远就可以看到一袭红衣的公孙泽在等待新娘的到来。俊朗的脸上有着急切,他想要快些接过新娘,和她拜堂成亲,这一刻他等待了太久太久。
“新娘来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他灼热的视线向我这边看来。看过身边扶着我的明月一眼,很快将视线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明月握着我的手不由握紧,似乎是无比的紧张。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她要过来帮我上妆,为什么要扶着我走到大厅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多看他一眼。
“如梦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他深深注视着盖头下的女子,孩子气的话语让人心软。
明月愣神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她曾经握住过他的手,从后背抱住过他的腰肢,曾经牵着他一起散步走在紫藤花的下面,可是现在他心心念念想着的人都是小姐,目光再也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多停留一刻。
难以言说的酸涩涌上,她几乎憋住了一口气,惹得自己呼吸不畅。
他忍不住自己了吗?还是他本来爱着的就是小姐,从来就不是她。她想张口去问,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哦,她都忘了那个夜晚,她痛不欲生的漆黑夜晚。
那一晚她染了风寒,夫人派人给她送了一碗熬好的药汤。浓烈的味道,让人难以咽下,可是送汤的婢女没有走开,她告诉自己,“夫人一定要让她喝下,不然风寒不容易痊愈。”
她信了,夫人一直待自己极好。可是她却伤了夫人的心,医治疤痕的药她一口也没有喝,所以夫人才让人看着她,怕她又任性吧。
想到这个,明月的心头一暖,不疑有他。将浓黑色刺鼻的药汤喝了下去。婢女转身离去的时候,手中握着的瓷碗丢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里面残留的药汁飞溅在地毯上,滋滋作响。
喉咙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
“水,水……”她喉咙嘶哑,就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怎么会这样?她明白了是刚刚喝下的汤药的问题。
她扑到桌子上,将茶壶里面的凉茶都喝尽了,可嗓子依旧疼得要命。她蜷缩在地上,死死捂住自己的喉咙不发出一点声音。
本来夫人可以杀了她的,这一次夫人已经饶过她一次,也算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若是自己再宣扬出去,只怕,只怕再也不能看到他了。
活生生疼了一夜之后,她再也没能说话了,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说是风寒弄坏了嗓子,脸上依旧是温和浅淡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漆黑的夜晚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只为了能留在府里,只为了能偶尔看他一面。
可是看到他一身耀眼的红衣执着别人的手进入屋子里,她又有些后悔了。像是有人握着小刀在一下下割开她的心脏。
满地心伤,拼成了最绝望的姿态。
“小心脚下有台阶。”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他握紧了新娘的素手,眼神了满是珍重。而她自己却分心乱想,若不是扶着小姐,只怕早已经摔倒了。
而旁边站着的公孙泽看了他一眼,脸上神情淡淡的,“以后走路注意一些。”
明月心头一颤,以为他是认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话只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如梦顶着盖头看不见,你担心的人是她,不是你。”
她讪讪地收回了明光,给自己一个鄙薄的笑意。原来在乎的人不是自己,事到如今,自己还在奢望些什么?
两个新人站在屋子的中央,正堂上坐着笑容满面的老爷和夫人。明月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特别是坐在厅堂上的夫人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她。明月往后退了几步,放开了小姐的胳膊。
泪眼模糊,笑容却越发的灿烂。
看着他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等夫妻对拜的时候。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红衣烈烈将清冷的人也衬托出别样的俊朗无双。他脸上幸福满足的笑意,像是强烈的阳光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穿上喜服竟是如此的英俊不凡,让她看着,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直到有人提醒她,“该扶着小姐送入厢房里了。”她才回过神来,怕夫人再对她落下那样冰冷的眼神,明月快步跑到了小姐的身边想要扶住她。
没想到自己走得太急,反而被裙裾绊倒了。她慌乱地闭上眼睛,耳边是惊呼声。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让她不由抬眼看去。俊美天成的五官,清冷剔透的眸子好似水晶,没有一处不完美,温暖的手心和往日里的一样。
明月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沦,她宁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可是他还是松开了手,淡淡回眸又看了她一眼。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容颜,青丝已经散开,狰狞的疤痕重新显露出来了。她明白为何公孙公子会再次回身看自己一眼,看得不是别的,而是她脸上丑陋的疤痕。
鼎沸的人声都消失了,她觉得自己站在一片空旷之中,只有彻骨的寒意萦绕着她。忽而捏紧手指,指节发白的明月露出了迷惘嘲讽的笑容。
很丑吧?我为了你变成这副模样,而你却忘记了我!这真是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