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的扬州,二十四桥,月色动人。她站在画舫上,拢起水袖,半弯腰肢,捧起金樽凑到朱唇边一饮而尽。
头上的金步摇来回颤动,半醉的眸子越发冷冽。艳丽似海棠的面容演贵妃还是像的,只是这一双眼睛,太冷太薄情。若不动情,又怎会醉酒伤神,这个戏子……
他站在台下,一袭冷月白苏绣的长袍,青丝垂在肩头,姿容甚是风流无瑕。望着台上醉酒的戏子,唇瓣上扬化出一个模糊的笑意。
弯下了腰,眸子眯起,朦胧醉酒的模样,可这时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台下黑压压的众人,她眼波扫去,人群中也有一人望着她。负手而立,玉佩环腰,一袭冷月的白色穿在身上,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清冷,唯有风流。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低声缠绵地念起了戏词。而相望的那一眼,苏景秀就认定了她。清冷无情,而我偏偏就要你尝一尝红尘的滋味。只是少年自负的想法,没想到竟累了她一生。
脱了戏袍,她对镜梳妆。身旁走来一男子,面色柔和,脸上涂了胭脂水墨,看不清相貌,只是那双眼睛十分通透清明。
“玲珑,我去和班主讲一讲,下次你不必再登台表演。”他手撑着梳妆台,紧盯着她。
这张艳丽的面容太过于张扬,他怕迟早有一天玲珑会被人抢走。世人喜新厌旧,贪图外表,有几个人能像自己这样真心待她。
“不了,师兄不必这样帮我。玲珑愿意登台表演。”冷凝的眸子一转,眼梢带着妩媚。
“可你……玲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本身就不适合唱戏。这双眼睛骗不了人!”他急道。
而她只是用白巾擦去了唇边的胭脂,起身离去,留下他一人站在镜边。
十五将近,月色清白挂在树梢上。黑暗中一袭白衣染着月华走进,一开口便是几分调戏的意味。
“怎么一人站在这里?月色这么好,陪陪我如何?”
她只是望着月亮,并不回答他的话。
这般更是有趣,若是她和其他女子一样,对自己痴缠不休,他定不会多看一眼。扣住了她的手,慢慢握紧。
手心相贴,苏景秀才感叹道:“原来冰美人的手是热的。”
“月亮就在眼前,何须这样牵着我观赏。”她淡淡开口,也不缩回自己的手。
“月下人团圆你不知道?何况你比月亮好看。”灼灼的目光扫来,她的手指一颤,不由自主地撇开了脸。
第一次被人握着,温暖细腻,手心渗出了汗水。柳眉蹙起,她的心跳得太快。
“怎么哪里不舒服?”苏景秀探出手,勾住她的下巴,大胆的挑逗也不怕她会气恼。
玲珑慢慢抬起脸,清冷的眸子有些颤动,像是有什么裂开了。真是极美的面容,他抬起手抚过她的眉头,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的红唇上。
漆黑的眸子里燃着炙热的火,她迷惘地望着苏景秀喃喃道:“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他浅浅一笑,轻轻把嘴唇贴了上去。轻薄的唇瓣柔软至极,玲珑一颤,记起了寺庙后面漫山的桃花。
他将舌尖探了进去,漆黑的眸子中得逞的光芒一闪而过。玲珑不懂人事,笨拙地学着他的样子回应着,心潮起伏,满身都出了汗。
被封存的记忆被打开,她记起了寺庙,记起了锁眉的老和尚。既然好不容易修炼成精,为何要入红尘毁了自己?
记忆里,老和尚合了双手向她一拜,既是命中劫数,也罢,你本该只是一幅画,若不是得了住持指尖的一滴血,也不会修化成型。
苏景秀捏紧了手指,摇摇她“在想什么呢?”
玲珑回过神,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自己已经被面前的男子度化成人。眸子中的冷情退去,剔透地映出他的身影。
“扬州刺史之子,苏公子你生性风流,为何要缠上我!”此刻的玲珑已经明白了风月,之前她只是美人图中的美人,只要皮囊没有情爱。苏景秀的一吻,便将她度化成人,情劫到了。
他挑眉,将玲珑抱入怀中,本来只想逗一逗她,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悸动,忍不住吻了她。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玲珑放心,我会待你好的。”他抱着玲珑,靠在自己的肩头。
“你会娶我为妻?既然你已经……”已经将我度为凡人。
苏景秀蹙起眉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怀中的人儿。玲珑不明白他眼中的不安挣扎,只是期待地望着他,清澈的眸子一尘不染如同一面镜子。
“我会向父母禀明,娶你过门。”他温柔一笑,用手蒙上了她的眼睛。心中不安,他撒了谎,刺史之子怎么能娶戏子为妻,但是他说过的话还是不变的。
玲珑相信了他的话,初尝红尘的滋味,她以为弱水三千会是甜的。几年之后成了桥姬的她终于明白,弱水三千是苦的,只因有了第一口的甜才会明白它的苦涩。
夜深,苏景秀已经离去。玲珑摸着自己的嘴唇,有些怅然地回到戏院里,那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似乎还在眼前。
师兄的房间中烛火未灭,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披上衣服猛的推开了门。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责备的语气下掩着三分醋意。
“我出去赏月,一时忘了时辰。”清濯的眸子没了冷意,顾盼间更加妩媚多姿。玲珑并不知晓自己如今的样貌是多么的诱人。
“玲珑你不必骗我,我看到了苏景秀。”袖中的手指捏成拳,他看着玲珑与那个风流公子亲吻,眼见着他们定下终身。他一直看着,站在他们的身后,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恨不能一拳打死苏景秀,可是玲珑已经动心,他再没有勇气动手。
“既然这样,师兄还想说什么?”她直直地望着门边的人,没有躲闪。
一股怒气从腹中升起,他上前扣住玲珑的肩膀,清明成熟的眸子里一片浓郁的黑色像是墨色的铅云。
“聪慧如你怎么不明白,那姓苏的不是好人,他风流成性怎会待你真心。玲珑听师兄的,不要再和他来往。”
他自知失了分寸,一点点松开了手。可是那双眸子还是紧锁着玲珑,希望她明白自己的一片好心。
“他答应娶我过门。”玲珑望着他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他收回了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是吗?那就好……”他仍是不安心地望了望玲珑,什么也没说,飞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玲珑望着自己的手心,两条齐长的纹路,短而波折。房中的灯火灭了,她却生了根一般挪不动步子,望着师兄的房间叹息一声。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能接受。苏景秀注定是她命中一劫。
玲珑动了爱欲之后,风华越胜,动人的戏词从她红唇中唱出缠绵至极。一时间在扬州城中风头无两,所有戏迷都知道戏班里有个绝色美人,唱腔圆润,凄艳入骨。
台下坐满了人,她摇起水袖,眉目含情。冷月白的衣服坐在看座的最前面,所有的人影淡去,她的眼中唯有苏景秀一人,一词一句都是为他唱的。
他端起青瓷杯优雅地喝上一口,上挑的桃花眼凝望着台上人。面容柔和,挂着与她相知的笑意。舞台后的人挑起帘布望了两人一眼,四目相对能挤出水来哪里有他存在的余地。他放下了帘布,绷着身子忍耐着胸腔里翻滚的疼痛。
忽而外面嘈杂了起来,扬州盐商的儿子见了玲珑貌美,忍不住爱火上了台子对玲珑动手动脚起来。
“小美人在这里唱戏太辛苦,不如跟着我,吃穿不愁。”他拉住玲珑的长袖,用力一拽,她便跌倒在那人的怀里。
手指抚上玲珑的脸蛋,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呵斥。
“放开她!”白衣冷冽,桃花眼中风流尽退只剩下危险的冷意。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公子,怎么今天没去杏花阁中买醉反倒来这里听美人唱戏了?”他扣住玲珑钳制在自己怀里,望着白衣的苏景秀笑得恣意。
“她是我苏景秀看中的人,请你放手。商不与官斗付公子不知吗?这一批盐运还没能从扬州走掉呢。”不待姓付的回答,他就把玲珑拉回了怀中。
两只手轻轻环住她的腰肢,低头在她耳边说道:“让你受惊了。”一段黑发垂下,玲珑望向他的眸子,全是呵护的暖意。
“好,我付某人也有成人之美,既然苏公子喜欢!”他扫了玲珑一眼,分明是失了颜面的怒火和得不到的占有欲。
玲珑在苏景秀的怀里蹭了蹭,想了半天,只喃喃道:“还好你来了。”
“放心,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他飞快地在玲珑红唇上轻吻了一下,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