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闭上眼睛,与身俱来的优雅仍是掩盖不了他的疲倦。
他沐浴在阳光下,墨色青丝垂下,闪烁着深青色的光泽,如同上好的云锦。犹如美玉雕琢出的容颜,没分恰到好处,犹如出自神灵之手,完美没有一丝瑕疵。
红衣展开,宛若盛开在彼岸的花朵,可望不可求,雍容优雅的姿态比光芒还要夺目。他张开双手,姿态决然而认真,天地之间没了色彩,没了光影,只剩下这一袭风华绝艳的红衣。
唇齿间泄出冗长而温润的念咒声,如淙淙流水,如古琴编钟,神圣的声音响起天地,令人心醉匍匐。
可是他招致而来的不是和平与安宁,而是战争杀戮。
宫殿前面的玉阶陡然裂开,一个狰狞高大的怪兽爬了出来,赤红的眼睛如同皓日,从口鼻间喷出炙热的火焰和气体,触及之处,生灵涂炭。
他就是消失许久的妖王,谁也不知道他竟然被颜封印在皇宫的下面。而封印之日,就是玉贵妃册封之日,那日借着浩荡威严的天子之气将妖气掩盖了下去,但还是被明镜堂的人发觉了,误以为玉贵妃或他,才是妖气的来源。
他步步为营,锋芒已经可以问鼎天下。但夺下天下又如何?不过是为了她一人,他千算万算,都没有将朔月算计在内。
这一点比不过慕濯,他知道自己的软肋所在,每一次出手,针对的都是她。
颜垂下细密的睫毛,落下一小块阴影,静思的画面,将花园中正艳的牡丹也比了下去。忽而,他无声笑了,要是知道慕濯会狠烈如此,一次次绝情相逼,他当日真应该将他的心脏一剑刺穿,哪怕朔月会恨他。
可是现在,他望向都城的中心,明镜堂的人已经点火了吗?看着自己心动的人,被自己一次次亲手推向绝路,这颗心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吗?
朔月你真傻,从一开始就是飞蛾扑火的结局,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为什么还要为他去死?你以为他会愧疚,会因此不娶你的妹妹,你错了。
他握着栏杆的手缓缓捏紧,将漆红的栏杆捏碎成粉末,也不能缓解心中的恼怒和痛楚。那锥心刻骨的痛成了一种沉疴,从朔月在降仙台跳下之后,他就病了,这么多年,每每回忆起往事,他就痛得不能自已。一遍遍划破自己的肌肤,想以此缓解内心的哀鸣酸涩,神不会死,伤口愈合飞快,不会留下一点疤痕。
往事都过了,伤她的人被剃了仙骨,她在红尘中轮回那么多次,沉疴依旧,无法痊愈的人,只剩下他一个。
寂寞如斯,往事如云,过眼即散。只有他一人留在旧时光中,反复折磨自己。
颜敲打着栏杆,一抹淡笑如云如烟,迷幻至极,“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这句话,我至今才懂,可惜已经迟了。”
火刑架上,明镜堂的堂主看正午已到,拿过火把打算点燃我身下的桂枝。突然之间,一股浓黑的墨云,从宫殿方向蔓延开来,夹杂着凌厉的闪电,黑中泛红,竟是滔天的妖气,足以改变天象。
这样的妖气,旷古绝今,难道是宫廷之中发生了巨变?堂主握着手中的火把,愣在了原地,周身都是寒意。
百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望着那团逐渐扩大的黑色血腥云起,心里惶惶不安。几个孩子大哭出声,哭声之后人群乱了,大家都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拥挤的人群乱作一团,互相推搡,挤压,乱糟糟的声音里夹着几声凄厉的哭喊声。这个天下要乱了!化为人形的妖魔望着那团妖气,缓缓跪下身子,他们等了几百年,几千年,就是等这一天,妖王重新临世,夺取天下。
将人王统治的历史,永远终结,好在他们的寿命比人类更长,这一天终于来了。
望着混乱拥挤的人群,堂主庄严的脸上浮起了悲凉肃穆的神色。大难将至,天下苍生都系在明镜堂的身上,哪怕他明白这只是以卵击石,但是这是他的使命,也是明镜堂千余弟子的使命,宁可牺牲生命,也要保全这个天下。
人类不可以灭绝,哪怕用千余人的生命去做赌注牺牲,也要留下最后的希望。
历史的转折点,命运的齿轮,都在这一天契合在一起,就连上苍也在等待这场大战最后的结局。
我看见明镜堂的弟子,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我望着堂主站在人群的面前,露出苍然而悲壮的神情。
沉黑色的浓云,越扩越大,染着暗红色的血腥,如同一朵诡异的大丽花,在空中绽放开来。这是我最后逃脱的机会,如果用天下人的性命来换,未免太残忍了。
暴乱已经开始,血腥味蔓延。巨大如山的妖王,向都城方向跑来,口鼻间吞吐出烧毁一切的火焰。
它仰头嘶鸣,地洞天摇。澄澈的天空,瞬间低垂而下,云气搅动,将明日遮蔽。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世人仰望巨大的妖兽,一句话说不出来,喧闹的城市在灾难的面前只剩下了寂静,死亡之前的寂静,挽歌已经响起。
势无可挡,这一场浩劫因我而起,也会因为我的陨落而终止吗?
堂主站在我的身前,青衣缱绻,身形随风,这一刻他恍若是坠落人世的神祗,是浑浊世间,人类最后的希望。
飘渺而坚韧的气质,从他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