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要拉回阮燕山五岁的时候,如果当年他没有遇到那件事,如今的阮燕山就不会有这种本领。
五岁之前的阮燕山就和普通孩子一样,同样因为父母亲忙于公务而需要上幼幼班,同样会为了饼干糖果而喜悦不已,同样会和班上男女学生玩在一块,同样是起床了会有起床气。
简单来说,阮燕山再普通也不过了。
但如果只是如此,这个故事也就无法继续下去。
五岁时的阮燕山虽然大部分的行为和普通孩子都一样,但有一件事完全不同,那就是他非常的好奇。
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特质,好奇对某些孩子来说都不是坏事,因为好奇可以促进学习,有了学习就会进步。
因此阮燕山的父母亲虽然知道这个孩子的好奇心特别重,但也不会去纠正他,相反地,还会故意去诱导他,目的自然是要使他拥有学习欲望。
年纪稍小半岁的阮燕山无法就读小班,他妈妈就把他送进了私立幼稚园就读,而这个私立幼稚园里头就附设专门给四五岁的孩子就读的幼幼班。
这一天,幼幼班下课,正常状况下,他的妈妈会来学校接他回家。
但因为阮燕山的妈妈是保险公司的高阶主管,下班时间比较晚些,因此都会慢点来接他,正常情况都是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会来到教室外头。
幼幼班的老师都有一套让孩子安静的方法,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孩子画图,或是说故事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同样的,今天是用画画的方式来消磨时间,老师帮每个小朋友弄好画纸、画笔之后,便低头批改年纪稍大的幼稚园大班学生作业。
阮燕山就坐在教室后面靠近后门的位置,原本低头专心画画的他突然看到一团亮光从眼角滑过。
阮燕山的好奇心马上被那团光线拉了起来,他放下蜡笔,起身就往那团亮光追了出去。
仔细一瞧,那团亮光的主人居然是只天竺鼠,会发光的天竺鼠?阮燕山当然没见过,好奇心满分的他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
天竺鼠的体型不小,速度相对的慢了许多,它跳了几步后就窜下阶梯,跑进了幼稚园的花园里头,阮燕山马上追了过去。
花园的那一头是间储藏室,里头放着工友整理花圃常用的器具。
储藏室的门锁坏了,门稍稍靠拢罢了,没有拉上,天竺鼠连跑几步就挤进了储藏室内。
阮燕山记得老师说过那个地方是储藏室,里头放着工具,也说过要他们不可以进去里头,但好奇心战胜老师的教诲,矮小的他轻手轻脚靠近门边,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个地方他以前从来没有进来过,一进到这里,看到墙壁两旁的各式新奇工具,一时之间眼花撩乱,整个人就被这些有趣的工具吸引了过去,也就忘了自己原本是要来寻找天竺鼠。
墙壁两旁有两个架子,架子上头放满阮燕山没见过的割草机、镰刀、铲子、油漆桶,和干掉的油漆刷子。
他好奇的这边摸摸那边瞧瞧,把身高所及的每个东西都摸了一遍,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一瞧,脚边正是那只会发光的天竺鼠。
阮燕山蹲下来看着这只明显不害怕的天竺鼠,它直立着胖胖的身体看着他,模样像极了当时最有名的卡通天竺鼠宠物。
阮燕山伸手往天竺鼠的头部摸去,会发光又这么漂亮温驯的天竺鼠简直是每个孩子最心爱的宝贝。
没料阮燕山才刚把手伸到天竺鼠的头上,还没摸到它的头,天竺鼠突然一跃,一口就咬中了他的手指头。
阮燕山大叫一声缩回疼痛的右手,跟着双腿突然出力往后面一跳,他没看到后面正是个铁架,他这么一跳正好撞上了铁架,上头掉下一个油漆桶,当场砸中他的脑袋,阮燕山头部一痛,马上就昏了过去。
阮燕山被一只手推醒过来,张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个工友装扮的阿伯。
“小朋友,你怎么会来这里?”工友阿伯笑笑的问,肩膀上站着刚刚那只会发光的天竺鼠。
阮燕山爬起来一眼就看到那只天竺鼠:“我是跟着它来的。”说着便把刚刚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工友阿伯转头瞪了天竺鼠一眼,骂道:“就你会搞怪,我不是叫你没事不要乱跑出去吗,现在你居然把一个小孩子给我带到这里来……”
天竺鼠被骂的时候居然低着头,一副忏悔的模样,那个样子简直就像电视里那只会通人性的天竺鼠一样,这让阮燕山可张大了眼,对这只天竺鼠的喜爱也瞬间到达顶点。
太可爱了,阮燕山简直是看的目不转睛,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爱的宠物,他双眼直盯着它瞧,胖嘟嘟的身材两腿站立,恭敬的弯腰鞠躬,一副向主人讨好的模样,他看傻了。
“工友阿伯,你可不可以把它给我?”阮燕山马上就提出这个要求。
工友阿伯无奈的叹口气说:“小朋友,对不起喔,这只天竺鼠,阿伯不可以给你。”说完又回头瞪了天竺鼠一眼,它瑟瑟的缩了一下胖嘟嘟的身体,双手相握,对着工友阿伯拱起手来,居然做了个讨饶的手势。
阮燕山实在是太爱了,但一听到工友阿伯不能把这么可爱的天竺鼠给他,鼻子一酸,两颗大大的眼睛里头就塞满了亮晶晶的泪珠。
看到阮燕山两颗眼睛里的泪珠,工友阿伯就苦笑满脸,朝着肩膀的天竺鼠拍了一下,天竺鼠马上跳到地上,转头看了阮燕山一眼,转身就往墙壁的架子跑去,一眨眼就消失在架子里头了。
阮燕山有点失神的看着天竺鼠消失的地方,心情无比的沈重,这是他这辈子年轻的生命里头最沈重的失落,两颗大大的泪珠早就滑落到他洁白粉嫩的脸颊,鼻子又是一酸,身前一闷,他当场放声大哭。
工友阿伯大概没有料到阮燕山会哭的这么大声,他手忙脚乱慌张的看着阮燕山,想等他自己停止哭泣。
但他大概没想到阮燕山除了好奇心十足之外,耐心也是十分充足,他不仅没有停止哭泣,甚至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直把工友阿伯哭的越加心烦。
“停──”工友阿伯大概是真的被哭泣声吵烦了,扯起喉咙大吼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大叫当场就把正在哭泣的阮燕山给吓了一大跳,他受到惊吓后顿时傻住不再哭泣,但看到工友阿伯的脸之后,又马上放声大哭,声音气势比起刚刚更加凌厉。
工友阿伯开始感到后悔,早知道刚刚就把这小鬼直接丢出去就好了,干什么还把他弄醒过来,唉……都活这么久了,怎么这些坏习惯就是改不掉。
工友阿伯看到阮燕山越哭越凶,他想了想后突然计上心头,伸手拍拍阮燕山的肩膀说:“小朋友,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嘟嘟啊?”
阮燕山止住哭泣,啜泣又狐疑的看着工友阿伯问:“嘟嘟是谁?”
“嘟嘟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只天竺鼠啊,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它啊?”
眼见事情好像有了回转余地,阮燕山用力的点头说是。
“阿伯告诉你,嘟嘟是一只很可爱很可爱的天竺鼠,可是它不喜欢住在别的地方,如果你把它抓走了,它会每天哭喔!”
“我不会让它哭,我有很多玩具可以给它玩,它就不会哭。”阮燕山马上举出他家中的玩具项目,希望可以说服工友阿伯。
工友阿伯摇摇头,笑着拍拍他的头说:“嘟嘟不喜欢玩玩具,它只喜欢吃东西,你没看到它很胖吗?”
“那我可以买它喜欢吃的东西给它,我妈妈有给我零用钱喔,我可以买嘟嘟喜欢的食物给它吃。”阮燕山一面说,一面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这是他这个星期表现良好的奖金。
工友阿伯要阮燕山把五块钱收起来,他说:“嘟嘟不喜欢吃糖果,它喜欢吃的东西外面买不到,如果你要和它做朋友的话,你就要拿出它喜欢吃的食物。”
“好。”阮燕山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嘟嘟喜欢吃什么?”
看到阮燕山的神情,工友阿伯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感叹,莫非这就是缘份,要让自己把这个绝技传承下去?
睁大双眼,正等着答案的阮燕山根本不知道此时的工友阿伯正陷入沈重的思索之中。
一会儿后,工友阿伯好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重重点了一下头,又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啪的一声把旁边的阮燕山给吓了一大跳。
“好吧,我可以让你和嘟嘟认识,不过嘟嘟是不是喜欢你,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要让嘟嘟喜欢你的话,你就要去找到嘟嘟喜欢吃的东西给它吃喔!”工友阿伯摸了摸阮燕山的头。
下定决心之后,此时他再也不觉得阮燕山很烦,反倒是有种越见越喜欢的味道在里头。
阮燕山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工友阿伯要让他和嘟嘟做朋友了,这个消息就足够让他高兴的大叫大笑。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外头传来呼喊阮燕山的声音。
“你们老师在叫你了,你先回家吧,明天再来学校找嘟嘟,我告诉你怎么和它做朋友。”工友阿伯笑着把阮燕山推出储藏室,要他赶紧回到教室去,并且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嘟嘟的事情。
“好──”阮燕山用稚嫩的童音高兴的回答着,转身快乐的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阮燕山回到教室之前就看到妈妈和老师正在外头走廊,看到他从转角的地方跑过来,两人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阮燕山的妈妈骂了他一顿之后,要他向老师道歉,兴奋中的阮燕山笑嘻嘻的向老师说对不起,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说对不起。
于是,从那天开始,阮燕山每天都会趁着午休时间去找工友阿伯,奇怪的是,幼稚园的老师不仅没有阻止,更像是完全没有阮燕山这个学生一样,任由他在幼稚园里头和工友阿伯学起那个影响他一辈子的技术。
工友阿伯告诉阮燕山,嘟嘟喜欢吃的东西很奇怪,而且每天都不一样,因此要先学会怎么替嘟嘟挑食物。
阮燕山对这个工作十分有兴趣,工友阿伯每天都会从一个袋子里头挑出一大堆奇怪的植物果实,剥开后要他尝尝看,品尝里头的味道。
植物的果实味道很多也很怪,小颗的果实小的像瓜子,而大的果实则是像拳头那么大。
工友阿伯会用一把奇怪的竹刀子切开,然后要阮燕山放到嘴巴里头舔舔看,说出那是什么味道。
阮燕山一直学着舔出正确的味道,因为如果他当着嘟嘟的面前说出正确的味道,嘟嘟就会高兴的从他的手中接过种子,双手捧着,用极为可爱的表情和姿势啃完整颗果实,一旦啃完之后就会用可怜的双眼看着他,要他继续供应果实。
阮燕山把喂饱嘟嘟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有些果实是苦的,有的很酸,工友阿伯袋子里各种奇怪味道的果实都有,他每天都在尝各种奇怪的果实,就为了不让嘟嘟饿着。
一开始,阮燕山无法分辨各种味道,因此是由工友阿伯导引他学习。
阮燕山尝一颗果实,说出酸甜苦辣味,粗分的味道他很快的就可以分辨,但这些果实有些味道相当细致,像是某个看起来很像是芒果颜色的果实,味道就有三种,酸中有甜,又带着涩味,这种味道让他皱紧了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工友阿伯总是细心的导引他,该如何分辨基础味道,甚至要靠闻的来判断果实味道。
慢慢的,阮燕山已经可以分辨出某些比较复杂的果实味道,让嘟嘟吃下他手中的奇妙果实。
而工友阿伯袋子里头的果实彷彿无穷无尽一样,每天都有果实装在里头,而里头的果实有的新鲜,有的陈旧,有的甚至坏了、腐烂了,但工友阿伯一样要他品尝那个味道,直到他可以正确的说出来为止。
每次只要阮燕山闻到那个腐败的味道而想要放弃,嘟嘟就会用可怜又泫然欲泣的双眼看着他,这一招百试不爽,他只要看到嘟嘟的那个表情,就会乖乖的将怪味果实放到嘴巴里头。
时间就这么慢慢的过去,阮燕山从幼幼班升上幼稚园小班,他的制服换了,但是每天做的事情并没有变,他还是每天跟着工友阿伯啃果实喂嘟嘟。
有变化的应该就是嘟嘟,它不仅变大,而且更亮了,如果和一年前普通的身材比较,它现在几乎就像一只成年猫一样的大小。
幼幼班、小班、中班、大班,三年多的时间过去,阮燕山的舌头尝过无数怪异味道的果实,而到了大班毕业要上小学之前,他已经可以正确的说出每一种食物的味道,并且让嘟嘟吃下每一种他拿的果实。
阮燕山要上小学了,他没有办法继续来幼稚园,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因为嘟嘟可以长得这么大完全是他的功劳。
看到沮丧的他,工友阿伯告诉他不必担心,因为他也会跟着去阮燕山读小学的学校工作,两人还是可以每天练习。
这样一来就让阮燕山放下心中大石头,但是工友阿伯告诉他,一年级开始之后,他们每天喂食嘟嘟的时间就只能在中午的时候,而且练习的项目要改变了。
“你以后要喂嘟嘟吃果实之前不可以先尝果实,你要一拿到果实就说出它的味道,如果说对了,嘟嘟才会吃。”工友阿伯说出这个匪夷所思的练习计画。
阮燕山根本不懂,如果不能够事先尝一口的话,又怎么知道味道如何呢?
“你可以用舔的,舔空气中的味道。”工友阿伯如是说。
阮燕山还是不懂,不过他记得如果自己没有正确的说出味道,嘟嘟就会饿,所以他十分认真的舔空气。
第一天,他没有舔出任何一颗果实给嘟嘟吃,嘟嘟饿的瘫在地上软成一大团,像不动的绒毛玩具。
阮燕山着急的快要掉下眼泪,工友阿伯倒是心肠很狠,地上的嘟嘟都不动了,他还是不为所动,丝毫不管阮燕山的求救。
刚开始,阮燕山都用猜的,毕竟他舔了三年多的果实,对味道有着无比的精准力。但这没用,工友阿伯彷彿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舔出果实味道,只要他是用猜的,答案一律是错。
万分疼惜嘟嘟的阮燕山陷入味道的苦难之中,如果让他用尝的,不需要一秒钟他就可以说出正确答案,但工友阿伯的标准比起幼稚园时要严格好几倍。
后来阮燕山怕嘟嘟就这么饿死,拼了命的向工友阿伯求情,最后工友阿伯同意可以先用舔的,不过如果是用舔的,那就必须要说出果实里头的味道比例,像是甜的占多少份量,酸的多少份量等等。
这种根本应该是由仪器才做得到的事情,阮燕山每天都在做,而且精准度越来越高。
时间来到三年级,这时的阮燕山经过六年的味道训练,他已经开始尝试舔空气。
就像以前说过的那样子,阮燕山必须要光是舔空气就判断出果实的味道。
几年的经验让他精准度大大提升,嘟嘟虽然没有变得更大,但也每天足够饱餐过活。
小学五年级那一年,工友阿伯的训练改成了果实以外的东西,阮燕山要舔的味道不只是食物,连同生活上的物品也全部包含在里头,工友阿伯拿出来的东西包含各种生活用品或是不常见的物品,他要阮燕山一一分辨,最后可以在脑中拼凑出形状、颜色和味道。
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一个正常人类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但是工友阿伯就做得到,他亲自表演给阮燕山看,让他知道万事万物都可以用舔的舔出来。
“燕山,你的味觉资质远在我之上,当年我和你一样小的时候,我连“品味”第二层都还没过去呢!”工友阿伯笑着告诉阮燕山。
根据工友阿伯的说法,品味功夫从第一层的品尝普通味道,一直到第十层的品尝天下味,共分十层。
而品尝空气中的味道是属于第八层的功夫,阮燕山在品味功夫上有着奇特的天分,年纪才到小学五年级,但却已经可以达到这种层次,说是天生怪人或是味觉天才也不过份。
“我们练习这个功夫的人大半都是在厨师这一行出人头地,毕竟用到味觉最多的行业就是厨师。”
但回过头来,这都是因为很少有人可以把品味的功夫练到第八层的程度,工友阿伯也是个品味天才,却也是超过四十五岁才达到第八层的境界。
“那我以后也要当厨师吗?”阮燕山问,此时的他已经知道工友阿伯是为了要训练他才谎称嘟嘟吃果实的事。
“当然不一定,以前的前辈会去当厨师,是因为一直没有办法达到第八层境界,现在你年纪轻轻就达到这种境界,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阿伯,你能不能告诉我,第八层后面的境界是什么?”阮燕山好奇问。
工友阿伯叹口气说:“我这辈子可能就停在第八层了,希望你可以爬上去,到达那个境界。第九层据说是可以品尝出天下所有的味道,并且判断出味道的本身有什么作用。天下万物何其多,要尝遍万物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更何况是还要判断出味道本身的主体有什么功用。”
工友阿伯脸上闪烁着光辉说:“第十层我称呼它为“天味”,如果到了第十层,你不仅可以分辨天下味道,判断出用途,而且还可以创造味道,修改物质本身功能。”
阮燕山听的目瞪口呆,可以创造味道,还可以修改物质功能,这已经是神话了吧?
“我希望你可以达到天味的境界……”
这句话是工友阿伯临死前告诉阮燕山的最后一句话。
阮燕山国中毕业之前,工友阿伯死于癌症,而他死掉之后,嘟嘟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