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庄里,此时的局面,也正自诡异莫名。
介无邪法力极高。
当时在南郭镇外,不能动用玄心正宗法力,朱雀被迫得险些以解体大法自绝生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三将早有准备,更兼满腹郁闷,这一出手,便是十成的法力,介无悦托大之下,当即显得远为逊色了。
但见金虹贯起,如神龙夭矫,迎头截住异芒,轰然爆开,介无邪连卸力避让都已不及,嗖嗖裂帛声不绝于耳,一双大袖,顿被激荡法力震得粉碎。一边的介无悦见势不对,兜步转过,双掌按在弟弟背心,两人力合一处,与三将强对强,硬对硬地扎实拼了一招。
闷哼声中,两人蹬蹬连连后退不止,顿时轰地一声大响,直撞到院门之上,两扇虚掩大门,便连着门框碎砖,一并炸得远远飞了开来。
蓦地一道刀光破空,其疾如电,被炸冰的两扇木门,被那刀光左一劈右一拍,去势顿止,倒飞回原处,那刀光仍不停手,遥遥向下一压,一个极清朗的声音含笑说道:“是上百年楠木所制?两位长老不可就此毁了,否则对主人未免太过不敬。”
随了话声,木门着地,顺了刀光的操纵,颤巍巍矗立残墙边,跟着咿哑一声,向里中分打开。
明明框轴俱毁,似倒非倒,中分打开之时,却突然变得奇稳无比,一如被讲礼貌的客人轻启推动,正等着主人同意入内一般。
门外的确有人。
刀光已敛,玉质刀柄,握在一只白晢修长的手中,一眼望去,手白如玉,竟分不清是玉是手。而刀身也自奇异,分明是钢铁之属,却密布着如星点如水云的纹路,被近午日光一映,璀灿奇特,炫如晶玉碎屑,说不出的灵动好看,令人再难移开目光。
来人仍是含笑。
刀身斜持,随意下垂,不见做作,更不见霸气,唯显出无比的清贵。来人年纪不算太大,中等身材,被发微卷,气质安静,便如他身着的一袭淡黄衫袍,予人一种寒冬午日般的温暖感觉。
或者说,只消一眼,便能令人情不自禁地,消去了要与这个人为敌的念头,只觉如此俊美清贵人物,只合视为友朋,谈论风雅,任一点争强斗狠的念头,都似在亵du造化一般。
更何况,他手里的那柄刀,也晶亮变幻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朱雀蓦地大震!
院中唯有她是女子。
女子天性,喜好晶玉珠宝,乐之不倦。而朱雀,虽然父母早逝,生长于宗门之中,但生母是江南闺秀,遗下的精致饰件不可谓之不少。而这些,从小,她就是把玩惯了的。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父母所遗,持在手里,别是一番的感触。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可是,虽然已隔几十年,她朱雀,对任何玉器珠光,唯一的反应,就是会本能地想到生母,想到那些拿着饰件,臆想母亲音容笑貌的遥远童年,于是,一阵深藏着的,混着思念的辛酸,便会从记忆深处涌起,再也挥之不去——
幸好如此!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破!”
紫符从她指间燃起,电弩一般直破刀身,光华迸处,现出万点晶荧,溅散如雨,刀身璀灿,顿时黯淡下去。虽转瞬复明,但道力稍精纯一些的玄心门人,俱已回过神来,听得青龙怒声一喝:“岂有此理,左坎右离,布阵!”本能转步。这种坎水离火之阵,原本是最粗浅的五行阵法,却偏偏有用之极,门人们方才站位完毕,来者手中长刀一阵颤抖,竟是再也不见丝毫异状。
“妖……妖法!”
那几名三界归真万法守护至尊道门中人,连同介氏兄弟一起,方才俱被刀光异芒所惑,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
那几名三界归真万法守护至尊道门弟子,正又惊又怕地乱叫一气。他们虽被玄心正宗所擒,可来者不分敌我一概对付,本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却是介氏兄弟对视一眼,当即退开几步,毫不以被暗算为耻,反倒似不敢站在来者身前一般。
黄衫少年手腕一振,刀身蓦变柔软,灵蛇般收向腰间玉带,合为一体,再抬手当胸,随意一拱,笑道:“很好,流云国师当年,说得一点也不错。玄心道法精妙,玄心四将各有所长。论机变朱雀护法第一,而阵法修为,则是青龙护法第一了。”
青龙沉声道:“请问尊驾是谁,何以用邪物暗算我玄心正宗?而且,诸葛国师今日因故外出,不在此处,尊驾若是欲觅他叙旧,只怕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话虽客气,却明显有压制不住的火气。朱雀站在一边,又拈了一张紫符在手,冷着脸不住打量这少年,再回头看向玄武,玄武和她目光一触,微一摇头,示意猜不出来者与流云会有什么关系。
但便是玄武,此时心中,也是躁急中杂着暗怒,却偏偏三人都是——不能当众显现出一丝一毫。
流云失踪,小派胡缠,灵月长老亲至,宗主却莫名走失。
变故接二连三。
如今,又添了一个诡异少年。
这陆家庄,难道是注定了的多事之地吗?
那黄衫少年,左手虚按在腰,风度极是洒脱,对青龙的语气话意,更是听如不闻,只含笑说道:“小可这柄刀,是异域小国所赠,名叫枕梦扬尘刃,取的是一梦沉酣,沧海扬尘之意。是刀也,以天地灵气为引,化为性光,导人忘我无心,是以道术越高,越显受到感应,沉入一梦之中。不过忘我无心,于道术大有裨益,小可虽然取巧开了一次玩笑,但若非朱雀护法,凭了毅力强行破梦出离,各位方才这一忘之间,说不定还能悟到什么些道妙玄机来……”
介无邪突道:“无悦,为兄一段口诀,突然有所得于心。”介无悦收了手中异蛇,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岂止是你?方才就连小乖,一梦之间,也多收了许多灵气。”介无邪点头答道:“这个当然,蛇属最易受性光激发……”突觉不对,白眉立起,冷声道,“岂有此理!无悦,你敢将为兄与你的混蛇相拉并论?”右手翻出,劈面便打。
介无邪毫不退让,两人原地连拆数招,突然同时收手大笑,向那黄衫少年深深一揖到地。
黄衫少年也不还礼,只一颔首,笑答道:“二位长老不必客气。”介无邪似笑非笑,只道:“要客气,当然要客气,多谢公子以神刃相助,我兄弟今日竟因一梦之缘,于道术体悟之上,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这才直起身来
介无悦也直身站定,如演双簧,随了介无邪说话,极配合地斜眄向玄心正宗众人,连连摇头叹气,接口说道:“大长老总说我贪多务得,中人之资,想不到我这中人之资,都悟到许多道妙玄机了,而中原正道第一大派的弟子,却还傻呼呼地认宝为仇,以为公子所持的,乃是夺人神志的妖器……”
两人再几声大笑,齐向后退,极恭敬地移到少年身后,介无邪朗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招其果,但本长老兄弟多管闲事,却也不妥不妥。罢了罢了,本长老潜心道妙,这便先走一步。只是中原正道领袖,竟是连妖器宝器都分辨不清,当真令人可叹可怜!”
人随声远,两人施开身法,转眼已走得不知踪影,唯余长长尾音,有意灌足了法力,传回陆家庄中,既尖且锐地回旋不止,直锥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