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先前没有猜错,他虽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时辰,一门之隔的书房内,却透出一种近于诡异的平和。
四将恭立榻前,才由玄武字斟句酌着,将钟九掳走圣女来袭约战,到靳黛水与小雨自己逃回之事,逐一详细转述了一遍。金光正微合目听着,半躺半靠在榻上,面上全无血色,但也看不出一分的情绪波动。
自四将进来,他第一句话,便是问起各方是否有异动,便如自己从未昏迷过一般。玄武述事之中,他间或开口,点出一两处疑点,也极是客观冷静,只是待玄武禀完了,才皱眉冷冷问道:“青龙令你们如何应对的?”
玄武一愣,急道:“护法首座已调动人手,一面加强各处护卫,密切关注意外动向,一面暗遣好手,去靳宫主所说的汉水边小山打探。已有传讯报来,那山上木屋犹存,寒气极盛,处处冰渍,很符合天冰妖物施法的特性。”
青龙站在三将身后,一直垂头不语,此时见提到自己的名字,更是不禁一挪步子,往靠后的白虎背影处隐去,只恐又触动宗主怒气,恶化伤势。但金光并不曾再接下去,半晌,才又沉吟道:“夜名回座船见小雨,许俊却请托于诸葛流云,说得罪回纥诸部在先,不便在襄樊公然露面,也不好继续藏在衙中令知府为难……”想是说得多了,牵动了伤处,皱着眉一阵低咳。
玄武急接道:“是,所以他想随夜名去船上,暂借栖身,好顺利离开樊襄。流云对他很有好感,一口允下。青龙与……与我等商量,觉得他既不会法术,知府本人也有过托请,无伤大雅,便默许了下来……宗主觉得不妥?若有不妥,玄武这就去设法补救。”
金光缓缓摇头。
“襄樊,东都门户,五镇交汇,再重要不过。许俊这年轻人很不简单,在湖边阵中,对着皇室中人,不卑不吭,应对得体,而又毫不引人注目。只怕连他来这城中,也并非全因了巧合。不过,这些朝廷间的纷争,我玄心正宗,只须慎言危行,避免陷入其中便可,并非目前的重点。”
霍伽那一柄剑,结实地穿了他的右肺而过,此时强封的要穴已解,便这般尽量低声说话,也势必带动得伤口一阵阵的抽疼。冷汗凝在额上,极是分明,玄武看得暗自担心,却不敢出声劝他休息。
许俊也好,甚至莫名来了的钟九也罢,这些都不应是目前要点,只有回纥铁勒部,这些异域胡人该如何定位,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果不出所料,金光略顿了顿,便已转向白虎问道:“本座此前曾说过,要着你去回纥宿处一趟……白虎,你可知道,本座要你去做什么?”
白虎原地应声答道:“宗主若对中伏之事不满,则必不会言道,说我才自总坛而来,与胡人未曾冲突。更何况,将流云偷听的铁勒部对话与靳宫主听回的内情互为对照,可见胡人虽蛮戾奸诈,但种种起源仍须归于魔物夺走的那暗石之上……”
说着话,他却没敢动弹,修道之人,耳目何等灵敏?宗主听着回话,随意扫过一眼,他便分明听到,后面又传出低微的挪步声。想也想得出,一直蹇在后面的青龙,定是换了个角度缩身站好,免得让宗主看个正着。
暗同情了一把青龙,白虎心中,实际也极是忐忑的。
早在金光醒前,四将之间,已就目前情况作了种种分析,一致认定这时,若计较宗主中伏的私仇,只怕会送给妖物一个可趁之机。但是……万一宗主醒后一意复仇,却又该如何应对,禀谏出口?
只能抢先试探,点明利害……
其实这些话,包括玄武的禀报,都该由青龙说出的。可这首席护法,现在如何开得了这个口?白日间商议诸事,已是青龙竭力平复心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万一宗主不肯,另有决定,那么,青龙与他白虎,还有玄武,朱雀,又该如何去应答抗命呢?
一时之间,四将人人紧张,连呼吸,都似被屏住了一般,也紧张得每个人,都未曾注意到,这时宗主的目光,正从四人面上扫过,却又蓦地移开合上,隐去了一分突如其来的感伤之意。
一片寂静!
直到床榻上,金光的吩咐声,低沉而不容置否地响起——
“钟九约战,胡人诡计,都不足一晒。但若因此私怨,令妖魔所欲得手,则我玄心正宗,未免为正道笑谈。白虎,本座令你,连夜去铁勒部一行,着胡人共我宗门协力,一切以平定这魔患为先。”“说,不说,说,不说……”
院落中。
就着火把的微光,流云快速扫一眼手里的杂草,依稀是双数,便安心开始了又一轮的卜算。果然,扔完第八根草,他口边念到的,又恰好是“不说”了。
“嗯嗯,除了第一回外,连卜四次,这草儿都要我`不说'的。天意,果然是天意!可不说,万一他又犯病了怎么办……”
他才咧嘴一喜,念到这一层,转瞬又苦起了脸,仍旧是决定不了。再踱几步,琢磨着前事,他更加头疼,突然想到:“霍伽说能帮我报仇,可我和金光有什么仇,不过是看他不顺眼罢了。那胡人公主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是说我爹?或是师父师娘?要不就是红叶?总不会是七夜和小倩吧。”
搓了搓下巴,流云还真没觉得跟金光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说起来亲友长辈中,的确没有被金光亲手杀害的。
“我爹是自己跳的崖,这杀父之仇也没处去报。再说金光认死理,门规要这么办,自然不会通融……门规是祖师爷留的,难不成要找祖师爷算账?那是指师父?师父自己都不说什么了……至于师娘,唉,说来是七夜杀了她,我连七夜都没怪过,找金光出头做什么?”
红叶啊……
流云突然想到一直避不去想的,二十年前长街一战,师妹逝去的那一天,他抱着红叶离开无泪之城,来到师父面前时,其实是看见金光的,但他全部心思都在师妹身上,根本没有力气去注意别的。
“是了,虽然红叶是因为玄心奥妙诀而死,但如果不是金光设计杀魔,七夜就不致一怒重入魔道,红叶也不会去重练那倒霉的功夫。所以我虽然没去想,但实际上,那时也是极不喜此人的。”
捶了捶脑袋,流云喃喃道:“诸葛流云啊诸葛流云,原来你也是个这么小心眼的人。那时直接把金光打晕了拖回玄心正宗,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如果那样的话,玄心正宗不会声名受损,金光也能少吃些苦头,他诸葛流云,如今更不至一肚子郁闷气,在这里乱转着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时,似乎是错了。
可如今,该怎么样,才能选中那个对呢?
愤愤然瞪一眼书房方向,流云很有冲过去踹一脚的冲动。不是因为四将进去,他不会来这里院;不是因为四人一进去,就直到天全黑都没动静;他也不会在这乱转着胡思乱想,越想越乱了。
这该死的门,那该死的五个家伙,到底还要谈上多久!不知在第几百句的腹诽声中,咿乃一声,书房的门终是开了,玄武三人鱼贯而出。流云才又揪了把草在手里,一眼看到三人,忙不迭地扔了迎将过去。
还未说话,便见最后的玄武,一回身关紧了木门,他不禁为之一惊,压低声艾艾问道:“你们和他,都没怎么样吧……那个,青龙人呢?”
朱雀和他擦身而过,绷着脸不理会,自顾走了,白虎轻松中隐见担忧,却不多说,边行边道:“白虎身有要务,不克久留,诸葛国师,你也请早些休息了。”这白虎在总坛以严肃见称,对内煞气极重,流云不敢追上细问,只得一个劲儿盯着玄武,大有不说清就不放你离开之意。
好在玄武停了脚步。
“宗主吩咐了一些事,青龙是护法首座,自然要留下来,助宗主再推敲一遍……”玄武说得极是极轻松,无奈掩不去脸上的不安,越发显得心事重重。流云便不满地继续盯着,差一点,一句“玄武你摆明说瞎话呀”便直接说了出来。
那般激烈冲突,以金光的固执,怎么可能就这么无事了?
难道,单独留着青龙受罚?
心一急,流云拨足就往门内冲,说道:“青龙是过火了点,解剑请什么辞……可他不也因为担心吗!不能没由来地罚人家,虽然说,上妓船的确算不得什么独断……”玄武一惊,叫道:“你做什么?”忙伸手去拦。
但流云道术先天不足,武道修为,却远在他之上,这么近身站着,前冲之势,哪是他能阻得住的?被流云去势一带,反而连自己都撞到了门上,木门向内打开,两人便齐齐跌了进去!暗叫得一声苦,流云身向下沉,一个千斤坠生硬硬稳住了跌势,再随手一把扶起玄武,嘴角强往上掀,呈出个比哭还难看几分的笑来。玄武铁青了脸,摔开他手掌,急往屋内望去,见金光侧靠在榻上,气色极差,一如他退出时,而青龙,局促站于榻边,身子僵硬,正愕然回首,看着他和流云,欲言又止。
但青龙不说,流云却说了,只因青龙这神情,落在流云眼里,自动等同于正受着狠狠的训斥,同情心大发下,脱口便劝道:“他……没罚你吧?其实你们都没错,何必呢,非要死磕下去。”再往榻上望去,他有点心虚,话到嘴边还是不吐不快,“金光,你伤成这样,昏迷了近一天,你就算自己不在乎,也别再吓他们了好不好?你这次要真出了事,青龙只怕要第一个横剑抹脖子了……”
“诸葛流云!”两声喝止几乎同时响起,一声是玄武,另一声,却是青龙。反而金光自己,只平静地听着,直如在听全不相干的说话。流云苦着脸,摆手解释道:“别,你们别又发脾气,我什么也没干,不过是想劝劝架。玄武你还说金光要议事,他两人这样子,象是在议事吗?”
玄武早一步上前,把住了流云手臂,本要将他拉出门,临使力前一阵犹豫,目视青龙。他对屋里情形也极不放心,听得流云一通话,便起了另一个念头:“这么直接劝一劝,也许……不失为好事。”
青龙与他共事多年,二人的交流已不用多话,会意下只回以一苦笑,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将人带出去。玄武拉了流云出门,最后又是一个眼神递来,青龙看得分明,苦笑点了点头,跟过去,伸手掩门。
宗主伤重,不要多说。
连玄武,都这般不放心了吗,狼狈跌进来,担心吊胆地再出去,都不忘就势提醒自己一次?看来请辞之举,连这三位情同手足的同僚都惊得呆了。
唯有再苦笑。
笑自己,冲动何来。纵是宗主信任不再如初,亦不过是自取,如何怪得了宗主。如今还要再说什么,徒勾起二十年前的往事,惹人心乱。
关门,声音低闷,木门极厚,关严实了,什么声响也传不出去。当然,外面声响也不易传入。于是屋中又一片死寂了,就象方才,三将才出去时一样。
还未及回身,身后一声动响传来,紧跟着便是一阵剧咳。青龙一震下,失声叫道:“宗主!”疾回身,果然,金光正强撑了要起身,终是体力不支,又重重跌坐回榻沿之上,不住喘咳。
“宗主……”
本能地上前去扶,青龙才急步冲过去,手掌却僵在了半空,微微发颤。金光并没有看他,微侧了头,目光落在附近的书架上。这屋原本是作书房的,一榻之外,便是落地的书架。陆安仁不知是附会风雅,还是的确嗜书,架上堆得满满。金光便静静看着这满架书籍,烛光明灭不定,映得本就灰败的面色,更加没有血色。
一种剧烈辛酸,令青龙几乎站不住身子。既想伏地痛哭出声,又怕更触宗主不喜,只得垂首咬牙,压制住情绪波动,喑哑着声音劝道:“玄武说你不能随便起身的,宗主,若有所吩咐,便交代……交代青龙一声好了。”
金光低咳摇头,仍是沉默,半晌,才突然问道:“诸葛流云的任性行事,如前日鼓动夜名,方才径自直闯,这二十年中是否经常发生?”
青龙一呆,只当他要向自己发作,却没料到会问及流云,只得迟疑道:“他天性跳脱,所以……所以不喜欢受规矩约束……”不想说流云什么不好,却也不敢有所隐瞒,唯有这般含糊地应上一句。
金光便皱眉,却一声低笑,道:“既如此,何以竟是他当了二十年宗主,而不是……不是你这首座护法,按宗规废了他继位?”
青龙身子才一震,金光目光移回,落在他脸上,平静之极,却极显疲惫,低沉又道,“本座严苛独断,而你刚毅中不失宽厚,正好能为本座匡护不足。是以本座当年,以你为四将首座,备为下任宗主的人选。诸葛流云生长山野,不知宗门规矩的重要,本座可以不去怪他。但是你呢,青龙,本座决未曾想到,你身为四将之首,当断不敢断,为救命私恩,竟弃宗门规矩于不顾,对宗主一味纵容……”
“宗主……”青龙迫出一声,再无话说。
纵容?的确是纵容,可是……
可是若真废了流云,门中除了他青龙,还有谁够资格去继承那个位置?但成为玄心正宗的宗主,坐在上一任宗主曾经坐过的位置,于他而言,那仅仅意味着一件事……又一次的背叛。
这上一任宗主,指的,当然不是那个他四处追回,转眼又会失踪的跳脱少年,背叛的,自然也不是那救命之恩。
背叛,是他对当年那一掷剑一转身的定性,虽然他永远不会对人承认这一点,虽然他坚信自己做的没有错。可是正因为他们采取了这样一种方式,便再没有人能阻止宗主,以至宗主郁结于心,才会有了后来……后来的事……
身子下沉,他缓缓跪倒在地。
“一切都是青龙的错,青龙……愿受宗主责罚……”“青龙。”
低沉一唤,使他本能地应是,金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青龙才站到一半,便听金光说道,“本座信不过诸葛流云行事,青龙,你不可再拒。回总坛之后,本座即将玄心灵镜传你……”
咚。
膝上力道一失,青龙整个人又跪了回去。但没容他开口,金光似料到他会如此,黯然道:“本座的话未曾说完。青龙,此前……本座不告而别,白日登舟,你们是不是是觉得,觉得……”话在嘴边打了个顿,终于仍是问了出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座疯了……”
“宗主!”
失声叫了出来,青龙愕然注目,一瞬间,面色涨得通红,急切叫道:“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担心,宗主你孤身犯险,全无预兆,未免太过独断。我顶撞宗主,也仅仅是因为……因为我自觉失职……”
不知如何措辞,他只急得周身汗出,一拱手道:“属下愿受重罚,恳请宗主,以大局为重,不可再意气用事!”
“你……”
只说得一个字,金光又复呛咳起来,越咳越是厉害,连勉强端坐都复不能,左手伸出,紧紧把住床边木栏。青龙不敢起身,叫得一句“宗主”,不知如何是好。金光乏力摆手,让他不必担心,好容易止了咳喘,才哑声又道:“为何到了那、那妓船之上,本座也是不知。”
“什么!”青龙又是一惊,本能问道:“难道宗主遭人暗算了?”
再抬手,示意青龙不必再跪,金光越发难言,无意地再次偏开目光,一阵出神。
大厅之中,他突如其来的震怒,到底是源于青龙的请辞,还是源于对心神失守的惊愕,便是现在,他也仍是无法辨出。但自苏醒过来,这情绪,便已被他强行地压制了下去,再不容影响正常的视事。
只因决心已下……
又是一阵呛咳。
“本座白日登舟,如今回想起来,只记得……在陆家庄的大厅中调息时突然昏沉,待再有了意识,便已是身在船上,内伤加剧。而且,听那霍伽公主与诸葛流云之言,本座在船上……似还有过匪夷所思的种种举动……”
青龙大震!
一个可能,浮上心头,但却绝不敢细想。他抬头去看宗主,见金光说话一如平素,脸色却愈见苍白,心中没由来地一酸,急道:“定是西域有什么古怪法术。宗主,我这就令人去查……”猛地站起身来,却是双膝本就有伤,这一跪下,竟已僵硬麻木,晃了一晃,险些向前跌了一交。
“站住!”
金光喝住他,松了把住床栏的左手,一拂袖,端正而坐,冷然而不带情绪地说道,“本座怀疑,这是当年旧疾复发,亦不知他日是否会再犯。所以,玄心正宗唯有托付于你,青龙——你还要推辞吗?”
青龙又是一晃,一时间,面色竟比金光还要苍白上几分,张了张口,无数的话憋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
这旧疾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宗主的心病,也是他自己的心病,难怪宗主当时不肯明说。目光到处,见宗主虽坐得挺直,手指却不觉地握成拳,扣得极紧,他又如何不知,宗主这是极难堪时才会有的情状。
“不会是那样的……司马三娘医术通神,她既说了无事,那定是无事。宗主,你不必过于忧虑,应是最近劳神太过所致,不如静养一阵,我们再作打算……”
总算想到说辞,青龙心中如绞,见金光黯然摇首,似又要说什么,急中生智下,又想到一层理由,急劝道,“而且宗主,我宗门一月之前,才向朝廷呈了奏章,禀明了诸葛流云逊位,由您重掌宗门之事。若如今突然又易宗主,就算不授人以柄,也势必被传为笑谈,令宗门声誉雪上加霜……”
此言一出,果见金光微愣了一下,这一层却是他未曾想到的。青龙心中一松,知道有效,连忙道:“便是为了宗门作想,宗主也须安心静养,不可以……再纠缠于这种种妄想。而且白虎已去了回纥人那里商谈,若谈成了,也许很快就要前来回访。宗主若精神不振,到时只怕会支撑不住。”上前几步,便要扶他躺下休息。
金光不置可否,由着青龙扶定自己,往旁边书架上再看一眼,轻叹了一声,突然喃喃道:“宁和中正,以气养神,以无入于有间,以正辟于百邪……”
青龙扶他侧躺回榻上,听得真切,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想了一想,才想到是宗门少年弟子,修习道术时必背的上方通玄洞天灵宝清心经中的几句,顺金光目光往旁看去,见到一架的书籍,便强笑道:“陆家庄藏书倒是不少,宗主若有兴致,青龙可取了几本,供宗主夜间翻看解闷。”
金光摇摇头,合了双目,不再说话。半晌,青龙以为他已睡熟,正要轻轻退开,却听金光一声低咳,突然问道:“宁和中正,以正辟于百邪……青龙,你可还记得,本座当年,是哪一句总也背不熟的?”
青龙一呆,才下意识一句:“什么?”金光已平静地往下接道:“以正辟于百邪,应该是这一句。所以青龙,你须牢牢记了,若再见本座有所反常,你便要以正辟邪,立时格杀了本座,免得宗门受辱,就如少年时,你认真考我通背道经一样。”
“宗主!”
“若果有那一日,你定要荷起宗主之责,不可再让于诸葛流云。说起来青龙,你的天份,其实比我要高,厚厚一本清心经,两天便背得熟了,而本座却足足背了四日。玄心正宗若能交到你手上,本座会放心很多……”繁星满天。
青龙缓步出来,极轻地反手关门,眼中有泪光烁动,却又略带了笑意。流云不放心,仍留在院中未走,见状急急迎了上来,才走近,便听他口中喃喃,似在低语,细听下,却似大段拗口的经文。
流云大奇下,叫一声“青龙”,见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拉人,问道:“你总算出来了。还好还好,没吵起来……可你这背的什么?难不成金光变了性子,改用背书来罚人了?”
“清心经。”
“清……清心经?”
“是啊,清心经。我玄心正宗门下,入道之初,都要熟背一些道典籍,清心经便是之一。流云,你不在宗门长大的,自是不知,那时年纪相近的弟子,多半要相互考查。想不到宗主还记得,我与他互考的,便是这一本上方通玄洞天灵宝清心经了……”
流云瞠目以对,伸手去试他额头,不算烫手,这才安心一半,说道:“背经……这个我倒知道。可青龙,你,你真的没问题?突然背这劳什子经文……”
“我小宗主两岁,有些道法不能修行,专心背书,自是比他快些。可他长我两岁,又是传镜长老身份,只须背熟通过,就可以随成年弟子们一起外出除魔了。流云,少年们之间,总会有些事互不服气的,那时,我不服的,便是只差两岁而已,凭什么自己,要等两年才能象他那样除魔去。”
“啊?”
“宗主一直以为,那一次是我严于宗规,一丝不苛,实际上便是现在,我仍不敢和他明说……他第三日上,不过少背一句,我便说什么也不肯算他合格,只是源于我不服他能早我两年外出卫道啊……”
青龙喃喃说道,不似说给流云听,倒似象在说给自己。莫名的感伤哽在胸中,却又有一丝想笑的感觉。那是多久前的事了?两个相差两岁的少年,相互考着背书。他背得快,可是不服气,因为就算背完了,也得仍在总坛修炼两年。
于是……
从小就脾气好的自己,那一次,也不知犯了什么倔强,定要盯着少年的长老,背完厚厚一本经文,定要如他自己一般,背得一字不误才算过关!
笑意从嘴角扩大,青龙转头看向惊疑莫名的流云,轻轻嘱道:“宗主在妓船上的种种失常,你莫要向任何人提起,就算宗主问到,你也须尽量少提细节……左右他自己不记得,你说得越是平淡越好。”笑意不变,声音却嘶哑得近于哽咽,
“你知道了!”流云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难道我说梦话了?不会不会,我一直都没睡。可你怎么知道了?”一想又不对,大愕道,“是他自己说的?可他怎么突然肯告诉你了?”
青龙便不再答,只拍拍他右肩,道:“千万记住,莫要将此事外传。”举步向院外走去,口中喃喃有声,一边行走,一边又在背起清心经来。
流云呆呆看着,被困扰近一天的难题,也算是迎刃而解了,但大出一口气之余,却唯有苦笑,只因他连自己都骗不过,这心中,终仍是没有分毫的轻松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