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澄枫急在心里,强稳身心让自己保持镇定。“忆柔,我真的累了。你明天再来吧。”他在心底哀求。
“可是。”
“拜托你了,我真的好累。我已经睡下了。”
江忆柔落寞地转身,看着禁闭的门有些许不舍和难过。“你以前从来不会拒绝我,难道只是因为我们分手没在一起了,你对我就没感情了吗?就对我这么冷淡了吗。”
这话被海伦娜听到。
她的眉头锁地更紧了。
“我明天再来找你。”江忆寒的声音逐渐消失。
一股电光火石袭来,如电击般,海伦娜吐出了一口鲜血,鲜血洒在了正中间的梳子上面。她唇色苍白地倒了下去。
“海伦。”段澄枫惊呼。
漆黑无光亮的夜,静得令人窒息,夜风袭来吹起银白色的窗帘,吹熄了一支蜡烛。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
四支,
段澄枫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身体冰冷地瑟缩在他怀里。心底有一股剧痛让她仿佛要裂开般难受。她撑着他,缓缓呼吸。
段澄枫背脊僵直,双唇痛楚得没有血色。紧紧抱着她。“怎么样,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她,她。”海伦娜伸手想轻抚段澄枫的脸,眼前却一片模糊,出现影像般地触碰不到段澄枫苍白俊美的脸庞。
耳边开始混沌地出现方才江忆柔说的话。
“什么,你说什么?”
“她在万灵寺。”说完便倒了下去。
段澄枫惊呼,心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
夜,渐渐地沉了下去。
——
海伦娜躺在病床上,她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好在她天生有复原能力,并不需要任何药物的救助,身体在一点一点地恢复。
段澄枫在旁受了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内心的感激和愧疚摧残着他,常常情不自禁地看着她入睡的模样好久好久。
有时候还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像很满足,很幸福。
是幸福吗?
他笑。
是一种安稳的幸福。
“冰。”病床上微弱的声音响起。因为段澄枫告诉医生说海伦娜是自己的朋友,只是在这边休息,不让医生动她,医生们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也都不多嘴不问。
而每当莫凛萧来时,段澄枫会适时地将她移到另一个病房内。
段澄枫仿佛照射到阳光般猛然起身,开心地握住她的手,“你终于醒了,海伦,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那个,那个西锦,在,在万灵寺。”海伦娜漆黑的睫毛抖动着,眼神出奇冷淡地对段澄枫说道,“去找她吧。“
段澄枫压抑心中的痛楚,眼睛漆黑如潭。“别说她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得你变成这样。是我。”
海伦娜制止他,“如果是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她凝望着他。
“对不起。”段澄枫反复说着这句话。
“我想问。”
“嗯?”
“你和江忆柔是什么关系?”海伦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段澄枫一怔,呆望着她,喉咙里像滚动着什么热热地东西,说不出话来。良久,他将海伦娜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眉眼全部舒展开来。
“你在介意这件事,是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前的生活。”
“如果想知道我以前,那我好怕告诉你。”段澄枫笑出了声。
“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是个‘混蛋’啊。”段澄枫埋首在海伦娜的手间,仿佛被一团淡淡的雾气包围着。“我以前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和江忆柔交往过。就是男女朋友。我喜欢她,她喜欢我的那种。”他耐心地解释着。
海伦娜静静地听着。
“但是后来,我觉得,我不想伤害她。因为我不够爱她。不够爱她到能一起抵抗我的父亲。我做不到。于是我和她分手了。我们的关系结束了,现在只是朋友。只是单纯的朋友。至于西锦。”
段澄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身份没有表示惊讶和害怕吗?因为西锦。西锦是一只异灵,她是一只灵猫。”
“当初并不知道她特殊的身份,因为她帮助过我,所以我把她留在身边,她来当我的保镖,目的是为了保护我。我给了她身份,也给了她生活。她是个善良的人,对她好的人很好,但对她差的人,就会报复。她是我最真诚的朋友。从她身上我明白,原来人类并不是这自然界的主宰,人类何其渺小。世间还有许多奇怪的生灵存在,不止是有人类。之所以人类会留在这世上,完全就是自然之神的选择。人类根本什么都不是。”
“澄枫。”海伦娜轻声喊了一句。看着他轻柔的手指和睫毛映在面颊上柔和的阴影,有微微的心疼。
“如果不是西锦,我恐怕至今都不能接受你。因为她,我才觉得,你们和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是卑贱,没有什么是不该存在的。这是人世间,谁也没有规定,这是给人类的世界。”
谁都没有资格伤害谁。
“澄枫。”海伦娜的心渐渐静下来。即便是说着西锦的好,她的心情,竟也如此宁静安详。那晚的醋意,仿似消失殆尽。
“海伦,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这一次,是真的。”
海伦娜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澄枫。”她轻轻呼唤他。“我帮你。”
“我帮你去找到西锦。”
“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海伦娜闭上了双眼。

虽然段澄枫希望海伦娜能把伤养好再去找西锦,但在海伦娜的坚持下,还是启程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个特殊的女人。她不让段澄枫跟着,她说万灵寺周围有一股结界,是凡人所不能达到的。
段澄枫同意了。给了她一样东西,说西锦看到,就能知道海伦娜是谁。
段澄枫徘徊在江忆寒病房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林小凡推着韩子轩的轮椅,撞见了在门口踱步的段澄枫。韩子轩心一惊,莫名闪过一个奇怪的感觉。却也不是排斥。
段澄枫瞥眼看到正缓步而来的韩子轩和林小凡,转身欲离开现场,却被韩子轩适时地叫住。
“段澄枫。”
段澄枫的身子僵在那里,转身尴尬地看向韩子轩。脸上浮现怪异的表情。
“你来看忆寒吗?”韩子轩出奇地唇角带着笑意打量他。
段澄枫摸摸鼻头,眼神微转,点头却不说话。
“一起进来吧。”林小凡推开病房的门,推着韩子轩进屋。段澄枫紧随而进。
阳光透过轻薄的纱窗进病房内。干净的地板,呈现金黄色的绸缎。水晶瓶内新鲜的百合花,还挂着清晨的露珠,滴在干净透明的地板上。屋内丝毫没有一点药水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香味清淡飘渺。
江忆寒斜靠在床上,盖着白色床单,望向窗外发呆。听到有人进来,转头,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好点了吗?”韩子轩问道。
江忆寒点点头,目光却锁在段澄枫身上。
“我有事和你说。”段澄枫开门见山地说道。目光扫了一遍房间,径直坐在了江忆寒床边的椅子上。
林小凡意识到什么,附在韩子轩耳边轻轻说,“我去我父亲的病房看看,你们先聊。稍后再来找你。”
韩子轩面容严谨地点头。
病房内只剩下三个人。
“我以为我们三个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个房间内。”韩子轩调侃道,失神地笑,心却是稳稳的安慰。“居然还是在病房。”韩子轩调侃地摸摸鼻子。“病房联谊吗?”
段澄枫轻笑出声,“我是为了西锦。”
江忆寒心中一紧,莫名闪过一个奇怪的感觉,瞳孔锁紧,看起来却那么安静。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迷雾中。
韩子轩讶然,望向江忆寒。
“我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了?”
江忆寒凝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她离开,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原来的地方?”江忆寒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会知道。”韩子轩问。
段澄枫皱眉,“我不想说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已经说完了这句话。而且,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了。至于她愿不愿意回来,我便不敢保证。”
“你为什么会,这样做?”江忆寒不解。
“西锦不只是属于你,她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我欠她太多。还没有向她道歉过。”
“谢谢你。”江忆寒定定地看着她。“不管她会不会回来,我都要谢谢你,帮我去找她。”段澄枫分明和江忆寒一样,是舍不得西锦。
“我不是为了帮你。西锦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段澄枫倔强地又强调了一遍,继续说道,“我当她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没想过要伤害她,但总在伤害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脆弱地任人摆布,伤害了好多人。”
“我以前伤害过忆柔,我向你们道歉。”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淡,神情也很淡然。“现在的我,把忆柔当成小妹一样看待。虽然我还很不强大,可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了。我会拼命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包括忆柔。”
房内霎时安静了。有一股莫名的暖流在三人周身缓缓游动。
韩子轩勾起一抹笑意,抬头目视前方,“喂,段澄枫。”
“我有没有说过,你小子,个字不高,看着还挺帅的。好像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段澄枫白了他一眼,他一米八的个字算不高?是韩子轩坐轮椅太长时间了,对身高产生视觉障碍了吧。段澄枫呛他,“我从没承认你比我帅,而且我比你高。”
“喂喂!”韩子轩气得大嚷,“别以为我现在行动不便就可以随便欺负我。我也不是这么好惹的。”
“怕你啊!”
空气里尽是挑衅的味道,却也格外地轻松。
躺在床上的江忆寒,终于露出了笑脸。“要是小锦在该有多好。”
“小凡知道了,一定也会高兴。”
“海伦。”
——
万灵寺后山。
黄昏,西锦躺在躺椅上小憩。夕阳照射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她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大地陷入一片浑沌迷茫中。
有些浮想,有些淡然。
海伦娜出现在她面前。
西锦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布料长裙,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裙子长到脚后跟,下摆是轻巧的荷叶边。她披着波浪形的长发,如瀑布般铺撒在躺椅上,撑开。黑色的帘幕美得像个传说中的天使。头发上没有任何点缀,干净素雅地如梦如幻。身形颤动,白的透明。
她的眼睛,清淡地如海水般不起波澜。睁眼时,微微上翘的眼尾搭配琥珀色的瞳孔,神秘魅惑,不似凡间之物。
她就是西锦。
海伦娜看着她,她也看着海伦娜。
海伦娜穿着深蓝色的连衣短裙,露出少女那双如玉般洁白修长的美腿,肌肤如美瓷。长发披散在后背,盖着斜斜的刘海,眉心点缀着一朵水滴般的印记。让她看起来,像是异域来的使者。美丽异常,光彩夺目。
她们仿佛笼罩在如白雾般的寒气里,彼此对视着。
西锦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能上这里来的,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她起身,白色裙摆随即飞舞起来,在脚后跟颤动。
“你是谁?”
“我叫海伦。”海伦娜回答,随即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给她看。
西锦接过照片,愣住。
照片里,轻柔笑着的女子,有着动人的面容和难以移开目光的淡静气质。她的身旁站着,另一个漠然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的男子。男子拥有浅褐色的头发,戴着银色耳钉,虽然嘴角含着笑意,表情却是极为冷酷,斜靠在阳台上,不屑地看着镜头。
段澄枫——
西锦轻轻呼唤这个名字。嘴角略微僵硬起来。
西锦再次将目光移到这位神秘的女子。“你是段澄枫的朋友吗?”她的语气变得轻柔很多,目光也没有刚才那样犀利。
海伦娜点头,回答,“我是她的朋友。”
“你是。”
“我是海伦娜闪蝶。”
“闪蝶?”
“蝴蝶的一种。”
西锦明白地点头。
“冰希望你回去。”
西锦的手指微微僵硬,眉宇间的愁也越加深刻。她淡然自若,心却汹涌澎湃。“可我不想回去。”
海伦娜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适合在那里。”她轻柔地回答。
海伦娜不解。
“我做了好多的错事,闹了好多麻烦事。我很没脸见他们,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再见到我。”
“可是,澄枫明明说你是个很重要的人,说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说你为了朋友,帮过好多人。说你为了能活在那个属于人类的世界,付出了好多。”
西锦有些恍惚,段澄枫眼中的她,是这样的吗?“可是是因为我才让段澄枫住院的。都是因为我。”
“他并没有怪你。而且,他说都是他的错,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对了,你另一个好朋友江忆寒也住院了。”
“什么!”西锦讶异问道。江忆寒对于她来说,不止是好朋友那样简单。“他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严重吗?”
“好像是喝了好多酒,酒精中毒吧。”
西锦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冰凉起来。“我。”
“我还是不能回去。”
“你到底在怕什么。”海伦娜有些急了。
西锦轻吸一口气,目光从海伦娜身上移走,蔓延在山涧处。“我曾经,曾经很想努力地留在这个世上。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到,只要有一丝感到威胁我的人,我都会想方设法毁掉他。”她想到了韩子轩。
“当然,这招对付平凡的人,真是屡试不爽。因为我有异能。可是江炫出现了。他的出现,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魔障。他让我躲避不掉,又对抗不了。我曾经那样恨他,好恨好恨。可我现在好想他,是我毁了他。”
“海伦娜你知道吗,身为异灵,想活在人类的世界,有多难。我想你能够体会的。连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都觉得好难。都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阻碍。每当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别人看过来的眼神,总感觉是异样的。可你的外表,明明就是个正常的人。这样特殊的身份,给我带来了危险,我死过一次。”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莫凛萧给她注射血液的场景。眼眶竟然莫名地湿润了。
“以前,我只想着为自己而活,为了自己能留下来而活。想着,变成一个普通人怎么就那么难,为什么有些人渣能轻松地当一个人,而我身为异灵,并没有害人之心,想当人就这么艰辛。我一直在外界寻找答案。但是在那次的比赛之后,好像什么都变了。”
“所有的一切,和外界无关。所有的困难,都源于你自己本身。是你自己一成不变,是你不接受别人,才让别人不肯接受你。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自己想变成人,就能成人的。好多东西,都需要改变,都需要去经历。”
她将目光转向沉默的海伦娜,眼睛里有种难以捉摸的雾气。
“就好像,其实大家都不知道我的身份,都已把我当成普通人。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放过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异灵。”
她明白这个道理,用了好久的时间。
久到,失去了一切。
夕阳已然黯淡下去,暮色掩盖在两位拥有特殊气质的女子身上,晕染着小片的红润。周边的树木,开始抖动着,鸟儿相鸣,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
海伦娜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话,她有些听不懂,却又懂她眼中的哀愁和难过。她的睫毛缓缓抬起,望着她,眼珠像黑夜中亮眼的星尘,点点微光。
“你有爱的人吗?”海伦娜忽然问她。“你有牵挂的人吗?”
西锦微愣,随即点头,“有了。”她自嘲,以前在回答江忆寒和段澄枫时,她总说自己“无牵无挂、没有亲人朋友。孑然独身。”
“你舍得放弃他们,抛弃他们吗?”
“我。”
“你不能,因为你拥有人类的感情。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别管我们是什么,我们和人类一样拥有最普通的情啊。西锦,就像人生无常一样,谁都不知道谁会爱上谁。既然你一直想当人类,不正是应该从这件事情做起吗。回去吧,他们都在等你。不告而别不是我们异灵一贯的作风。”
西锦坚决地摇了摇头,回道,“我真的不想回去。”
海伦娜皱眉,西锦固执地像块石头,根本劝不动。她想起段澄枫在她临走前的嘱托:如果她还不愿意回去,你就说江忆寒快要死掉了。她一定会回来。
海伦娜转了转眼珠,“如果江忆寒病得快要死掉了,他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你也不见吗?”
西锦的心猛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海伦娜,“你刚没说忆寒病得很严重啊?”
“那,那是因为,我想把这个重要的信息留到最后说。”海伦娜有些委屈地嘟嘴。
“留到最后说,是什么意思?”她是笨蛋吗。
“就是说,哎呀,我的意思你不懂吗。”海伦娜顿时乱了方寸。“我的意思是说江忆寒伤得很重,喝醉酒从三层楼的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两根,三四根肋骨。反正,总之,他快死了。”
西锦急的大喊,“我的天哪,什么叫做重要的信息留到最后,你应该早说啊,你早说我还会和你这么多废话吗,扯那么多鬼道理吗。不行,我不能让忆寒死掉。我们现在就走。”
她回房间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准备下山。干净利落的动作看得海伦娜一愣一愣。
原来劝你这么简单,早知道就说江忆寒被车撞了,现在正在抢救。西锦肯定飞奔而去。想到这儿,海伦娜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脸。
果然啊,任何人为了爱的人,都会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