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锦赶往医院时,段澄枫和韩子轩林小凡故意营造的悲伤气氛,让西锦至死地相信忆寒病得很重。
江忆寒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床单。双眸禁闭,常常的睫毛微微颤动,面容异常苍白,嘴唇也毫无一丝血色。
西锦望向身边围成一团的人,看着他们或悲伤或难过的面容,低头看向一直沉睡的江忆寒。
“忆寒。”她将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瘦削苍白的脸,冰冷的温度传达到他的面容。“你醒醒,我回来了。”她没有哭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温柔地凝望着透明阳光洒在他紧闭的双眸上。“你不是想见到我吗,现在我回来了,为什么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
“你是在怪我吗?对不起,是我想当逃兵了,是我忘记了当初的承诺。对不起忆寒。我被人类打倒了。”她露出了惨淡的笑。
“忆寒,你醒醒。”她忽然靠近江忆寒的苍白洁净的面容,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我看到你的睫毛在颤动,江忆寒别再给我装了。”
“再装下去,我放虫子在你身上了。”
江忆寒大惊,睁开双眼惊恐地看着西锦。“西锦,你真不温柔。”
西锦起身,双手抱胸,抬高下巴高傲地看着江忆寒,“居然敢骗我。还敢说我不温柔。小心我让你生不如死。还有你们!”她将目光转向段澄枫、韩子轩、海伦娜和林小凡身上。“你看他的样子像是快死了吗?明明还有很多力气可以骂人。你们骗人是这么骗的吗。骗我回来,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了,想逼我出手是不是!”
段澄枫和韩子轩知道西锦的身份,纷纷面露恐惧,不敢说话。
江忆寒轻轻拉了拉西锦的冰凉的手指,唇边已经散去了似有若无的笑意。黑如深潭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坚定和刚毅。“西锦。”他轻轻唤她。
她对上了他纯黑的眼眸。
“干什么!”她朝他嚷道,丝毫不温柔。
“咳咳咳。”江忆寒猛烈地咳嗽起来。
西锦一下子软了。“好啦,你别激动了。”她轻抚他的背脊。
“我们大家都不希望你离开。都希望你留下来。你并非毫无意义地存在,你也不是不重要。至少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何德何能,让你为了我这样。”
“你真傻。”江忆寒哑声,眼睛里的沉黯伤痛,消失无踪。
不知何时,段澄枫韩子轩几人已经退出了病房,将这里,留给了他们。
“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江炫离开了,所以你也想离开。”江忆寒问出了心中的苦楚。神情是掩饰着的淡漠。
西锦沉默地望着他,瞳孔里一片空荡荡的怔仲。“忆寒。”她该如何说出口,说自己残忍地杀害了江炫。说自己杀了人。
江忆寒或许会再次害怕她,再次将她当成怪物,再次疏远她。
“江炫,江炫说以后不再限制我的自由,以后不会管我。所以,所以我现在是自由之身了。”西锦的眉骨有些僵硬,“我离开并不是因为江炫,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我本来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
西锦决定不说她杀害江炫的事。
“你还恨他吗?”他面容里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态让人猜测不透他心中所想。
然而西锦平缓的心绪,似乎把什么都放下了。“我不恨他了。”她露出了完美的笑容,眉宇间全部舒展开来。眼睛恢复往常如琥珀色般透明。“忆寒,我真的不恨他了,一点也不恨了。”
她凝视着他,继续说道,“我不恨所有的人了,不论谁曾经那样对待我,我都不恨了。我发现生活中,其实有好多好多事情可以去做,根本没有时间怨恨。以前的我,总是把时间浪费在伤害别人,怨恨别人身上。忽略了自己爱的人。因此,我已经放下仇恨了。”
江忆寒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一淙流水,缓缓流淌。他感到欣慰。“你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啊?”西锦抬高眉毛看他,继而反应过来。笑出声,“我本来就是啊。”
“不需要依靠血珀,你就变得越来越像人。开始我还担心,担心你只是变成人身,却不懂人的很多事故道理。如此,即便你就是人,也很难生存于世。”
“我明白了。”
西锦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闪着光亮的小石头,放到江忆寒面前。眼神平静波澜不惊。“这块血珀是你的,现在还给你。”
江忆寒没有接过,怔住看她。
“这是你的东西,本身就属于你。该怎么样你自己决定,不必顾虑我。”
“小锦。”
“不管你还给你父亲还是如何,我都不会怪你。我的身份,我能不能重新为人,都不会阻碍我与你在一起。我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了。”
“西锦,你变了好多。”他浅浅笑着,抓着她的手紧了紧。“这块血珀。”
西锦面带笑容看他。
江忆寒将它放在了西锦的手中,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西锦感到惊讶万分,痴痴地看着他。
“当然是给你了。反正——反正我父亲,也以为血珀已经消失不见。这样也好,没有了血珀这块魔障,他或许会更加放松。”这块血珀,曾让江忆寒的父亲江天江炫迷失过,迷茫过。他曾一度以为只要有血珀,便不再害怕,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家人。既然现在他已渐渐接受血珀已消失不见的事实,那么还不如用血珀帮助西锦变回人身,让他和西锦永远在一起。
“可是。”西锦竟然迟疑了。
“没有可是,告诉我,血珀该如何帮你变回成人。”江忆寒的目光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我们用这块血珀来开始,重新开始。我们一起,一辈子。就一辈子。”
“好。”她哑声答应。
另一间病房——
“哇,我本来以为西锦是个矮个子的小女生,没想到是长这么漂亮的。你不知道,那时我在万灵寺的后山上看到她时,她穿着白色的衣服,躺在椅子上,我真以为是一只美艳的白狐呢。”海伦娜说起西锦时,一脸的兴奋。在房间内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字里行间都在舞蹈,难掩不住喜悦之情。
“她是只灵猫,不是狐狸啊。”段澄枫笑看着她,斜躺在椅子上,目光追随着海伦娜。不紧不慢。
“没有啊,她很像一只媚人的狐狸诶。”海伦娜不解的回答。“我应该不会看错啊。明明像一只狐狸。”她轻声咕哝。
段澄枫眼神出奇地温柔,“你能找到她,我真的很感激你。”
海伦娜佯装生气地戳他手指,段澄枫感到手指处传来瘙痒,竟让她感到无比心安。“我都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啦。讨厌,干嘛说感谢的话。”
“我只是——只是真心地感谢你。”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只要说你喜欢我,就比说感谢我要好很多啊。才不需要你感激。”
“我一直喜欢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海伦娜露出了羞怯的笑,“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段澄枫急了。“我从开始就很喜欢你啊,是你一直不相信。不然我怎么敢把你留在身边这么久。我就是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就像西锦留在江忆寒身边一样,就像他们一样。天哪!西锦,你怎么在这儿!”
段澄枫惊讶地看着倚靠在门边上,双手环胸的白衣女子,脸上神色尽是玩味地看着病房内的两人,挂着神秘似调侃的笑。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段澄枫指着他,双手颤动。
“哦,从。”西锦坏坏的目光在段澄枫和海伦娜周身绕来绕去,“‘我都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啦。讨厌啦’这里开始听的。”她故意夸张地学海伦娜说话,还附带夸张表情,羞得海伦娜遮脸躲在转身,躲在窗帘后。
“喂喂,你这样偷听,算,算什么呀。”段澄枫尴尬地瞥过了头。
“别管我算什么呀,反正,我是见证了你们两个私定终身的一幕。海伦娜你放心,以后这小子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会把他大卸八块,喂猪喂狗。”
“不要。”海伦娜怯怯地说道。害羞地站在一旁,像个小媳妇。
“呀,现在就开始为你想了,段澄枫你真是好命。”西锦极尽调侃的本事,“看你这样,以后还敢不敢出去沾花惹草了,喜新厌旧了。”
“沾花惹草是什么意思?喜新厌旧又是什么意思?”海伦娜趁机问段澄枫。
“这个,这个。”段澄枫用恶毒的目光紧逼西锦,语言却显得格外地惨白无力。“她,她夸我爱护花草树木呢。”
“是吗。”西锦幽幽飘过。
段澄枫一脸黑线。“你到底来干嘛的,没事回江忆寒那边,乖乖呆着去。别再乱跑,弄个不辞而别,让人找的辛苦。”
西锦听后,脸色恢复了宁静。“对不起。”她扯了扯嘴角,抱歉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会去找我。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
段澄枫静静地看着西锦,有一股陌生的柔情在眼底跳动。他看着她,似乎很懂她,又恨怜惜她。他不明白,为何她如此特殊地闯入他的世界,带着如此的戏剧性。然而,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虽然,曾经彼此伤害过。
“我已经不恨你的父亲了,并且,你的伤,也是因我而起。”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西锦,你选择重新开始,我也选择一切随风。不再追究过去。”
“我现在很好。”他最后加了这句,好像什么都隐喻在了这句话里。
“你现在很好?”西锦将目光转到了海伦娜身上。“但是,海伦娜,是怎么出现在你身边的?”
按理说,异灵出现在人类身边,是不正常现象。像西锦这样的例外,已经被江炫追杀地要死,江炫是不应该会让人类知道有异灵存在的。
难道海伦娜又是一个例外?
江炫死后,异灵界会窜出游走在人世间,到时候人间会大乱。这样,后果将不堪设想。
江炫——
西锦心中隐约有些担心。
“我曾经是依附在树精身上得以续命的蝴蝶,后来吸附了一些树精的智慧,得以修炼成精。那次是因为‘灭灵使者’要抓树精,我才会逃到此处,意外给了澄枫力量,让他迅速康复。所以,暂时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除了冰和你。”
原来——海伦娜是树精的朋友。
原来那次彼岸追的人就是海伦娜。
“因为有树精的庇护,再加上我几百年来都不曾离开过树精,才不在‘灭灵使者’的追杀范围内。只是这次树精遭遇了灾难,我才被迫逃离他。”
西锦的眉宇慢慢紧锁。
“所以海伦,你应该知道,我们异灵——想要存活在这世上。”
“我知道很难。”她垂下了眼睑,“我们要时刻躲避‘灭灵使者’的追踪。”
“如果我说——‘灭灵使者’——就是江炫,他死了呢。”西锦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胸口微弱地起伏着,眼底有暗涌的波澜。
海伦娜惊讶地捂嘴,皱眉。眼珠赫然转动。随即,她打翻了西锦的言论。“‘灭灵使者’是不会死的。”
西锦惊白了脸,猛地抬起头。不自觉地将衣袖握得紧皱,手指苍白,骨节僵硬。“你说——江炫不会死?”
“是的。”海伦娜给了西锦一个肯定的回答。“没人能杀死他,他是永生的。除非是万物之神。”
他是永生的。
他是永生的。
这句话旋转在西锦的脑海里,她感觉自己忽然坠入了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洞,听不见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到底是难过,还是开心。
她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无法表达,她头痛欲裂,精神跟着恍惚。心复杂地狂乱舞蹈,她支撑不住地想要离开。
“西锦,你没事吧。”段澄枫看着西锦越渐惨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有些担忧地问道。
西锦摇头,“所以——所以我们——我们留在这里,还是很危险对不对?”
海伦娜郑重点头,回答,“是的。如果我继续依附在大树身上,永远不出现,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很显然,她现在有了段澄枫,不愿那样做了。
“我明白了。”西锦起身,没再说什么。
“西锦。”
“我没事。”
话刚落下,人已消失不见。
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段澄枫的病房,倚靠在墙壁上。
江炫不会死。
江炫没有死。
他会来报复吗?会继续,这样的恩怨吗?
西锦再次陷入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