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党军节节败退。眼看武汉将失守,徐源泉便急于与外商联系,将当年孙殿英送的东陵文物卖出去。于是,一批文物被转移到大别山的一座关帝庙隐藏。为了便于外商“识货”,他还特意物色了古董世家出身的本军132师部青年参谋关于庭全盘负责本次文物交易事宜。
27岁的关于庭一副篮球运动员的魁梧身材,一套大号的中山装穿在身上使他显得尤为挺拔。他的家族与古董结下了不解之缘。
光绪乙末年的春,关于庭的祖父在京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康有为发动云集在京的一千三百多名会试举人,联名向皇上上“万言书”,要求光绪帝变法维新。戊戊年变法失败,康有为逃亡国外,西太后残杀维新分子,祖父因签名上书而铛锒入狱,后经友好极力奔救,再加上他是旗人,签名又是他人代笔,并未参与活动而免于问斩,但摘去五品花翎,削职为民,从此沉缅于古玩之中。
关于庭父亲关键的叔父是宫内古董房总管。他自幼随叔父学得不少关于文物方面的知识,友人们窜掇他在西单开设一家“文豪”古玩店。后“文豪”古玩店被日本浪人洗劫一空,关键夫妇也被日本浪人砍死,遗下仅3岁的独生子关于庭,几经周转到了奉天舅舅家。也许是遗传的微妙关系,关于庭成人后对文物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迅速成为行家里手。
孙殿英盗掘清东陵,激起了关于庭的极大义愤。他暗下决心,千方百计不让这批国宝精华流失海外,沦为西洋人的财产。
偏辟、破旧的大别山关帝庙成了禁地,徐源泉派了一个加强排的兵力进行守卫,等待外商的到来。夜深了,关于庭提醒连长督促士兵严加防守。连长也怕出意外,就提着马灯与关于去查岗。
回到大殿上时,“沙沙沙”,“沙沙沙”屋顶上的瓦,发出被踩动的轻微响声。分队长举起马灯去照,看到后墙爬上两条黑影,他吓得毛发倒竖,浑身哆嗦,刚张嘴要问“谁?”,屋顶上就飞下一件东西。他一声没出,像只大木桶,“扑通”倒下了,马灯摔在天井的花岗石上,玻璃罩粉碎,火苗挣扎的伸长一道蓝光,随即熄灭了。
刹时间,从屋顶上、后墙上嗖嗖跳下两条黑影,他们麻利地把分队长和关于庭绑捆着,像面同一样,扔在墙角下。
两条黑影行动机灵敏捷,他们蹿进大殿把西边的库房,东边的方丈室反锁上,又去开庙门。从庙门又涌进几条黑影,提进来两团黑东西,咕咚、咕咚扔在神案下,大概是山门前站岗的两个警卫兵。前殿收拾利索,留下两个黑影守门,其余的人都涌进后殿来,走到那只铁皮箱前,提起就往外走。
关于庭身子一动不能动,急得大喝:“什么人敢来偷盗文物?!”
一条黑影走过来,朝他嘴里塞棉花团。
“你们……什么人?”关于庭拚命挣扎着问。
黑影并不回答,举起木棒朝他头上打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被后面的一只手拦住了。“打吧,我死也不能让你们把宝物盗去!”关于庭一横心,不顾眼前的危险,怒喝。
后面那黑影走上前来小声问道:“你就是那大学老师吧?”
关于庭听出是一位青年女子的声音,很是诧异,答道:“是又怎么样?你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强盗!”
“不用叫喊,”那女子挥剑割断绳索,“快走吧,放你一条生路。”
关于庭意外地获得解放,并不急于逃走,而是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近于乞求地:你们不能把这些宝物拿走啊!”
那黑影一抬胳膊把他摔倒在地,只听一声轻轻的呼哨,黑影们都向前殿走去了。
关于庭向黑影追去,口里不住喊着:“放下!放下箱子!”
那些黑影虽然抬着着沉重的铁皮箱,走得却是飞快,已经到山门前了。刚一拉开山门,只见小巷的东头匆匆走来一伙人,几道雪亮的手电光向庙里射来。突然有几个人扑上来夺门,接着“乒乒”射来几道弹光,“乒乒”,这边也开火了。
关于庭从后面追来,正听到小巷里有人说“我们是宪兵”的话,他一惊,既然外面那伙人是宪兵!那么刚才这些黑影又是什么人?
短暂的枪战后,那些宪兵向后撤,这时小巷的西头又有一群人叫喊着:“别放走了!抓住他!”胡乱地放着枪跑过来,显然这帮人是县保安队派出的夜间巡逻兵,听到枪声才追过来的。
黑影这边又朝警卫巡逻兵射击几枪,赶快关上了山门。被反锁在西边库房的那些保安兵被枪声惊醒,出不来,乱蜂蜂地咒骂着,用什么东西在砸门。
此时,庙内庙外乱作一团,尤其是庙外,叫喊声,枪击声,奔跑声汇集一锅粥了。
这伙黑影又撤到后殿,关于庭紧紧追赶。
“你怎么还不快逃走!”一个黑影气呼呼地冲他问。
“我随你们一同走。”
“不行!”那黑影转身一挥手,“上!”黑影们嗖嗖地一个个跳上墙头。
关于庭急得没法,一把抓住与他说话的那条黑影,“把我也带去!”
那黑影也不搭话,把他拦腰夹在腋下,“嗖嗖”地蹿上二丈多高的红墙。
关于庭被人从关帝庙那二丈多高的红墙上带出来,看到墙根下影影绰绰停着一辆中型吉普车和一辆卡车。他正在疑惑间,又被人像拎东西一样强塞进吉普车内,并被蒙住了眼睛……
庙前,枪战激烈,玫瑰红的弹道流星般地划破夜空,把关帝庙附近的高低屋顶染得惨白。尖厉的枪声撼动了这座死寂的小城。
吉普车一阵颤栗,在子弹的呼啸声、士兵的呐喊声中启动了,风驰电掣般地越过已经残破了的城门。
大约三更过后,车速逐渐减缓,车身像巨浪上的小船,在无尽的山区简易公路上颠簸摇晃着。两天后,汽车驰入一条崎岖山道,最后终于像气喘吁吁的老牛,再也爬不动了。
关于庭被人拉出汽车,又推上一辆毛驴车。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驴车在窄窄的山道上辗出轻微的辚辚声和偶尔甩动的鞭梢声。
毛驴走过一段较平坦的石子路,开始上山,山路弯弯曲曲,穿行在树木的空隙间。随着地势的升高,空气更清新。这山真高真陡啊,骑一会儿毛驴,下来走一会儿,又爬行一会儿,累极了。
毛驴怯生生地走进一条静静流淌的河中,河水很浅,河床很窄。两岸密布藤蔓、荆棘,头顶覆盖繁枝茂叶。
这支神秘的队伍,撇开小河倏然登岸,向左边这座山峰攀登。这山峰,藏入缥渺的云雾之中,看不到尽头,测不出高度。只有向上攀登、攀登……
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突然被横在前面的一堵巨大的石壁所阻。
石壁似镜面般平滑,直上直下,峻峭无匹,连藤蔓也无法攀附,只有少许苔藓,寄居在潮湿的裂缝间。
这队人马稍事休息后,分出几个人向草丛中一块硕大的顽石走去,只听一声吆喝,一齐推开石头,石壁下现出一个丈许见方的洞口,从洞口内吹出一股夹带松柏浓香的轻风。
人们赶着驮有木箱的毛驴进了石洞,越往前走,越明亮,看得见洞壁有斧凿陈迹,原来这是在石壁上开凿的人工隧道。
这隧道顶部成拱形,高约丈半,宽约八尺,设计精细,工程浩繁,类似古都的城门洞。走了一阵,眼前一亮,阳光从头顶上直射下来,啊,已经走出隧道了。队伍停了下来,又有几个壮汉掀动遭旁的一段巨木,只听背后“轰隆”一声,进来时的洞口又被堵死了。
关于庭正在惊愕中,不觉已来到另一洞天,只见满目参天古柏,万年老松,如虬似龙。最粗者可互、四人合抱。树影下,怪石环绕,叠叠层层,似走兽、飞禽,欲动又止,百态千姿,好一座风光旖旎,气势非凡的山峰。
忽闻一股异香伴随一串清脆的钟声,从古林深处传来。关于庭顿觉耳鸣眼花,天旋地转,一头栽下驴背,虽然挣扎几次,想爬起来,怎奈身子软绵绵的,眼皮似千斤重,躺在大地的怀抱里,就像儿时依偎在母亲胸前,惬意极了,他舒舒服服地再也不愿挪动一下。
关于庭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猛地醒了过来,发觉身处一间小小斗室,室内有一桌,一床,两把木椅。从桌上摆设的法器,书架上存放的经文看,像是道庵的方丈室。他用力推门,门是反锁的,被人囚禁了。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饭菜。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开锁头的金属磨擦声,啊,有人来了。
关于庭瞪圆大眼,精神紧张地注视着房门。进来的是一个头盘发髻,身穿斜襟青布衫的小道士。他手提一只彩釉瓦罐,一手拿只纲瓷茶杯,看也不看关于庭一眼,把茶杯放在桌上,往杯内筛茶,筛完茶又旁若无人地转身走了。
听听门外的落锁声,又看看桌上热气喷香的饭菜、茶水,关于庭内心充满狐疑。大约相隔一个多时辰,又听到门外有摆弄锁头的声音,他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关先生,”有人叫他。他忙睁开眼睛,原来是个五十来岁,身着道袍的人,站在门口向他微笑。
仔细一看,这不是在关帝庙前摆算命摊的那个自称“半仙”的道人吗?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哈哈哈,关先生认出我了!”“半仙”开心地一笑,向他走来。
关于庭来到关帝庙的第二天,他从庙里里出来,庙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算命摊。他不由得向算命摊望了一眼,那道士忙笑容可掬地站起来热情招呼:“先生,你是算命,看相,还是测字?”
关于庭并不相信这套骗人术,只是好奇地停住脚,说声:“测字”。
道人给黄鸟喂了两粒稻谷,它就跳到前面的小铁盒旁,从一迭纸片中衔出一张。道人接过展开一看,脸露惊讶之色。从铜腿眼镜上瞅瞅关于庭,挪挪身子让出半截板凳:“请先生稍坐片刻。”
关于庭有点不耐烦了:“吉凶如何你只管讲吧!”
道人向街的两边瞅瞅,这才把纸片平放在案上说道;“先生测的‘黠’字,一字分二,左为‘黑’,右为‘吉’。先生在近期内将遇到灾星,‘黑’在左,‘左’为‘内’,灾祸呈现在内部。”道人声音很低,说到这里又望望街的两头。
“‘黑’字上部为‘里’,‘里’和‘内’都说明灾祸来自先生身边。右边是‘吉’,先生虽遇灾星,但可逢凶化吉,最终变成好事。不过‘吉’在右,‘右’为外,只有遇到外部力量的救援,才能逢凶化吉……”道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关于庭丢下一块银元就走了。
关于庭在这绝地与算命先生重逢,如同孤海上会见亲人,他从床上猛地坐将起来,慌忙上前拉道人坐下,又从桌上端过那杯早已凉了的茶水,送到道人面前:“请茶,请茶。快说说您怎么也到了此地?”
“半仙”答非所问地:“先生好大福气,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哦,是吗?哦,这是什么地方?”关于庭问道。
“半仙”却不直接回答,反倒跟他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地神聊起来,并且一口承诺保证他的安全,许诺只等老板回来,就放他出去。
两人直说到太阳跌进林海,“半仙”才起身告辞。走到门外,还再三嘱咐他:“老板,不在家,切勿走出门外一步!”
关于庭回到桌前坐下,等了一会儿不见来人锁门,便虚掩上房门,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瞪眼望着窗外。关他倒不在乎被人囚禁,他关心的却是被劫东陵文物的安全,要不然他就不会主动跟随“劫匪”上了这个山寨。
夜色中殿阁朦朦胱胧,似水镜中的倒影,四周静谧极了,连山野间最通常的虫鸣也听不到,只有他心灵深处传出一种浪拍石岩的有节奏的“崆咙”、“崆咙”声。这声音极其遥远,极其微弱,他不由得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