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汪精卫的聪明,已经料定这两起事件并非偶然,肯定是劫匪为了夺画,不惜以杀人的极端方式调出汪精卫,然后从从容容地将画拿走。由此看出这群强盗是多么的穷凶极恶,汪精卫感到后怕,庆幸自己没撞上这伙歹徒,否则小命难保。只是张一帆老先生时运不济,枉送了性命。
汪精卫双膝跪地,冲西方跪拜三次:“张老伯,是小侄连累你了,如老伯九泉有知,请受小侄一拜!这伙暴徒,要画拿去好了,何至于伤及无辜呢!此等悍匪,实在可恨,只是那幅稀世珍宝,落入这群虎狼之手,怕是不得善终了。”
陈璧君扶起汪精卫,款款说道:“四哥,张伯伯之死,确是受了咱们连累,可唐伯虎的真迹,却未必落入贼人之手啊。”
汪精卫连忙说:“冰如,你是说……”
陈璧君悄声答:“四哥放心,我已将画寄存到独乐寺愚山法师处,万无一失!”
原来在天津郊外有一佛寺,名独乐寺。独乐寺的愚山法师是陈耕基的旧交。因情场失意而厌倦尘世,出家当了和尚,每日吃斋念佛打座撞钟不问世事。陈璧君到天津后曾去看望过他。去旅顺前,为防意外,暗中将画转移到寺内,请愚山法师代为保管。这一招果然高明,谁会想到如此稀罕之物会藏在这座平平常常的庙宇内呢?
那么,这伙抢劫杀人的匪徒会是谁呢?
夫妻二人胡乱猜测,不得要领。这时窗外有人说话。
随着话音走进一人。来人身材高大,目光如电,走路虎虎生风,说话声音宏亮,一身短打扮。汪精卫突然想起,这不是慈禧太后的四品带刀护卫陈虎吗?慈禧太后死后,转投总理大臣袁世凯门下,袁世凯赏他一个内务府侍卫总队长的头衔,是袁世凯的心腹人物。
陈虎说:“大总统听说汪先生遇到点麻烦,特命在下前来慰问。”
汪精卫正没好气,抢白道:“慰问有何用,大总统惹真的心系民众,何不下令把劫匪揖拿归案,也算给汪某一个交待!”
汪精卫明白,自己这起平平常常的劫案袁世凯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陈虎此次来津的真正目的十有八九是敦促他迅速进京,行武出身的袁世凯性子急,电报刚发出就派人督促落实了。
陈虎说:“陈某自然会给汪先生一个交待,但案犯却是揖拿不得的。因为作案者是日本人,那可是政府的靠山哩!”
原来,日本人对中国的文物一直虎视眈眈,为了疯狂掠夺中国珍贵文化遗产,日本政府专门成立一个组织,这就是情报二处。二处的成员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文化特务,遍布于北京、天津、上海、广州等大城市,明察暗访,一旦发现目标,就不择手段地杀人越货巧取豪夺,不弄到手决不罢休。
处长山本四太郎是个中国通,不仅精通华语,而且对中国的文化艺术有很深的了解。他化名姜尚礼,冒充中国人,披着考古专家的外衣,四处搜集情报。《乾隆大阅图》一出内务府,山本四太郎就已从用重金买通的宫廷近臣口中得到消息。山本四太郎随即组织人员重点追踪。
山本四太郎的行动,被陈虎手下的人掌握得一清二楚。但是,主人卑躬屈膝,奴才摇尾乞怜,个个装聋作哑,放纵这些强盗为所欲为,甚至闹出人命来,也不敢过问。
道出个中原委,陈虎有点难为情,打哈哈说:“吉人自有天相,汪先生未卜先知,深谋远虑,堪称是国家栋梁之材。大总统求贤若渴,要在下务必请先生进京,共商治国大计。”
汪精卫对袁世凯的新政府失望已极,认为比腐败的清廷强不了多少,肯定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因此决定不去做这个注定要倒霉的幕僚。他便以给张一帆治丧为由,搪塞过去了。
高等顾问当不成了,革命又处于低潮期,心灰意冷的汪精卫携陈璧君远赴法国,一呆就是五年。1917年孙中山掀起护法运动,汪、陈回国。依然是孙中山手下一名得力助手,在党内的地位不断提升,直至成为国民政府中首屈一指的一号人物。然而好景不长,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中山舰事件,逼迫汪精卫辞职。汪精卫无奈之下,再度远赴巴黎。
汪精卫性格中最突出的一个特征就是善变,与契诃夫笔下的变色龙有异曲同工之妙。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4.12”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汪精卫闻风而动,很快返回国内,在武汉制造了“7.15”事变,也对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大开杀戒,一向以国民党左派自居的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夜之间就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上。
正是这种多变的个性,使他走得越来越远,以至于在全国抗日呼声日益高涨的形势下,带着亲信随从逃往白区,匍伏于日本人的膝下,甘当侵略者的帮凶和随从,成为人人唾骂的大汉奸。
说到汪精卫当汉奸,有一个重要人物不能不提及,那就是周佛海。周佛海和汪精卫一样,也是个多变善变之人。他早年加入共产党,并且参加了中共一大,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创始人之一。1924年初,留学日本的周佛海被戴季陶招至麾下,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秘书。当时正值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组织上允许共产党员在国民党内任职。但周佛海贪图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竟决定退党,转而加入国民党,并在报刊上发表反共文章。
那时汪精卫是拥护“三大政策”的左派,对周佛海的言行甚为反感,对朋友说:“周佛海真拆烂污,他以前是共产党员,现在却攻击起共产党来了。他退出共产党就算了,还要来反噬,真不是个东西!”他还向周围的朋友告诫说,“你们以后不要和这种人共事。”
1927年春,汪精卫建立武汉国民政府,反对蒋介石叛变革命。
周佛海攻击汪精卫说:“汪精卫真拆烂污,他本是国民党党员,现在却要做共产党的工具,攻击起国民党来了。他跑到国外去就算了,还要来倒戈,真不是东西。我们以后,切不要和这种人共事!”还撰文骂汪“殷殷勤勤,诚诚恳恳,敷敷衍衍,糊糊涂涂。”从此两人形同水火,各唱各的调,怎么也尿不到一壶去。
两人真正走到一起是在西安事变以后。1936年汪精卫从意大利回国,蒋汪第三次合作开始。为表示对汪的尊重,蒋介石特派周佛海到香港迎接。那时周佛海已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代理宣传部长,位高权重。但两人在抗战的问题上臭味相投,都认为“战必大败,和未必大乱”,主张对日妥协。从此两人声气相求,成为政治上的同盟和伙伴。
1938年12月18日,汪精卫带着周佛海、陈公博等一干亲信飞赴河内,29日发表“艳电”,公开当了汉奸。他们躲过了军统的追杀,逃到东京。6月底返回上海,着手成立伪中央政府。并定于1940年3月30日在南京举行还都典礼。
眼见“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汪精卫很高兴。陈璧君乘机说:“四哥,咱们奔波了几十年,现在总算安定了,我想在还都大典之前,把唐伯虎那幅真迹取回来。一来,这幅画密藏深山近三十年,我时时惦记着,心里不踏实;二来呢,我作为第一夫人,也该备一份像样的厚礼呀!”
汪精卫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明天你乘坐我的专列,再让李士群派一个连的部队随你同行,确保夫人的安全!”
陈璧君说:“俗话说,树大招风,人越多越容易出纰漏。我仔细想过,此行不宜张扬,只带阿明一人帮我照料生活起居即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神不知鬼不觉,以免横生枝蔓。”
陈璧君到了天津,装扮成一名进香的贵夫人,雇了一辆小汽车前往独乐寺。愚山法师已是七十余岁的耄耋老翁,见了陈璧君连说:“善哉善哉,一别近三十年,女施主一向可好?老衲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施主了呢。”
听陈璧君问起那幅画,愚山告诉她,这些年虽然兵荒马乱,所幸寺院倒还平静,总算可以完璧。陈璧君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当晚,陈璧君命阿明雇了一辆马车,将藏有唐寅真迹的几箱经书装上,借着夜色匆匆下山了。
然而,尽管陈璧君行动隐秘,还是未能逃过日本文化特务的眼睛。山本四太郎三十年来一直未放弃追踪这幅古画,对汪、陈的行踪严加监视。这次天津之行,也都在山本四太郎的监控之内,就连陈璧君将要乘“海鸥号”游艇返回南京也侦察得一清二楚。
拂晓,“海鸥号”游艇在渤海海峡平稳地行驶。突然,两条快艇斜刺里冲了出来,在靠近游艇的一霎那,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大汉跳上甲板,其中一个小头目喊道:“尊敬的陈夫人,请出来我们谈谈,不出来通通的枪毙!”
一个睡眼惺忪的游客迷迷糊糊从船舱里走出来,不满地嘟哝一句:“吵什么吵,半夜三更的你有毛病啊!”为首的海盗抬手一枪,那名游客一声没吭就一头栽倒了。
“搜,挨个舱搜查,查不到,通通枪毙!”这群恶魔便踹开舱门,紧接着传来一声声低沉的枪声。
最后,几条大汉架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干巴小子走上甲板,正是阿明。阿明哪见过这阵势,早吓得尿了裤子,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作揖:“太君饶命,太君饶命!”
“你说出陈璧君在哪里,就留你一条狗命!”
“太君,小人不知。昨夜开船前,夫人突然决定下船,没说去哪,只嘱咐小人照看好那几箱子经书。小人的话句句是实,如有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海盗踢翻箱子,把经书散得到处都是,没有找到所要之物。小头目大叫:“八嘎,你的说谎!”把手枪顶在阿明的脑门子上。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晨光中,两条快船鼓满风帆,破浪而来。阿明很机灵,在海盗一愣神的工夫,一头扎进海里。海盗不敢恋战,跳上快艇,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