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汪记傀儡政权成立后,汪精卫本人坐镇南京,而陈璧君为控制广东的伪政权,常常远居南粤,只是节日或汪精卫过生日,才来南京与汪同住几天。
这陈璧君原是槟榔屿一个富商之女,生性泼辣,素有“母虎”之称,事无巨细,她都过无。汪精卫一向“惧内”,为政权大计,夫妇分居两地。陈璧君对汪的私生活还有不注意的?
她在汪的随从室中安置了亲信,汪精卫生活动态,随时可得到报告。
这年,“丫姑爷”褚民谊(褚的妻子陈舜贞,是陈壁君母亲的养女),在上海搞了个中华电影公司,带了几个走红的女明星到南京访问,汪精卫喜得合不拢嘴,又是设宴,又是合影,与女明星打得火热。陈璧君得到密告,于当日乘机赶到南京,进门便泼口大骂,“你死不要脸,趁老娘不在家,与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
汪精卫正要分辩两句,陈璧君连哭带嚎,向汪扑去。汪精卫也气极了,抓起桌上一个宋瓷花瓶掷来。
陈璧君大吼一声:“好哇,打煞人了!”操起一方古砚打去。于是,稀里哗啦,秦砖汉瓦,唐盆宋瓶,金条银元,统统成了交战的兵器。顿时,文物古玩,满屋乱飞……
这丑闻传出,人们私下里议论:“操起宝贝打‘宝贝’,真是一对活宝贝!”
审判长石美瑜,是一个军人,还兼任陆军总司令部军事法庭少将庭长。他听陈璧君这样说,虽是不信,但一时无法论断。
接着是检察官当庭读起诉书,历时约三十分钟,公诉陈璧君认贼作父,帮着汪精卫组织伪政府反抗中央,献媚日寇,依仗权势,指挥特务搜捕爱国人士、抗日军民等罪行。
陈璧君却是昂着头,似听非听。事前她已接到起诉书副本,并自己写有一份答辩书,所以态度十分傲慢。
“刑罚我可以接受,只是罪名不能担当!”
陈璧君这句话,又使得满堂愕然。
她又说:“我希望快些判决,我得以从容就死,我是个政治工作者,若将我政治生命终止,活着也等于不活一样。”
旁听席上又是一阵笑声……
陈璧君心知自己是汪精卫的夫人和谋士,日本败退,自已的大限已到,但只要保得住万贯家私,汪家后人几代也可以任吃任喝了。所以她虽身陷监牢,也时时心挂观音庵,好在事情做得极为机密,参与的下人仅是两个,不可能泄露出去。
司机阿石,其父亲、母亲多年在汪家帮工,都是可以在内室进出的贴身家人。阿石是在汪家长大的,十来岁就帮着跑腿,后来当上汪精卫的轿车司机,从来办事忠实可靠。黄妈的儿子黄阿大,也是吃汪家饭,喝汪家水长大的。十个指头不会往外掰。再说,为了封他们的嘴,一人一大摞银洋,总还是起些作用。
作为政治家的陈璧君,不能不考虑到净安师太的可靠性。这样一个穷苦的尼姑,会不会心存歹念,坏汪家的大事呢?她为何会慨然应允藏宝呢?陈璧君想来想去,结论是,尼姑是佛门中人,不问“日军”、“汉奸”之类的事,不会有什么政治上的见解,而姑太与其有一段患难与共的交情,再加上白花花的大洋,以及事成之后修庙、塑神的许诺……
日本人刚投降,南京城处于各家打各家算盘的混乱局面,戴笠的军统就是像搜山狗一样的厉害,一时也无法找到线索。
汪文恂虽是年轻,办事倒也沉着机警,常以进香求神为名,悄悄到观音庵中去察看照拂,净安师太投给她的总是“一切平安”的眼色。汪文恂利用探监的机会,及时地将情况暗语传告陈璧君。
看来,汪家藏下这批财宝,真是个做得天衣无缝、神鬼不知了。
且慢。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汪府已将财产转移了”,人们似乎已有所闻。
戴笠的军统特务,见汪公馆只有个壳壳,空空如也,断定陈璧君作了手脚,但忙于受降劫收,一时腾不出手来追查,也不怕那藏到天上地下去,等到审汉奸案时一起追查不迟。
日本虽已投降,却尚未缴械。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他们还在发发余威。日本特务、浪人贼心不死,想在离开中国之前再捞一把,准备染指汪家财宝。他们多方侦探,特别注意这些天汪家人的动向,得知汪家姑太和汪小姐常去观音庵烧香,与庵中尼姑关系亲密,这里是否有名堂,大有疑问。
这两天,前来拜佛的日本鬼子多了起来。他们三三两两,敲开山门,走上大殿,烧香焚纸,拜上几拜。也有会讲中国话的,说什么“战争结束了,祈求菩萨保佑,能活着回国去,与妻儿亲人团聚。”日本兵本来信佛,打仗时身上还带着小佛像,到庵中来求神许愿,倒也正常。只是有的日本兵进庵后,并不认真拜佛,而是东张西望,四处走动,似有所寻。净安师太特别耽心。
这天,老佛婆报告净安说:“师太,今天早晨又来了几个日本人,在殿前拜了拜之后,竟然要上经楼,嘴里叽叽咕咕,也不知说什么,拦也拦不住。我和妙玉堵在门口,他们才悻悻而去……”
净安师太念一声:“阿弥陀佛”,心里着实吃惊,如果不想出应付办法,难免出事。她想了_想,便对妙玉吩咐:“外面情形很乱,日本人虎死不倒威,更有地痞流氓,趁兵荒马乱之机抢劫、偷盗,西街豆腐店昨晚就被抢了。那我一定要注意些,晚上要小心门户,早点落锁。你关照担水的阿石师傅,如果庵里有事,一声喊,就请他快来……”
妙玉回答:“师太放心,我们格外谨慎就是。阿石师傅早晚都来送水,他也很关心庵里的安全,今天还对我说了,有事就喊他。”
你道阿石是??就是给汪精卫开汽车的司机。早些天汪府的汽车已被国民党相关机关收上去了,司机、俑人都被遣散,阿石离开了汪公馆。虽说那天夜里藏宝,汪夫人给了他一笔钱,生活暂时不成问题,但年纪轻轻总得有事做,他便在羊皮巷赁屋住下来包了没装自来水的观音庵和几家院子的水挑,每日早晚都要给庵里送水。
这阿石虽是吃汪家的饭长大,心里却深明民族大义。对汪精卫夫妇与日本人狼狈为奸,心中早存不满。见汪家把财宝藏到观音庵中,他想这批东西是咱国家的,决不能让日本人拿走,也不能再流入私人手中。所以,他其名是包水挑,其实是随时照应,保护财宝。
正在说话间,听得山门外又有人敲门。老佛婆打开门,又走进一个五十多岁的日本军官,身后还跟着两个日本兵。这日本军官戴一副阔边眼镜,留仁丹胡子。他进门便深深鞠一躬,
操着牵强的中国话:“这里大大的好!我来拜佛,祈求永久和平。”说着又是一鞠躬。
净安双手合十还礼,注视他们的动静。
日本军官走上太殿,对观音菩萨拜了几拜,两个日本兵也跟着拜。拜毕,日本军官从衣袋里摸出一把日币,撒进庶箱里。然后站着东张西望,像是参观的样子,随意走动。最后快步走向经楼,看样子想上楼去。
净安见状,未动声色。只见黑色尼衣轻飓,山云出岫一般,净安师太如一团黑云,凛凛然堵在了楼门口:“先生,经楼圣地,请止步!”
日本军官绿豆眼珠子在镜片后一转,说:“哟西,看看何妨!”就要伸手去拨并尼姑的身子。大概他们横行惯了,哪里把眼前这三两个女人放在眼里。
就在他的手快要挨上尼衣之际,只见净安师太双袖一抖,似有一股强大的劲力袭来,日本军官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这家伙额上的青筋突地一跳,要是在往日,他的指挥刃已高高扬起。但此时,毕竟是败兵残将,也不敢大耍威风。他见这尼姑有如此轻功劲力,必不是等闲之人。中国的气功、武术是神秘莫测,举世皆知的。她那个徒儿也横眉怒目抢将上来,似要帮忙。
日本军官的小绿豆眼睃了一睃,忙堆上一脸笑,连连说:“不上去,不上去,大大的明白!”带着两个日本兵走了。
净安师太、妙玉和老佛婆都惊出一身冷汗来。
看来这些日本人是闻到了一些风声,才来庵中纠缠的。今天去了,说不定明天又来,这如何是好?这样多的东西,一下子也来不及转到后院去。
净安师太沉思半晌,对妙玉说:“看来,我们得想个办法才行。”
妙玉虽对帮助藏宝的事想不通,但她习惯于听师傅的话。她出主意说:“师傅,我们搬些物件把经楼门堵上,再加把大锁,外人就进不去,说不定就安全了。”
净安说:“你这岂不是明白告诉人家,这楼上存放了重要物件么?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不定引起更大麻烦。”
老佛婆连连摇头,“要勿得,要勿得!堵了门,进出也不方便了。”
妙玉眼珠转几转,忽然说:“师傅,我倒想出一妙法,将经楼布置成关房,有人来了,我就坐关……”说着,她嘻嘻一笑,作出个“坐关”的姿势。
脸上难得有笑容的净安师太,见徒儿这机灵顽皮的模样,忍不住微笑道:“小猴儿,这倒是个好主意。就这样办!”
佛门中坐关修行,戒律森严,任何官绅军民,一律严禁入内,更不得惊扰。
当天下午,入庵的香客看见,经楼入口处,木栅门上贴了黄纸的祭符,供桌前挂满神像,香烟缭绕,幛飘习习。一个青年尼姑,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双腿前盘,跌坐于蒲团之上,
在闪耀的烛光中,玉雕观音一般,似已数日不动不挪……
果然,以后来的香客,见到这庄严肃穆的关房,都敬而远之,肃然而去。有的还对着木栅门深深鞠下躬去……